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曾分析过,宁王虽亲见二人葬身火海,那爆炸与大火之力足以让任何人尸骨无存,而封闭暗道的麻石厚达丈许,且封闭后与原来的殿基融为一体,很难发现。但难保他不会心存疑虑,派人四处搜寻于他们。为安全起见,二人还是决定暂时不回翠姑峰,那里毕竟是清娘等人的故地,等过得几年,局势完全平定了,再回那处。
依孔瑄之意,自是要带着蓝徽容回一趟安州,在父母墓前拜祭之后,再寻一处青山绿水过那梦想中的田园生活。
但在安州拜祭过孔瑄的父母之后,蓝徽容便提出要到德州走一趟。孔瑄数次问她缘由,她却只是面露伤感,始终不言。孔瑄知她定有心事,又因她有身孕,一路上倍加体贴,呵护备至,二人自成婚以来,迭遭变故,只有这段路程方体会到了新婚之乐。
蓝徽容凝目望着正与幼童们玩耍的那身形高大之人,轻声道:“皇上临终之前,曾说过一句话,我当时,还以为他是临死前神智混乱。谁知,竟是真的―――”
“什么话?”孔瑄轻轻握住她的右手。
“皇上说,我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叫璟琰。让我一定要找到他,不要让他落入宁王之手,不要让他陷入皇权之争。我来不及问明白,他便咽了气。”蓝徽容想起皇帝临终前的遗言,想起他最后时刻的善心善言,眼眶逐渐湿润。
孔瑄随着她目光望去,讶道:“难道他就是―――”
蓝徽容哽咽道:“是,他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兄长,琳姨入宫时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故事便发生在这个小山村里,是一个傻瓜哥哥的故事。不过这山村的地名她是用虎翼营的暗语说出来的,她还给了我半块玉玦,要我出宫后到这里看看,我当时都没想明白。原来,这里就是她将我兄长寄养的地方。 当年,琳姨救下我兄长一命,战乱中抱着他走到这里,便将他寄养在了一个农家,三年之后,她回来看望兄长,却发现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兄长他,是早产儿,是大费周章才救下来的。一两岁时还看不出,可到了四五岁时,琳姨便发现他不对劲,他,可能是因为早产的缘故,竟是个呆子。”
孔瑄心中一痛,伸手替她拭去泪水,柔声道:“快别伤心了,他能活下来,你能多个兄长,是母亲在保佑你们。”
“是,我又多了个兄长,多好!” 蓝徽容点头泣道:“琳姨她,发现兄长是个痴儿之后,痛苦难当,觉得对不住我的母亲,更无法向王爷说出真相,只得继续将兄长寄养在这里,更不可能告诉皇上真相。她是存了必死之心入宫救我们的,她并不想将兄长jiāo还给皇上,她想着等我们回藩境,让王爷带着我们隐匿起来,她再―――。但她不想没有人再继续照顾璟琰,所以以那种隐晦的方式告诉了我这个地方,那天她临走前,才告诉我,故事中的那个傻哥哥,就是我的亲兄长,让我―――”说到这里,她哽咽难言。
孔瑄不由拉起她的手,大步往前方空坪树下走去。
高槐下,那身形高大的青年一身农夫服饰,蓬松的头发用一根木簪糙糙绾住,少量落下来的鬓发遮挡了他的眼睛。幼童们正与他玩着踢石子的游戏,眼见他一脚将石子踢至远方梯田之中,幼童们不依不饶,纷纷围上去追打于他,他却更是开心,呵呵而笑,笑容憨厚无邪。
蓝徽容与孔瑄在他面前数步处立住,望着他那酷似皇帝的面容,望着他没有一丝尘垢的笑容,俱是心cháo难平。
蓝徽容慢慢地走了过去,慢慢地伸出手来,将高出自己太多的璟琰抱入怀中,想起母亲,失声痛哭。璟琰初始似吓了一跳,后又似感觉到这美丽女子的拥抱是那般温柔,他不再挣扎,反而呵呵笑着,伸出手来,轻拍着蓝徽容的头顶,似在哄着一个孩子。
正在这里,从大树西北方向的一个木屋中走出一个老妇,睁着混浊的双眼,颤声唤道:“小琰啊,别玩了,回来吃饭了!”
璟琰开心笑了一笑,挣开蓝徽容的手,往老妇蹦去。蓝徽容擦去泪水,走到老妇身前,深深向她行了一礼。
老妇惊讶间,蓝徽容从腰间掏出半块玉玦,递至老妇手上。老妇举起玉玦,凑到眼前细看,半晌叹了口气,望向已蹦入屋中的璟琰:“总算到了这一天了,我老头前年就走了,我也快不行了。我还想着,你们再不来接他,要是我一闭眼去了,谁来照顾他啊!”
