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_米兰Lady【上部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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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内屏息静气的群臣随之又言笑开来,或祝颂国君,或推杯换盏,似全然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

  宴罢,婉妤回到居处,唤来菽禾,问:“浥川君名字是什么?是大王的兄弟么?”

  菽禾答道:“浥川君名为嘉旻,是大王叔父莘阳君之子,莘阳君仙逝后蒙大王推恩进封为浥川君,现在宗庙任小宗伯之职,掌建国神位及祭祀、占卜等事。”

  婉妤再问:“大王对他好么?”

  菽禾迟疑道:“好,自然是好的……封赏采邑,无不丰厚,只是……大王一见他与大臣或使节往来,便不太高兴,有时会给他脸色看……”

  婉妤默思半晌,又问:“那他与我哥哥有来往么?我哥哥是如何触怒大王的?”

  菽禾道:“奴婢也不太清楚,只知那日沈国太子参加妤夫人……原来的妤夫人丧礼时,哭拜中提及莘阳君,说莘阳君泽被苍生,大王亦秉承其遗训,以仁德治天下,惜夫人难享此福,未能长伴大王……大王当时便有不悦之色。后来太子与执事丧仪的浥川君相见,竟一见如故。丧礼后太子往浥川君府做客,次日大王便对太子说,既太子与妤夫人兄妹qíng深,必不忍就此弃之而去,但请长住一年半载,暂为夫人守灵,待哀痛之qíng稍减,再归国不迟。随即命人带太子往馆舍住下,不许他回去。”

  次日,王后淇葭率众夫人往城郊北苑谒见王太后岑氏。

  太后退居北苑已六年,不问世事,独守北苑莳花植糙清静度日,几乎不再涉足宫廷,亦不要宫中人常来探访,因此婉妤这是初次见她。

  关于太后的传说婉妤听过许多,例如她年轻时如何风华绝代,独擅专宠于先王,先王崩后又如何为幼子辅政,一锤击碎玉连环以扬国威,联想到子暾冷傲的模样,婉妤便在心里为太后画出了个严肃、盛势的贵妇轮廓,但当真见到她时,莫大的差异简直令婉妤有些错愕。

  太后没穿隆重的礼服,一身青色直裾袍清清慡慡,无任何纹饰,花白的头发上只cha了块双角形玉篦,脸上也素净无妆。可以从她眉眼看出她年轻时的确很美,既身为这个王国最高贵的女人,她理应过着凡人难以企及的优越生活,但不知为何她的面容看上去远比她实际年龄苍老。

  进入厅中时,太后手里还持着一株花枝,待坐下修剪完毕,才jiāo予内人cha瓶,带着恬淡的笑意,和蔼地看着众后妃向她下拜贺岁。待礼毕,她目光落在婉妤身上,微笑道:“这孩子是第一次来罢?”

  淇葭说是,命婉妤上前两步,说:“她是沈国七公主婉妤……婧妤的妹妹。”

  “哦……”太后沉吟着又着意打量婉妤一番。她的眼眸明明宁和如水,婉妤却觉得那眼神犹如一束qiáng光,把自己照成了个水晶透明人,没来由地觉得不安,红着脸低垂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婉妹妹,”这时淇葭唤她,“你既是初次谒见母后,应再向她行一次大礼。”

  婉妤答应,肃然直立,举手加额深欠身,然后直身,手垂下后再次齐眉,接着双膝着地跪下,徐徐下拜,再直上身,双手依旧齐眉。太后含笑以手虚扶,于是婉妤保持双手齐眉的姿势起身,直立后手才缓缓放下。

  太后唤内人取一些衣帛饰物赐婉妤,然后再细看了看婉妤的衣袖,道:“婉儿这袖口倒挺别致。”

  原来婉妤今日穿的绿色曲裾袍是从沈国带来的,袖形有别于樗国样式。樗国外袍皆广袖,尤其是礼服,袖口宽三尺,而沈国常见的袍服袖宽大,下垂至袖口则收紧,袖口宽不足一尺,因此袖下部呈弓弧状。婉妤适才举手加额行礼时两袖平举,太后看得分明,故有此说。

  众人听太后如此说也纷纷留意看婉妤衣袖,看得婉妤双颊通红,太后知她羞涩,便转问淇葭后宫近况,将话题引开。

  拜见太后之后众人来到苑中赏花观景,孟筱忽挨近婉妤,笑问:“妹妹,你们沈国可养了许多牛?”

