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谟有些话很伤人。
“去拿火盆。”赵启谟使唤女婢。他发现背向他的李果,肩膀微微颤抖,赵启谟以为李果是寒冷。但当他朝李果走去,还未靠近,李果连忙起身,吃吃问着:“我我……到院子里去等。”
李果思绪混乱,根本没注意赵启谟说了什么,他逃也似的跑到院子里chuī北风。
厅堂里,赵启谟默然坐着,神色凝重。
一炷香时间不到,大夫出来,说袁六子失血过多,得多歇会。李果进房陪伴袁六子。赵启谟站在门外,看见李果掀起自己额前的一簇发,跟袁六子说着什么,大概是安抚的话语。
李果额上的伤痕很浅,不仔细看,也看不见,然而李果爱美,用发丝遮掩。赵启谟记得,他帮李果额头抹药的qíng景。那是他离开广州前夜,从李果那里抢走金香囊,跟他说你我云泥殊途。来日无期。
一年后,李果找到京城来,赵启谟训斥:你莫要再来纠缠。
赵启谟回想起这些,手心里都是汗。
待袁六子歇息,赵启谟走进房中,李果见他进房,神色慌张起身。李果想出去,却不想赵启谟伸手拦住房门。两人无声无息对视,榻上的袁六子昏沉沉卧着。
“我有话和你说。”
赵启谟的声音平静,又似柳岸相候那日。
“到院中来。”
赵启谟收回手,转身离开,李果迟疑不定,但最终还是跟随过去。
院子开阔,不似房间、厅堂封闭,让人感到紧迫、窒息。
“还住在四方馆吗?”
“还在。”
“这身衣服,可是在泰昌衣铺制作?”
“是。”
“多少钱?”
“四贯。”
李果的衣服不多,但是他讲究穿衣,尤其在手中有钱后。
赵启谟挨近李果,想拿李果的香囊查看。李果见赵启谟挨近,他仓促退后。等觉察到自己失态,李果已退出好几步。
赵启谟本来想取香囊的手凝滞在半空,他看着李果,李果避开赵启谟的目光。
“你怕我?”
赵启谟的话语异常平静。
“我怕你又要斥责我。”李果自嘲,苦笑。
何必挨得这么近,又何必在今日相见。不见不闻,相安无事。
“我两日后便要离开京城。”
仿佛鼓起勇气般,李果终于去正视赵启谟。
“我回去了便好。”
李果的声音也很平静。
“启谟,我想大概不会再见了。”
李果对赵启谟行礼、辞别,他从赵启谟身边走过,朝袁六子走去。不知何时,袁六子已站在厅堂入口。
赵启谟没能像先前在房中那般伸手去拦阻,他默然目送李果和袁六子离去。
冬日萧瑟的庭院,北风呜呜刮起,冷得彻骨。
一日后,又是一个滴水成冰的夜晚,李果送别前来践行的袁六子和周政敏,吩咐阿小将剩余的酒菜送给馆舍的仆役吃。阿小离去,李果坐在chuáng上收拾行囊,抬起头来,发现门外站着一个人影。李果出门探看,见到风衣风帽,身披雪花的赵启谟。
李果未做思索,赶紧帮赵启谟解风袍,想着风袍湿透,想他冻坏了。房门忘记关,一阵风刮入,桌上的油灯熄灭。此时,李果刚脱下赵启谟的风袍,着急想去关门,不想赵启谟突然将李果压制在门后。黑漆中,李果闻到一阵龙涎香的气息,随即是一个沉寂无声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李果:有种再忍两章啊混蛋
第79章 离京
风从过道涌进室中, 火盆中的木炭欣喜燃烧, 仔细看的话,能看到无数细小的火星在欢畅地跳动。偌大的房间, 火盆所照明的范围极其有限, 门后属于黑漆的地带。赵启谟高大的身影罩在李果身上, 李果仰着头,赵启谟压着头, 两人身体紧贴在一起, 隔着厚厚衣物,也能感受到彼此炙热的身体。
赵启谟一手抚摸李果的背, 一手贴熨着李果的腰, 他的吻, 温柔却也激qíng;李果揪着赵启谟背部的衣服,努力回吻,两人纠缠在一起。
他们相互亲吻,时而又贴着鼻尖, 依依不舍将唇移开, 轻轻喘息。李果被亲得身子苏软, 幸好背抵着墙,他不至于站立不住。
李果混乱想着,这种感觉很熟悉,原来他们以前真的曾拥吻过,在南澳那一夜。
李果想如果当时不是因为生病迷糊,他理应更早知道启谟的心思。然而若不是自己神志不清, 那时的赵启谟也不会回吻。
这人便是这样,心思总是藏得很深,明明喜欢着,却要冷冷将人推开。
李果心中酸楚,也不知是在心疼自己,还是心疼赵启谟。他抬手触摸赵启谟的眉眼、鼻唇,眼睛适应黑暗后,他能隐约看见赵启谟脸庞的轮廓。他注视着赵启谟,发现赵启谟也正凝视他,四目相对,李果只是一眼,脸便火热得像滚过沸水的螃蟹,仿佛此时才真正意识到他和赵启谟缩在这门后做了什么。他心知是没救了,他就是如此喜欢启谟。
两人身侧,房门半开,过道的灯火昏暗,除非有人执灯经过,站的位置刁钻,否则看不见他们两人。赵启谟趁油灯熄灭的瞬间,挑了个极好的位置,也不知他是如何迅速做出判断。
然而两人仍很谨慎,他们静寂无声的拥吻,连衣物的窸窣声都很少发出。
当李果轻轻推开启谟,阿小的脚步声已经在过道响起。
李果若无其事地站在门口,见阿小提灯快速走来。阿小问:“小员外,屋里怎么没点灯?”
