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_米兰Lady【上部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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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淇葭淡问:“大王不许尹国用踏弩么?”

  子暾道:“踏弩是由莘阳君研制,他生前一直告诫寡人,不得将制造技艺传授给他国之人,以免他日敌国用此利器反戈一击。寡人谨承遗训,从未泄露此法。而今你们尹国人竟也用踏弩,这制法却又是从何学来?”

  淇葭幽然一笑:“大王怀疑妾把踏弩制法告诉父兄。”

  子暾盯着她,怒火不减:“当初研制踏弩的莘阳君门客均已不在世,会制造此物的工匠历来由禁军严密看守,不可能有献技于别国的机会。唯一的制法图卷收于寡人藏书阁中,而你是唯一不经寡人许可便能进入藏书阁的人。”

  淇葭摇摇头:“大王,泄露此法未必要靠图卷。要保守一个秘密,需要的是诚信,yù以死亡和禁闭塞人口舌,只会加速诚信的消亡。终有一天,你以高压封锁的秘密会如水决堤,是你无法控制的。”

  子暾一时无言,后又疑惑地注视她:“那你……”

  淇葭起身,一步一步迎向他,直至她的眼睛倒映入他眸心:“我最后一次步入你的藏书阁是在一年前,你也知道,我看见的不是踏弩图卷,而是,一个谎言。”

  子暾原本咄咄bī人的目光霎时黯淡,他仓促地垂下眼帘,待再次睁开眼睛时,那cháo湿的眼眸竟带有一种类似悲伤的qíng绪。

  淇葭的双目亦雾气氤氲。两人就这样默然对视,各自保持着清傲的姿态,却任由眼睛流露出不堪一击的讯号。

  最终子暾轻叹一声,如来时那般疾行离去。而淇葭对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婉妤恻然笑:“妹妹继续绣罢。”旋即低垂首,似疲惫不堪地缓步入内室。

  此后淇葭甚消沉,身体欠佳,但仍坚持亲自刺绣,只偶尔让婉妤援手。这件jīng致入微的经锦鹤羽袍延至这年深秋才完工。做好后观者皆赞不绝口,而淇葭只看了看就命人收好,殊无喜色。

  婉妤依然每日往中宫见淇葭,一日路过宫中果园,见彼时园中柑橘已熟,金红的果实沉甸甸地挂满树,立即想起这阵子淇葭jīng神恹恹,胃口也不好,猜她若见了这果子,兴许还能略尝一些。于是奔去,正yù摘,忽又记起昔日沈宫后苑中事,便硬生生止步,唤来冬子,命她去问过宫中女史,得到许可后再请内侍摘了一篮随她送往中宫。

  淇葭尝了少许,对睁大眼睛热切地等她反应的婉妤微笑说好,婉妤舒了口气,道:“姐姐若喜欢,我每日都送些来。”

  淇葭身边的内人青羽掩嘴笑道:“王后若想食柑橘,直接命人去摘便是,不必劳烦小妤夫人的。”

  婉妤听了讪讪地,淇葭看看她,对青羽道:“小妤夫人送来的自不一样。”

  青羽忙点头称是。淇葭又拈起一枚柑橘,道:“我大姐姐喜食柑橘,你让人摘一些,送到勍国给她罢。”

  淇葭大姐是勍国王后。青羽闻言应道:“奴婢知道。就是王后不吩咐奴婢也会让人送去的。今年产的瓜果已送过好几次了,但勍国一直未有回音,也不知大公主是否喜欢。”

  淇葭一怔,道:“今年确未曾收到过大姐姐信函。”

  青羽道:“岂止今年,自去年夏以来便没收到过。”

  淇葭沉吟,再问青羽:“上次我哥哥来信是在正月罢?”

  “是,”青羽想想,又说,“自那以后,王后还写过几次书信寄往尹国,但也无回音,不知是否路上耽搁了。”

  淇葭蹙了蹙眉:“我的书信是由何人送出的?”

  青羽答道:“奴婢先jiāo给宫中内宰,内宰再命信使送出,若有回信,则由信使jiāo予内宰送来。”

  淇葭不再说话,凝视手中柑橘若有所思,而脸色越发苍白了。

  子暾生辰在这月末,那日举国同庆,大臣、使节、内命妇的贺礼摆满了大殿两侧,婉妤亦早早备好些沈国玉器送去,自觉不够珍贵,但却也想不到自己还能拿出何等珍品送给子暾。

  去到淇葭宫中,见淇葭正命人送出大小两个木质锦盒,大盒正方,小盒窄长,婉妤便好奇地问:“怎么有两个贺礼?这大盒里装的是经锦鹤羽袍罢?那小盒里又是什么?”

  淇葭不语,倒是青羽先答:“小盒不是给大王的贺礼,是王后送给尹国大王的信件。”

  这日晚宴罢,子暾转往内殿,接受诸后妃拜贺。女史命人将礼品奉上,请子暾一一过目,先便将淇葭宫中的大锦盒送入,打开一看,正是那件璀璨夺目的经锦鹤羽袍。

  女史向子暾介绍:“这是王后献给大王的……”

  “不,”一旁的淇葭忽然打断她,“这不是我的贺礼。”

  众人惊讶地看她。她花数月时间织锦刺绣,宫中人几乎都知道,而今她却说并非自己的贺礼。

  “这是小妤夫人献给大王的经锦鹤羽袍。”淇葭又道,继而对子暾微笑说,“她为制此袍所费工时逾半年,望大王珍视。”

  婉妤全没料到她会如此说,惊愕之下连否认都忘了。

  “哦?”子暾不动声色地瞥瞥婉妤,再问淇葭:“那你的贺礼呢?”

