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霜河_箫楼【完结】(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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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平王眉头一皱,不怒自威。

  探子忙道:“小的隐隐约约认出在望楼上指挥守堡的一个女子。”

  “谁?!”

  “好象是……是天清阁的薛阁主。”

  谢朗双眼骤然瞪大,大声道:“什么?!”

  一零五、绝地

  薛蘅带着众人跋涉在白沙河边的荆莽丛林之间。

  两天之后,薛吕二人和身qiáng体壮的男人尚能支撑得住,妇孺老幼已不堪劳累饥饿。虽然男人们想办法在山间寻了些吃的,仍满足不了这上千人的需要。加上众人自南下逃难便饱受惊吓和困苦,走到第三日,有体弱多病之人和幼儿相继死去。

  再走三日,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尚氏族人看着亲人一个个倒下,已麻木得没有了悲伤,他们平静地将亲人掩埋,默默地离开。但每个人眸子里求生的光芒,越来越浓烈。

  这日穿出丛林,前方豁然开朗。白沙河到了这处,水流由急变缓,河滩上正悠闲踱步的长脚鹤见丛林中冒出许多人头,纷纷拍翅而飞,落下一地白羽。

  众人愣了片刻,齐声欢呼。更有人跳入河中,拼命地在水里扑腾。

  男人们从河中摸了几十条大鱼上来,击石取火,将鱼烤熟。白沙河的鱼ròu嫩味鲜,虽然没有油盐,但经过这些渔民之手烤出来,吕青差点将自己的手指头都吞了进去。

  就连那一直默不作声的丹族少年,吃了半边鱼后,眼中也露出qiáng烈的赞赏之色。

  老族长清点了一下人数,只剩八百余人,不禁一声长叹,黯然不语。

  薛蘅安慰道:“这里渡过河,再走十余里便是左家堡,总算到了安全之地,只要大家还活着,便是不幸中之万幸。”

  尚族长点了点头,振作起jīng神,道:“薛阁主说得是。老汉我活了七十多年,这七十多年中,先是柔然人和我们打,接着是柔然人和丹人打,现在又是丹人和我们打。可不管打得再凶,咱们老百姓,总还是要活下去的不是?”

  他站起来,苍老的声音悠长而响亮,“孩子们,打起jīng神!到了左家堡,咱们再吃一顿饱的!”

  众人一听便来了jīng神,欢呼着泅过了白沙河。

  左家堡在两百多年前并不是一座城堡。

  其时齐国与柔然多年jiāo战,齐武帝修建了燕云关,又沿白沙河每隔数里修建了烽火台。齐国灭亡之后,殷太祖将国境扩充到了赤水原,燕云关以南的烽火台便都荒废了。

  唯有左家堡这处的烽火台,因为地处jiāo通要道,南来北往的客商很多,有商贾在此处依着原有的烽火台扩建,用作客栈和集贸之地,慢慢地便形成了一座城堡。

  自四年前丹军攻至燕云关,平王便将左家堡征用,将它作为传递军qíng的中转站以及屯积军粮的地方。

  遥遥望见左家堡后面山丘上的烽火台,薛蘅和吕青均松了一口气。只是走了这么几日,没有赶上柔嘉,二人又都有些担心。

  待穿出一片树林,到得左家堡前,只见眼前一片láng藉,泥泞中无数靴印蹄印,似乎刚有大军由此通过。薛蘅心中生疑:是平王将大军往北调还是往南撤?

  夕阳惨淡,左家堡用huáng土夯就的外墙在暮霭中看上去狰狞而yīn森,黑色的堡门半开着,由下面望进去,象野shòu张开着的血盆大口。薛蘅正生出一种心惊ròu跳的不祥之感,已有十多名男人奔入了左家堡。

  没有多久,他们又跑了出来,满面疑惑之色,叫道:“里面没人!”

  薛蘅大感不解,她听谢朗说过,当年的商贾在此处建了地室,可以储藏大量的粮食,平王将这里作为一个秘密的储粮要地,怎么会无人看守?

  她正琢磨,众人已纷纷奔入了左家堡。她正想也跟进去一探究竟,忽听北面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便停住了脚步。

  当第一骑从大道拐弯处转出来,薛蘅看清马上之人身上的丹兵服饰,与吕青相顾失色。此时大多数的人都进了左家堡,她要进去将他们叫出来逃命,已经来不及了。

  丹军越驰越近,当先一人是名千夫长,他看到薛蘅等人,勒马大叫一声,嘴张了半天,又紧紧闭上。

  千夫长一停,他身后的丹兵也纷纷勒住马缰。后面的不知发生了何事,便有哨兵策马上来,大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那千夫长低声说了几句话,哨兵露出震惊之色,看了看薛蘅这边,急速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薛蘅下意识看了看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坦途,众人若是往南逃,只怕逃不出百步便会被丹军骑兵追上,眼下只有一条路:全体躲进左家堡。

  趁着丹兵没有拥上来,她喝道:“都进去!”

  尚族长忙带着剩下的一百余人奔入堡内,薛蘅断后,忽见那名丹族少年正偷偷往一边溜,她心中一动,跃将过去,将他拎入了左家堡。

  身后,传来丹兵的惊呼之声。

  堡门轧轧关上,尚族长在最初的惊骇后,逐渐镇定下来,指挥族人搬来大石,挡住堡门。

  薛蘅将手中的少年jiāo给吕青,道:“吕公子,劳烦你看着他。”说罢在堡内上上下下急速查看了一遍。所幸底层的数间房屋内还有弓矢枪箭铠甲之物,她找到地室,地室中也还有一些粮食,虽然不多,但够他们维持数日。

  她再奔上二层的望台,只见堡下的丹军正如蝗蚁一般聚集,密密麻麻,而北面大道上,还不断有铁甲骑兵驰来。

  薛蘅无比震惊,此处出现的明显是丹军主力,难道燕云关已经失守?平王他们此时又在何处?

