慈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汴沧月轻叹一口气:“你竟然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慈兰的胸口处,剑伤愈合的地方,突地冒起了一个绿色的小芽。小芽抽着柔嫩的丝,如无数个触角一般,迅速长长变大,挥舞着将慈兰捆缚住。汴沧月轻轻伸手点住慈兰的眉心。他的手指与慈兰的眉心间便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淡淡的光晕:“将从你ròu身中抽出的一魂一魄还于你。不要沉浸在自己的梦里了,慈兰。”
光晕猛地变大,迅速将慈兰包围,随即没入了她的躯体之中。慈兰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睛突然变成血红色,绷紧了身子猛地一仰头,凄厉的喊了一声:“魏阳……”
所有的场景顿然溃烂崩塌。垂柳下的“黑东生”与“桑娘”也如镜中的影像一般,随着画面的崩裂随成了一块块。被捆缚于半空之中的黑东生突然失了绑缚之力,直直的砸到地上,砸起了一片沙尘。这个世界慢慢的变亮了。天空是灰蒙蒙的鱼肚白,然后便是一望无垠的褐色沙尘。很远很远的地方,天与地的中心,缓缓转动着一块紫色的水晶。每转动一圈,透明的紫色光芒就会向这个世界辐she开来。光芒扫过之处,褐色的沙尘里迅速生长出花朵树木,又迅速枯萎消失。如此周而复始,快的让人眼花缭乱。
“泪石。”
汴沧月淡淡开了口。缚住慈兰的触角早已消失。恢复了三魂七魄的她身子慢慢变得透明。汴沧月低头看看,轻叹一口气:“安心轮回去吧。”
话音刚落,慈兰的身体便消失了。
“走吧。”汴沧月扶起黑东生,看了看抱着桑娘的玄天青一眼:“取了泪石,我们便可离开,到了现实,黑兄自然会清醒。”
话音刚落。玄天青一个旋身腾空而起。看着极远的蓝色水晶转瞬就到了面前。桑娘只觉眼前剧烈的紫色光芒一闪。再睁眼时竟然回到了自己的卧房。魏阳还维持在见着北院上空出现水瀑的那一瞬间的震惊中。见着突然出现的四人,下意识的便往后退了一步。
汴沧月淡然看了魏阳一眼。将黑东生扶到chuáng上躺下,转身伸平了双手:“她让我将这对耳环还于你。她不怨你。只是所嫁非人。”
汴沧月的掌心赫然是那对水滴型的蓝宝石耳环。魏阳脸色瞬间苍白到底。仿佛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坐倒。
“泪石已碎。”汴沧月握紧双手,再摊手时,耳环变作了蓝色的细沙从他的指fèng间滑落:“魏将军只怕再无甚事留在平石镇,还是早日启程的好。”
今日天气不错。阳光灿烂,鸟语花香。一大早平石镇的前门大街上就熙熙攘攘的无比热闹。魏大将军的军队在四更时分就撤出了平石镇,远远往北行而去了。没有了军队戒严,那些个小商小贩又开始出来做各式各样的小生意。这样的熙攘与喧闹给平石镇频添了几分生气。桑娘同样起了个大早,与王大娘同去了成衣坊察看新进的一批货。这样就不用同魏阳道别。事已至此,再见面只会是尴尬。
桑娘到了成衣坊之后便漫不经心的坐在后院的长廊上发呆。王大娘多少也揣摩到了一些桑娘的心思,便和金掌柜去了前院。一时间后院便只余下桑娘一人。这个季节木槿花开了,一朵一朵在枝头盛放,白中透紫,花瓣上还滚动着清晨颤巍巍的露珠。
“桑娘。”
桑娘一惊抬头,旦见汴沧月一撩下摆,轻飘飘的落了地。桑娘于是站起了身子:“……你……怎的在此?”
“一大早见着你桑府的马车从前门大街过,便跟了过来。”汴沧月顿了一下:“桑娘莫要觉得汴某突兀才好。”
“汴公子哪里的话。水阵之中多亏汴公子,否则……不知汴公子今日前来,可是有甚要事?”
“叫我沧月就好。”汴沧月往前一步走到长廊边看院里的荷塘,淡然偏头看了桑娘一眼,只是这一眼,却颇有些不怒而威的味道,顿觉一股气势压迫而来。
桑娘有些招架不住的退了一步:“……如此桑娘逾越了。”
“铎铎国的泪石是镇国之宝。上古时期铎铎国的皇族因缘际会救了一只受伤的毕方。神鸟便将自己的眼泪结成的石头相赠。”汴沧月淡然开口,转身在长廊的栏椅上坐下:“神鸟毕方担忧会有人来抢夺此块神石,便下了咒。若非铎铎国皇族纯正的血统,不可将此泪石带离铎铎国的疆土。又传予他们趋虫驭shòu之术用来自保。并赠蝉尊一枚,防止法术反噬。”汴沧月轻叹一口气:“只怕毕方神鸟也未曾想到,魏阳会用yīn邪的阵法破了它的咒。”
桑娘转身在汴沧月的对面坐下,静静的看着他。汴沧月轻轻摇了摇头:“他抽了慈兰的两魂六魄封在泪石之上,即应了皇族的血统,又让她成了守护泪石的阵灵。然后将成为活死人的她投进水锁牢狱。把装泪石的箱子放在水锁牢狱之中带出了铎铎国。当日我们在船上发现了慈兰的尸身,也是他特意放出。目的就在借我们的手将其带回,将gān系推个一gān二净。再趁其不备,将蝉尊与慈兰的尸身结合造出一个妖怪,将看出不对劲而急于焚化尸体的我们杀个措手不及。黑东生又入了阵。对你可就真是手到擒来了。”
“桑娘。虽然不知当日魏阳与你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如此一人。他的恩qíng你已还清。不用再耿耿于怀。”
桑娘抬头。汴沧月正温暖的微笑着看着她。他……是特意来安慰她的?!这样的想法让她的心里微微的一惊,迅速站起了身子,福了一福:“汴公子稍坐,桑娘去前院沏壶茶来。”
桑娘头一低便想从汴沧月的身边走过。岂料自己的手腕竟然被他牢牢地握住了。桑娘的心里越发的慌乱,微颤着开了口:“汴……”
“不是说过,叫我沧月便好。”汴沧月站了起来。他的身高在这样近的距离下顿然给了她极大的威压:“桑娘,我只问你一句。你与玄天青,可是真的夫妻?”