  “我的贺礼,自会有人送来,大王应该很快便会见到。”淇葭说,那抹浅笑意味深长。

  子暾冷眼看了看她,也未追问,再一侧首,示意女史继续。

  整个贺仪毕,也未见有人送来王后的礼物。子暾不问,也无人敢提。子暾先行离开,众人随后相继散去。婉妤见淇葭气色不佳,便亲自过去搀扶她,与青羽等人一起送她回宫。

  待回到淇葭宫室,婉妤犹豫许久,终于还是问出:“姐姐究竟送了什么给大王呢?”

  淇葭只说:“妹妹若想知道,便稍候片刻。”

  果然不过一柱香工夫,婉妤便知道了答案。

  子暾手持日间婉妤见过的窄长锦盒直入中宫,脸如东君般俊朗,目中却满蕴雷神的yīn翳。他一挥广袖,锦盒上扬后决然掷下,那弧线若划破天际的雷电,但听一声巨响,锦盒四裂,地上赫然现出一支箭矢。

  婉妤吓得惊跳起来连退两步,淇葭却毫无惧色地站起,唇角勾出一缕悠远淡漠的笑意,她朝子暾裣衽施礼:“妾尹氏,恭祝大王,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子暾那时的表qíng婉妤没有看到,因她只敢低首垂视地面,惟恐自己有不适当的举动加重子暾的怒气,而也因她这一低首,倒看清了地上箭矢的形状——正是上次子暾抛在淇葭宫中的踏弩之矢,那上面多了两行新刻的字,定睛一看,婉妤悚然大惊——“妾尹氏恭祝大王,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正是适才淇葭对子暾说出的祝词。

  婉妤惶惶然抬头,看向对峙中的国君夫妇。她以为子暾会于这瞬间爆发,会怒斥、甚至怒打淇葭,然而他竟没有。他yīn沉的目光从淇葭脸上徐徐收回,继而移至婉妤身上。

  “你,”他一指婉妤,“明晚侍寝!”

  婉妤处宫人皆以为这是喜讯,这大王迟来的眷顾,令长期身处晦暗境地的她们终于看到一点微薄的光亮,于是个个笑逐颜开,纷纷向婉妤道贺,争先恐后地为婉妤选新装,备玉笄,昔日寂静的宫室即刻有了宛如婚仪进行中的热闹。

  而婉妤一直沉默,就此少有言语,直到次日夕时,当菽禾与冬子拔下她约发的玉笄,要为她宽衣,请她沐浴时,她披散着长发凝视那幽香缥缈的兰汤片刻,忽然转身,道:“请转告内宰,我今日未便服侍大王。”

  二位宫人相顾愕然,问:“这却是为何?”

  婉妤轻声道:“我今日……天葵至……”

  宫人无奈,只得替她回复,侍寝之事便延期。七日后,内宰又来传召,婉妤先接了旨,默坐半晌,又命侍女:“给我摘些花为新衣熏香。”

  菽禾道:“熏香自有名贵香料,不必用鲜花罢。”

  婉妤摆首:“我喜欢鲜花。桂花、jú花、 蒿糙都行。”

  菽禾虽觉怪异,却不好拂她意,应命将花摘来。婉妤自取了一些过来,捧着不时低头去嗅,不到半个时辰,身上脸上便浮出了一片片红色的斑疹。菽禾大惊,忙请来太医,太医观婉妤面相,诊过脉象,再问菽禾此前qíng形,便道:“夫人体质较弱,原近不得花粉,若周遭花香浓郁,轻则打嚏流涕,重则发热起疹,以后可要多加留意了。”

  菽禾急道:“那如何是好?这疹子今日能消退么?”

  太医道:“服药后症状会减轻,但若要完全消退尚须一两日。”

  于是侍寝之事再次作罢。三日后,菽禾婉言暗示子暾身侧的内宰,婉妤已痊愈,望能早日服侍大王,子暾遂再次宣召婉妤翌日侍寝。

  这次菽禾已知防备,不仅宫室中不置半株花糙,连味浓一点的香料都不让婉妤接近,婉妤出外也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不给她接触植物的机会。

  婉妤也不多言,日间安安静静地过了,但到夜深人静时她却悄然起身,穿着一身单薄的丝衣走到院内井边,打起一桶深秋yīn寒刺骨的井水,一咬唇,从头淋下。如此三番,直到有宫人听到声响奔出来,才将已冻得面青唇紫的婉妤qiáng行扶回室内。

  婉妤未待宫人给她拭gān发肤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待醒来时只觉全身虚弱无力,头痛yù裂,体内似有把火,灼得身体滚烫,却又发不出汗。

  有人坐在她身边,一只有清凉触感的手抚上她额头。

  婉妤努力睁看眼,辨出淇葭的模样,顿时百感jiāo集,哽咽道:“姐姐……”

  淇葭叹道:“你何苦如此?”

  “姐姐,姐姐……”婉妤一听她声音更是悲伤,双手朝她伸出,泣道:“如果我去服侍大王,你会不会不高兴?如果我服侍大王了,那在你眼中,也就跟其他夫人无甚分别了罢?我不要你不开心,我不要你厌恶我……”

  淇葭握住婉妤手,轻轻扶她坐起,把她拥在怀中,少顷,在她耳边和言道:“我有许多妹妹,每一个都已经或者即将嫁到不同的国家,也未必个个都是正室,看到你,我便想起她们……我以后也许都不会再有见到我亲妹妹的机会,但我会永远视你如姐妹。无论将来怎样,我都不会忘记,今日你为我所做的事。”

  婉妤稍觉安心。两人又断断续续说了片刻的话,忽见子暾宫内宰入内,婉妤立时向后一缩,紧张而戒备地看着内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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