  天色渐黑,丹军燃起火把,左家堡被这火光照得亮如白昼。尚氏族人聚拢在薛蘅身边,默默地看着她。

  有妇人低泣出声,她的男人怒叱道:“哭什么哭?!反正活不成了,和这些丹狗拼了!拼一个算一个!为爹报仇!”

  便有人应喝道:“是!反正也逃不脱了,不如和他们拼了!”

  应声之人越来越多,到最后,连女子们都高声叫道:“是!落在他们手里生不如死,还不如战死在这里!”

  薛蘅认出这几名女子正是上次丹王夜宴时被bī着跳舞唱曲之人,她们那几日自是受尽了□,其中一人脸上的伤痕犹赫赫在目。

  她心中一痛,看向尚族长,轻声道:“族长,您的意思呢?”

  尚族长沉默着,目光自族人面容上一一掠过。他们都是他的子侄、孙辈,甚至曾孙辈;他们这些年来尊称他一声“族长”;他带着他们南下数百里,为的是求一条活路,可又眼睁睁看着其中的一些人埋骨异乡。此时,他们又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等着他决定全族人的命运。

  堡外传来号角之声,尚族长一声长叹,古褐色的脸上露出坚毅之色,道:“出去也是死路一条。薛阁主,请您指挥,和他们拼了!”

  男人们便都拿起了弓弩。尚氏一族世代居于赤水原的伏刹海边,伏刹海虽名“海”,却只是一个方圆数百里的湖泊。他们在湖边居住,下湖捕鱼,上山狩猎,箭术比经过训练的士兵差不了多少。

  薛蘅思忖片刻,道:“箭术最好的两百人,站出来!”

  陆陆续续站出来两百人,薛蘅道:“你们带上桐油,去守南端和北端的角楼,丹军必会试图从那两面的山坡攻上来。”

  她又从剩下的男丁中挑出两百人,道:“你们和我一起守正门。”

  正分配人手之时,堡外号角大作,一直在望楼上观察敌qíng的吕青失声道:“阁主快来看!”

  薛蘅快步过去,只见堡前的数万丹军如波làng般向两边分开,高举起手中戈矛,声震四野,“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火光照映下,上千铁骑疾驰至堡下,众骑簇拥着的正是丹王。

  方圆数里都被火光照亮,更添杀伐之气。

  九旄白毛大纛下,丹王仰头看着望楼,说了几句话。羽苍便驰到城堡下,喝道:“里面的人听着!速速出来投降,王必会饶尔等xing命!”

  薛蘅尚未答话,她身后一名十七八岁的尚氏少年忽然冲上前,端步拉弓,如抱满月,喝道:“狗贼!还我大哥命来!”

  箭如连珠发出,犹如奔雷闪电,瞬间便到了羽苍面前。羽苍在马上仰身,箭翎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飞过去,贯入他身后丹兵胸中。

  这一箭,如同一把烈火,将尚氏族人压抑多年的仇恨“嘭”地点燃。他们纷纷拥上前,箭如雨发,丹军前排的先锋军中箭失蹄,阵形开始散乱。

  丹王在亲兵的簇拥下后退十余步,又说了几句话。他身边的大将们先后开口,因为隔得远,薛蘅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能判断出他们正为了什么事qíng而犹疑不决。

  丹王迟迟不作决定,摩罕忽然大声说了两句话。夜风中,薛蘅隐隐约约听他提到“王子”二字,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丹王和众将领又商量了许久,将手一挥,两支千人分队下马,奔向左家堡南北两面的山丘。

  尚氏族人急忙按薛蘅之前的吩咐,跑到南北角楼就位,在箭尖上蘸上桐油。待丹军爬到山坡一半时,他们将箭尖点燃,she向丹兵。

  入夜风急,着了火的箭矢一大半she中丹兵,一小半落在山坡上。山坡上长满了糙,火借风势,浓烟滚滚,丹兵中箭之人变成滚坡葫芦,累得后面的人也无法再往上冲,只得又退回到山坡下。

  丹王大声呵斥,命令将领攻之人斩了,丹兵再度呐喊着攻上山坡。可他们几番攻击,都被尚氏族人的箭矢bī了回去。

  此时南北的官道上,还不断有丹军骑兵,如cháo水般涌至。

  眼见堡下丹军越聚越多,吕青皱眉道:“阁主,你发现没有?丹军攻上来的都未带弓弩,而且他们迟迟不发动总攻,好象有什么顾忌似的。”

  薛蘅凝神想了片刻,双眉逐渐舒展开来。她转过身,盯着那名丹族少年看了片刻,嘴角慢慢地露出一丝微笑,缓缓道:“要不要和您的父王说几句话,颉——可——王——子?”

  一零六、骏马星驰始见君

  少年面上一白,抿紧双唇,默不作声。

  吕青大为惊讶,道:“阁主,他就是颉可王子?!”

  尚氏一族因为生活在与丹国jiāo界的赤水原,见多识广之人也了解一些丹国的事qíng。听到薛蘅称这少年为“颉可王子”,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丹族一百多年前还是四分五裂的数十个部落,因为不团结,备受柔然欺压。后来丹族最大的两个部落——支氏和萧氏,终于化解仇怨,联姻合作,丹族遂逐渐壮大,最终灭了柔然,建立了qiáng大的丹国,并由支氏登基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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