  婉妤不解其意,茫然道:“牛?跟樗国比,应该不算多罢。”

  孟筱便笑开来:“怎会不多?牛的颈项下有垂胡之形,妹妹你们沈国人这袖子,可不就是效仿牛垂胡做的?定是见多了牛才会这样裁衣!”

  其余夫人听了这话也都笑了起来,连声附和孟筱,说果然像垂胡,果然别致。

  孟筱又道:“妹妹,看来贵国风俗有异于本国。贵国可是以绿为尊?”

  婉妤这才想起,青、赤、huáng、白、黑是正色,为贵人所用,凡正式礼服皆用这五色,其余绀、红、缥、紫、绿、骝huáng等色彩则是间色,平民、寻常妇人用得较多,贵人虽也会用,但一般只作便服、内衣或衬里。但婉妤自幼不得父亲重视,极少有穿礼服的机会,对色彩等级不甚敏感,故今日选穿了件绿袍,而按理说既是谒见太后,应该穿正色礼服才是。

  再一环视,发现所有人皆着正色袍服,婉妤愈显窘迫,只得低首,一言不发。

  这时有一夫人cha话,作嗔怪孟筱状:“姐姐别笑婉妹妹。人家知道身份有别于你,故穿绿袍以示尊重。你不赞她懂事,反倒去诘问她!”

  孟筱忙颔首:“原来如此!”又笑对婉妤,“是姐姐错了,妹妹既这般善解人意,就别恼我罢。”

  婉妤不答,众夫人暗使眼色,又是一阵笑。

  婉妤好生难堪,眼眶一热,泪珠即将滴下时,忽听淇葭的声音淡淡响起:“我倒觉得,婉妹妹穿这件衣服并无不妥之处。”

  众夫人一愣,齐齐看向淇葭。淇葭移步至婉妤身旁,再顾众夫人,道:“若太后还居宫中,那今日拜贺,是必须着礼服正装。但太后自退居北苑后,一向淡泊自处,事事避繁就简,务求如寻常百姓一般生活,每每叮嘱我们,但凡见面,用家人礼即可,未必每次都要着礼服见礼如在宫中时。今日你们也看见了,太后自己穿的就是便服而非揄狄之衣,婉妹妹着绿袍,她亦全无不悦之色。说不定妹妹着家常衣袍,倒正顺了她老人家意呢。”

  众人立时敛去笑容,不敢吱声。淇葭再唤随侍的内人:“回头吩咐内司服,我很喜欢小妤夫人这件绿袍,让fèng人照着给我做一件。看清楚这袖口,要裁得一模一样。”

  当淇葭穿着一身绿色新衣端坐于中宫,无人再提孟筱的质疑。从诸夫人到最卑微的宫人,都折服于王后垂胡袖形的雍容华贵,连带着对往昔不屑一顾的绿色也有颇多赞誉。使用垂胡袖与绿色成了她们在制衣上的新颖尝试,几乎人人效仿,俨然成一时风尚。

  因婉妤身份不够高贵,且入宫月余都不得子暾宠幸,宫中人一向对她冷眼相待,而今见王后竟格外庇护她,这一gān人等对婉妤的态度也就亲热起来,甚至还常有夫人去她居处,打听沈国服饰装扮还有何可借鉴之处。

  婉妤心知一切皆拜王后所赐,自是感激不尽,对淇葭也越发心生亲近之意。每日入中宫问安时与淇葭说的话也多了起来,连衣食住行等琐事,略有些趣味的她都会说给淇葭听,而淇葭也总是衔着笑意听她讲,两人相对,往往一聊便是一两个时辰。

  如此一两月,当婉妤看见侍女冬子的脸上出现几道其他宫人留下的抓痕时,才知自己已为人所忌。

  “她们说,夫人整日往中宫跑,是存心巴结王后……”冬子哭道,“我一时不忿,才与她们动手。”

  婉妤怔了怔,问菽禾:“是不是我中宫去得太多了?”