东朝定元二十六年八月二十日夜,圣威武肃德帝薨逝于正泰殿大火之中。其生前已立下遗诏,诏令皇四子宁王简璟辰继承大统。
但由于正泰殿大火起得实在太过突然与神秘,肃德帝临终前几日始终未有臣子在其身侧,均是宁王一人持令当政,故此朝中民间疑云四起,谣言迭生。
肃德帝遗命中,命皇二子成王、皇三子允王jiāo出各自兵权,在新皇登基后分别迁居东南岳州与松州。成王、允王及左相等人对遗诏的真实xing提出质疑,言语间更直指宁王弑父篡位。 百官于朝堂数日激辩,分为两大阵营。宁王急调西北风城尚林的五万人马驻于京城外围,城内民心惶惶,局势大乱。乱局中,掌握着八万jīng骑的凌王在沉默数日后,于朝堂上公开表明支持宁王继位,终一锤定音。宁王于九月十五日登基为帝,改元祯和,史称武帝。
祯和元年,成王迁居岳州,不到两月,溺水身亡。允王发布檄文,历数武帝弑父篡位、谋杀成王之罪,联合海州废太子及军中赵氏旧将,在松州举兵起事,东朝陷入内乱之中。 允王及废太子之乱,持续三年,凌王也死于战事之中。直至祯和三年十一月,武帝方平定战乱。 祯和四年,武帝诏令处死废太子,幽禁允王于皇陵。
祯和五年,武帝颁布诏令,对府兵制度进行重大调整。诸王不再享有兵权,皇帝直接掌握军队的建置、调动和指挥大权,各军府听命于十二卫,十二卫直接隶属于皇帝。自此,武帝结束东朝建朝以来军权为简氏各王分掌的弊状,收回全部兵权。
祯和六年,武帝立长子简昭旻为太子,大赦天下。
祯和七年,西狄二十万大军再度南侵,与慕藩全面开战。战事陷入胶着状态,武帝诏令,西北线尚林十万人马,紧急驰援慕军。
这夜子时,莲花关上空风雷大作,乌云急涌,星月消失不见。
闪电劈过,焦雷炸响,中军大帐内,慕王爷眉头一皱:“雨下成这样,明天这一战可不好打。” 慕世琮立于一旁,面容冷峻,望向帐外泼天大雨。也曾是这样的季节,也曾是这样的大雨,同样是这个军营内,她将酒醉的自己背回营中,他细心守护于自己的身边。他们,现在可好?可曾象自己时时想起他们一样,时时想起自己?
他的目光渐转幽远,那意气风发、豪qíng欢笑的少年时光,终一去不复返了,剩下的,只有这个苦苦支撑着藩国继承大业的慕侯爷而已。
慕王爷的双鬓已见花白,面容也比几年之前苍老许多,转头看着儿子惆怅神qíng,唤道:“世琮!”
慕世琮仍沉浸在回忆中,浑然未觉,慕王爷提高声音道:“世琮!”
慕世琮惊醒,行礼道:“父王,有何吩咐?”
“你在想什么?”
慕世琮眼神一黯,沉默片刻后道:“父王,皇上此次命尚林坚守东线,只怕不怀好意。他前几年刚刚登基,又打了几年内战,根基不稳,方忍了我们慕藩这么多年。现在他兵权在手,朝政渐稳,我怕他这一回会耍什么yīn谋诡计。”
慕王爷站起身来,走至帐门口,望着遮天雨幕,叹道:“我也有这个感觉,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得挡住西狄的这次进攻,总不能将这十二州拱手让给外族。皇上再yīn狠,在这关键时候,总不至于冒疆土沦丧之险。”
慕世琮神qíng茫然中隐见痛苦,目光却在这瞬间亮得骇人,踏前一步道:“父王,等这一战结束后,我们归隐吧。什么王爷侯爷,我们统统都不做了,谁爱做谁做去,父王,我们一家人找个地方过点平平静静的日子吧!”
慕王爷怆然一笑:“世琮,你道父王是留恋这王爵吗?自你母妃走后,我早已生无可恋。但我若是甩手不管,这慕王军上下十万将士该怎么办?我慕藩这十二州的百姓又该怎么办?多年来,我藩税赋一直远低于朝廷,若是朝廷收回藩境统辖权,推行皇上制订的‘丁税法’,百姓们的负担,会加重很多啊!”
慕世琮愤然道:“皇上他野心甚大,这丁税法只怕还是为日后收服西狄和突厥做准备。我们慕藩,迟早会是他砧上鱼ròu,如果不趁着现在他未下手时离开,我怕日后―――” 慕王爷将手摆了摆:“世琮不用多说,先集中jīng力打好这一战。霍成刚才有信回报,尚林已成功将西狄左军拖在定城。你明日依原定计策,带虎翼营和前军的人马去紫云谷设伏,我们就争取这一战重创西狄,一劳永逸。”
这种湿热的季节,身负铠甲实是有些难熬。慕世琮却仍淡定悠然,立于紫云谷顶,遥望西首方向,前军大将聂葳走近,躬身道:“侯爷,一切布置妥当了。”
慕世琮轻嗯了一声,看着天空渐厚的云层,俊眉微皱:“只怕马上就会是一场bào雨,西狄军不知会不会如我们探得的那样,由此处突过。”
“只要霍成信中不假,尚林拖住西狄左军,王爷那处将西狄后军拖住,西狄中军必要从这处突围,我们以逸待劳,胜算极大。”
慕世琮正待说话,雨点啪啪地打了下来,他移至树下站定,偶有雨点淋上他的盔甲,俊挺的身影更显凛冽。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渐渐yīn沉,视线所及,一片灰白。慕世琮渐感不安,心头如压了一块大石般沉重,正焦虑间,几道人影湿淋淋地扑上山头来:“侯爷,大事不好了,王爷他―――”
雨势初歇,孤星半点。慕世琮狂抽身下骏马,将大队人马远远抛在身后,蹄下溅起翻滚如云的泥水,他周身湿透,心中如有山洪肆nüè,又如有烈焰飞腾。
莲花关前,一片悲云惨雾,人人面上戚然。慕世琮一路驰来,将士们纷纷转过头去,他更是惊慌,从未有过的惊慌。
他滚落马鞍,踉跄着奔入大帐,如同一道闪电,慕王爷躺于榻上僵青的面容让他瞬间崩溃。他不敢望向父王胸前那几个箭dòng,qiángbī着自己闭上双眼,双足无力,眼见就要跪落,大将杜常等人上前将他搀住,扶至榻前。
慕世琮跪于榻前,抚上慕王爷僵冷面容,怆声唤道:“父王,你醒醒,你醒来看看儿子啊,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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