天卷流云,天空无星无月。剧烈的风由空中压到大地,刮得大树广阔的树冠làng涛一般沙沙作响。王大娘放好巧果之后,顺手在身前的围裙上蹭了蹭双手,有些担忧的抬头看了看天:“今儿个晚上……不能下大雨吧?”
“大娘,您看那乌云,被风chuī得多快,过会儿月亮就该出来了。”小丫鬟放下剩下的东西,抿唇一笑:“夫人来了。”
王大娘回头,桑娘挽了发髻,穿了月牙白的长裙小衫,身上只是简单的绣了几朵错落有致的芙蓉,素雅又不是妩媚。王大娘赶紧便应了上去:“夫人,今儿个晚上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桑娘正低头抚摸自己发髻上的步摇。闻言抬头,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院子里铺陈开来的巧果、莲蓬、白藕和红菱,又看了看沙沙作响的大树:“……今儿个晚上怕是要下大雨,把东西都撤了改到偏厅去聚吧。姑娘们好不容易盼着一个七巧节,可别因为雨坏了她们的兴致。”
王大娘应了一声是。那边的丫鬟们听见了吩咐,忙不迭的便开始将东西转移阵地。桑娘刚要抬步,这边厢就被王大娘伸手给拉住了:“给。”
桑娘低头。王大娘手上拿着一个拳头大小,雕花的红木小盒子。镂空的小盒子里伏着一只黑色的蜘蛛。桑娘不仅苦笑:“大娘。我都嫁人了,还要这喜蛛做甚?你明知我最怕这个东西,偏偏每年都要折磨我一次——嫁人了你也不放过我。”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王大娘硬把小盒子塞到桑娘的手里:“以前让你求喜蛛,是希望你找个好婆家。而今让你求喜蛛,是希望你与相公生活幸福。好生拿着,明儿个一早看看是不是结网了。”
桑娘无可奈何的拿住了小盒子。正待转身。那边一溜排gān活的小姑娘们全都停下了手上正在做的事qíng,恭恭敬敬的福了一福:“公子。”
桑娘回头,玄天青正从长廊拐角处走过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的人对他是越来越恭敬了。这边王大娘赶紧挥手让大家该gān嘛gān嘛去,把地方腾给了小两口俩。
“这是什么?”
玄天青低头看着桑娘手上的小木盒子。桑娘轻叹一口气:“大娘的好心。你好生拿着吧。我害怕这个东西。明儿个一早瞅瞅结没结网就成。”
“结又如何?不结又如何?”玄天青拿过盒子,顺手放到自己的袖袋里,随着转身前行的桑娘往下走。
“结了就是心想事成,不结也无甚害处。”桑娘停下脚步,给挑着大缸水的仆役们让路。玄天青便跟着一停:“府里的井不出水了么?怎的还要从外面取水?”
“今儿个七夕。”桑娘目送仆役们离开:“传说七仙女会来凡间洗澡。用了她洗过澡的河水,就可驱邪治病延寿。此水也叫‘双七水’。不过是些民间传说罢了。”
玄天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边厢成衣庄与彩衣坊的姑娘们陆陆续续都来了。见着公子爷与夫人双双立在长廊下,都嘻嘻哈哈的笑着绕过一边跑开了。有个别大胆的便飞了一个媚眼给玄天青。玄天青收回视线:“你准备那些个小食瓜果,就是为了招待她们么?”
“嗯。七巧求姻缘。每年都是要聚的。不过今年我出了嫁,自然是不能在姑娘堆里面凑合了,有王大娘照顾就好。”桑娘说着话停下了脚步:“你怎的跟在我身后?”
“那今年的七夕,你怎么过?”
玄天青也不恼。静静的看着桑娘。桑娘微微一怔,随即垂下了眼帘:“我打算去淮水边祭拜我家的先人。”
“我与你同去罢。”玄天青接过了那边小丫环送上来的手提篮,看了看里面的香烛纸钱:“我同你一起祭拜吧。”
虽然夜了,因了是七夕,外面还丝毫没见落寞。大街两旁卖小玩意的小商贩们都还在。还有些个专卖七夕节用品的,什么香线,彩纸,通糙,香粉,木盒,莲蓬,还有专卖炸好的巧果的。现场制作,将白糖放在锅中熔为糖浆,然后和入面粉、芝麻,拌匀后摊在案上捍薄,晾凉后用刀切为长方块,最后折为梭形巧果胚,入油炸成金huáng,香味便顺着夜风飘了出来。两人难得没有乘车。玄天青替桑娘拿着装着祭品的竹篮,两人便这么一路在热闹的大街上信步走来。
桑娘没有开口,玄天青于是也不语。走过了热闹的大街,拐进相对安静的小巷,待来到淮水边上时,已经是杳无人烟了。这个节日,都是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饮酒问巧,整个淮水河岸,便只有他二人。
52书库推荐浏览: 跳跃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