  菽禾斟酌着回答:“每日定省是应该的……只是,夫人停留的时间可适当短些……不知夫人可曾留意,王后亦有事做……她如今每日都在纺纱织锦,而夫人入中宫时,她便会抛下机杼与夫人闲聊……耽搁了纺织工夫,她自不会说,但心里不知可会介意。”

  婉妤黯然,此后便不在中宫多作停留,问安之后即告退。终于有天淇葭留意到她的异常,遂在她告辞时问她:“妹妹怎不多坐会儿?”

  婉妤轻声答:“我已来许久,不敢再叨扰姐姐。”

  “妹妹哪里话!”淇葭浅笑道,“我闲着也无事,有妹妹陪着说话,这日子便好过许多。”

  她神色只是淡然,但话语中那几分凄恻之意难以言传。婉妤亦想起,王后虽贵为国母,但似并不得宠于大王,据说大王已有一年多未涉足中宫。

  不知该如何回答,婉妤便一味沉默。淇葭观察她表qíng,问:“可有人说你什么?”

  “没有!”婉妤当即否认,须臾,才又道:“我只是怕拉着姐姐说话,会耽误姐姐织锦。”

  淇葭一笑:“那有何妨?妹妹若有兴致,不如与我一起织锦。”

  婉妤眼眸一亮,很快答应跟她去做这项从未做过的工作。

  这布匹用料之jīng是婉妤从未见过的。淇葭先从一堆无一丝瑕疵的纯白鹤羽中挑出最柔软的细绒,再将其纺成细线,加以三色蚕丝,以羽绒为纬,蚕丝为经,在织机上层层穿chajiāo织,一道道凤鼍麒麟舞人纹便出现在织成的经锦上,纹样顺次反复连续,华美jīng致。此前她已织了许多,长幅挂出,满室生辉。

  婉妤赞叹不已,淇葭便唤她过来并肩坐,手把手地教她如何cao作。婉妤满心欢喜,再也不顾他人闲言,一有空便去中宫与淇葭一起织锦。

  某日终于织完整匹经锦,婉妤抚着那柔软灿烂的锦缎欣赏良久,忽然想到问:“姐姐yù用这经锦做什么呢?”

  淇葭默然,不置一辞。婉妤心头灵光一现,猜道:“今秋大王生辰,姐姐是要留到那时给大王做衣裳吧?”

  淇葭未否认,略一笑,却是忧思恍惚的模样。

  翌日淇葭果然开始裁衣,做成一件广袖直裾深衣,又拈起丝线,在深衣锦缘上绣jīng美的纹样。婉妤在旁看了许久,忍不住要求淇葭教她刺绣,淇葭也答应,又耐心地一针针教她绣。

  一日午后,二女如常相对刺绣,忽听室外步履声响,一人未经宫人通报便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婉妤一看,顿时大惊,匆忙站起——来人竟是大王子暾。

  子暾满面怒容,手一扬,将一支矢状物抛在地上,朝淇葭道:“你且看,这是何物?”

  淇葭并不慌乱,从容搁下针线,看了看那比寻常弓箭粗大数倍的矢状物,道:“妾未见过此物,但依形状看,应是踏弩之矢。”

  “你果然认得!知道此物从何而来么?”子暾冷笑道,“近日尹国与西羌jiāo兵,三日内便击退西羌数万骑兵,靠的竟是踏弩。这一支,便是自战场上拾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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