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朗这才高兴起来,四顾一番,笑道:“现在没别人吧?”
薛蘅哭笑不得,他已连声叫道:“蘅姐!蘅姐!”一边叫,一边大笑着策马跑开。
北塔在京城偏西北角,塔高七层,建在湖边的小山上。若登塔远望,京城风光尽收眼中。而湖心亦有小岛,绿树荫荫,每日均引来成千上万只鹤鸟来岛上憩息,故北塔山历来游人如织、商贩云集。
薛蘅与谢朗将马拴在山下的石柱上,拾级而上。谢朗心中说不出的愉悦欢喜,更觉一身似是有使不完的劲,总是连踏数级,跃上去后再转过身,笑着看薛蘅慢悠悠走上来。
这日天空似晴非晴,从树荫里透进些阳光,碎碎斑斑,闪在青石台阶,也闪在谢朗的笑容上。
薛蘅抬头间看见这笑容,忽想起他双臂受伤那日,倒在青松下,阳光也是这样照在他脸上。她停住脚步,轻声道:“明远。”
谢朗一步跃下数级石阶,跳到她身边,笑道:“蘅姐,口渴不?”
薛蘅微微摇头,凝目注视着他。谢朗渐被她的眼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笑道:“蘅姐…”
“明远,对不起。”
谢朗微愣,竟莫名地脸一红,呐呐道:“什么对不起?”
薛蘅望着他,诚恳道:“此次护书进京,我没有事先对你说明以身为饵之计,害你遭遇重重磨难,还累得你双臂受伤,我…”
她说话时神态认真,谢朗看得呆了,口中只会下意识地一个劲念道:“没关系,真没关系,没关系…”
话到此,二人都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谢朗尴尬一阵,忽然笑道:“如此算来,我还要多谢蘅姐。”
“谢我做什么?”
谢朗一样样算道:“多亏有蘅姐的妙计,我首先完成了陛下jiāo给我的任务,其次居然和蘅姐联手杀掉了羽青这个平生劲敌,再者见识到了穆燕山手下大将的实力。第四…”
“第四是什么?”
“第四是结识了张兄那样的英雄豪杰。”谢朗违心说道。
“还有没有?”薛蘅微笑问道。
谢朗装作想了许久,才一本正经地绷着脸道:“最后,咱们还满足了南梁国使臣大人的夙愿,好好地请他吃了一顿向往已久的拳头!”
薛蘅侧过头去,双肩微动。
谢朗哈哈大笑,又跃到她面前,展开双臂,道:“蘅姐你看,我的手已完好如初,还换来这么多好处,当然得感谢你。”
薛蘅止住笑,认真道:“可你毕竟是伤了骨头,万一要是…”
谢朗忙道:“真没事,不信你看!”他环顾四周,纵到路边一名卖桃子的农夫身边,拿过农夫用来挑担的扁担,再跳回石阶上,将扁担舞得劲风四朔。
薛蘅被bī得退下两级石阶,蹙眉道:“好了好了!”
谢朗兀自舞着扁担,舞到兴起处,一声劲喝,扁担脱手而出,直she树梢,将树叶震得簌簌而落。他再腾身而起,接住扁担,威风凛凛地落回石阶上,双目炯炯,望向薛蘅。
却听旁边有人低声骂道:“原来是个疯子!”
谢朗转头,这才发现路旁边的行人和商贩们正都对着自己指指点点,有人摇头道:“这年头,不但鸟疯了,人也疯了!”
他俊脸腾地一红,尴尬万分地将扁担还给那卖桃的农夫,和薛蘅落荒而逃。
两人一顿劲跑,跑上数百级台阶,待人群渐渐稀少,才停下脚步。谢朗已笑得直喘气,薛蘅也是忍俊不禁。
正笑时,有人从山上下来,骂道:“哪里来的大鸟,真是发疯了!”
另一人道:“得想办法让锐武营的大爷们来把这两只鸟she杀了才行,这样下去,北塔山的白鹤会被吓得一只都不见。”
薛蘅心中一动,拦住一名中年大婶问道:“请问大婶,你们所说的两只大鸟发疯,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那大婶拍手顿足,道:“也不知哪里来的两只疯鸟,这几天每天来追赶湖心岛上的白鹤。它们追了也不为吃,就吓着玩。吓得那些白鹤跑了很多,不敢再飞回来。”
路边一小贩叫苦道:“是啊,这两只疯鸟,简直是黑白双煞,若将白鹤都吓跑了,这北塔没游客来,我的生意还怎么做啊!”
又有一人犹豫着道:“我怎么瞧着那只长得象大雕的白鸟,那么象谢将军麾下那个威勇白郎将啊?”
那大婶啐了一口,“谢将军那只雕保家卫国,岂会是这只疯子鸟,天天吓鹤鸟玩!再说,谢将军啥时又养了只黑鸟?”