“被风chuī灭。”
尽职的阿小,无视李果站在门口似乎是要拦阻他的举动,他连忙进房,将房门掩上,回头,他便看到坐在火盆前烤火的男子。这是位英俊年轻的陌生男子,衣着华贵。
赵启谟坐姿端庄,神qíng淡然。李果忍俊不禁,怕被阿小发觉,赶紧将脸别向一旁,他算是见识到了赵启谟装一本正经的能力。
“阿小,有事再喊你,你先去歇下。”
李果支走阿小。身为下人,阿小睡在一楼的仆人通铺里。
“小员外,那我先下去啦。”
阿小虽然有些疑惑,但仍顺从离去。
待阿小走开,李果把房门关上,并栓好,随即又将灯罩盖上,熄灭油灯。
这里是家馆舍,租客比较多,通道偶尔会有人走过,虽然房门关闭,但是只要室内点灯,从外头能看到屋内的人影。
做好这些,李果才走到赵启谟身边,从身后抱住赵启谟,将脸贴着他的肩膀。
赵启谟回身,把李果揽入怀,两人相视莞尔。李果脸贴着赵启谟的胸口,仰头去亲他能亲到的地方,衣领,脖颈、下巴。
火盆里的炭火,悄无声息燃烧,橘红而微亮的光芒触及之处,无不是温暖、惬意。
夜深,室外冰寒,馆舍中寂静无声。
李果趴在赵启谟身上,端详赵启谟腰间系挂的佩玉。这件佩玉温润细腻、巧夺天工,纵使是李果这种不懂玉器鉴赏的人,也觉得它必然价值不菲。这是件白玉,镂空雕刻着飘逸的云团,在云团之上,还有两只对舞的白鹤。白鹤如此灵动,仿佛活物,要振翅翱翔而去。
“启谟,我爹回来了,今年秋时的事。”
李果轻声细语,一则他怕被人听到他房中有jiāo谈声;二则,在此时提起长辈,总难免觉得不安。
“嗯,我猜到了。”
赵启谟低语,他搁在李果背部的手指动了两下,但仍未将手缩回。
“因为我突然富有吗?”
“我有许多猜测,甚至想,你是否在廉州有什么奇遇?”
李果心惊,又想着启谟不可能知道,他在廉州获得六分珠的事,这才安心。说到这颗六分珠,难免要提起他遭遇刺鲨咬伤,他怕赵启谟难过。
“我这次到京城来,是为了见你。”
“我知道。”
“还有,我想在京城开家珠铺,这趟回去,我明chūn还会回来。”
“我知道。”
赵启谟的话语,也仍是温和平缓。
“你怎么知道?”
李果将脸贴在赵启谟肩上,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赵启谟默然,似乎在思考怎么回复。
“你派阿鲤跟踪我?”
李果懊恼,因为赵启谟有先例,所以他也猜测到了。
“心口不一,到底是谁莫要再来纠缠。”
李果说出口,便又后悔,话语重了,他不忍指责启谟。
“这是我的过错。”
赵启谟这人错便是错了,他一直认为自己努力做的对事,其实是错事。
如果他今晚没过来,让李果在明日绝望、心死离去,那么他无疑,要抱憾终身。
正jiāo谈间,屋外传来似远似近的击梆声,已是亥时。
赵启谟起身,整理衣物,坐在chuáng上,穿上鞋子。李果将风袍披在赵启谟肩上,系结,又去拿来风帽,为他戴上。
李果依恋不舍,赵启谟揽了下他,轻轻说:“我明chūn等你。”李果嗯的一声。
第二日清晨,周政敏、袁六子在城郊送行李果。袁六子额头上还缠着布条,一缕殷红渗出,jīng神也显得颓然。
那日柳大郎怒骂袁六子时,提到了“信”以及一些难入耳的话语,李果听得迷糊,但也有所猜测。袁六子当时神色凝重,堪称呆若木jī,以致于挨了柳大郎一棍,而后竟也毫无抵抗。他一个将门子弟,怎么可能没有拳脚功夫,却因qíng任由人打骂。李果十分同qíng。
袁六子并不提他和那位柳二郎的事,李果也不敢问。
好在,李果回刺桐,袁六子身边还有位周政敏陪他喝酒、闲扯。
“南橘,明chūn我人大抵是在琼州,你和政敏去岭外,可要记得到琼州找我。”
“袁兄,那自不必说。”
“定然前往。”
“好!”
袁六子心满意足,张臂揽抱李果的肩头。周政敏也上前,给了李果一个拥抱。
“李员外,什么时辰启程?”
一位脚夫过来行礼,询问。
“再等等。”
李果望向城门方向,他在等人。
未几,便见一位俊美的世家子骑匹白马,不慌不急前来,他身后跟随两位仆从。
“子希,也是来送行吗?”
“是,袁兄也在。”
赵启谟在马上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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