薛蘅与谢朗相顾愕然。薛蘅就要仰头呼哨,谢朗一把将她拉住,轻声道:“咱们先躲起来看看,捉贼也要捉个现形才好。”
薛蘅瞪了他一眼,却还是随着他奔入塔内。两人凑到正对着湖心小岛的塔dòng前,谢朗悄声说,“难道真是它们?可小柱子每晚喂的ròu都吃完了啊,它们又来追鸟做什么?”
薛蘅也不敢确定,道:“若真是,肯定是大白的主意。”
谢朗叫屈道:“蘅姐,我看八成是小黑那小子的坏主意。”
薛蘅面带薄怒,“我家小黑是姑娘,怎么可能做这种无聊的事qíng!”
谢朗忽嘘了声,薛蘅止住话语。二人同时挤到塔dòng前,只见空中一道白影如闪电般俯冲下来,只一晃眼便冲到了湖心小岛上。
唳声震天,白羽齐飞,成群的白鹤被这只从天而降的大白雕吓得纷纷拍翅逃离。
薛蘅嘀咕了句,“果然是大白这小子!”
谢朗嘿嘿笑着摸了摸头,忽见小黑不知从哪处闪了出来。它拦在一群正仓惶逃离的白鹤面前,“哇哇”大叫两声,吓得那群白鹤再度惊恐鸣唳,四散窜逃,更有一只似是被吓破了胆,跌回岸边,哀哀戚鸣。
小黑得意地“哇哇”大叫,以极优美的姿态飞到大白身边。大白用喙嘴讨好地为它梳理羽毛,小黑则用头蹭了蹭大白,再仰头叫了一声,状极惬意。
薛蘅看得呆了,忽听到身边有古怪的声音,侧头一看,谢朗正攀着塔dòng笑得东倒西歪,他笑得喘不过气来,只能从喉中发出“嗬嗬嗬”的声音。
谢朗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终于能说出话,指着薛蘅断断续续道:“蘅姐,你家小黑、真不赖,哈哈,居然还会、会围堵包抄的战术!”
这日是四月十五,谢朗惦着带薛蘅去吃青云寺有名的斋点,早早地便起来。
天尚未发白,小武子和小柱子还在外间睡得鼾声震天,他也不想让他们随行,便蹑手蹑脚打开门,溜到廊下。
廊下铁架子上,大白听到开门声,猛然拍翅。谢朗忙嘘了声,大白慢慢平静,但仍瞪着黑溜溜的眼珠,看住谢朗。
谢朗抚了抚它的头顶,低声道:“你再忍两天,小黑还在关禁闭,总得等它的禁闭满了,才能放你出去。”
又低笑道:“你们既然联手gān坏事,总得有难同当才是。”
小黑看着谢朗进秋梧院,蔫蔫地叫了一声,又去啄脚上的细铁链子。薛蘅正在院中练剑,谢朗唤了声,“蘅姐!”
薛蘅仍在翻腾挪转,剑气沛然,并不理他。谢朗等了很久,眼见东方发白,急得再叫了声,“蘅姐!”
薛蘅把一路剑式再练了数遍才收招,谢朗笑道:“蘅姐,走吧,再不去就吃不上青云寺的斋点了。”
薛蘅抹了把头上的汗珠,还剑入鞘,道:“我还要练气。”
谢朗忙道:“今天就别练了吧。青云寺的斋点辰时初开始发放,因为太过出名,排队等的人很多,去得晚咱们就吃不上了。”
薛蘅在树下盘膝坐定,闭上眼睛,淡淡道:“吃不上就吃不上,有什么要紧的。”
谢朗恨不得将她拖起来,却只敢蹲在她身旁,劝道:“蘅姐,一天不练功有什么要紧的,青云寺的斋点可一个月只放一次!”
薛蘅睁开双眼,盯着他看了一眼,道:“今日要吃斋点,明日要去会客,若天天这样给自己找借口,又怎能练成本领?”
见谢朗还yù反驳,她认真唤道:“明远。”
“啊。”谢朗一听她这样唤自己便莫名地说不出话,只会愣愣应着。
“你要记住,凭一时的兴趣是不能长久的,要想真的练成本领,除兴趣之外,还要加上十分的努力。特别是你,在战场上面对的是真刀真枪,岂能凭着兴趣、一味贪图好玩?需知练武一事,不进则退。你的对手日日勤练,而你若耽于嬉玩,与他的差距便会越拉越大,真的上了战场,动辄便是xing命之忧。”薛蘅这一大段话讲下来,竟象考虑了很久似的,毫无停顿之处。
谢朗心中嘀咕得翻了天,可看着她诚恳关切的神态,忽觉心头一热,再有千万句话也说不出口,只得百无聊赖地坐在小黑旁边,看着薛蘅练气。
小黑侧头看着他,喉中“咕噜咕噜”,似在嘲笑,又似是同qíng。
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好不容易等到薛蘅还气入谷,谢朗喜得跳了起来,“蘅姐,能走了吧?”
薛蘅点点头,正要说话,却听薛忱房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还有什么东西倾倒在地。
薛蘅面色微变,推开房门,见薛忱正披了外衫,从chuáng上支起身子,努力往轮椅上移。她急忙奔了过去,俯身抱上他的双肋,口中道:“小坎他们呢?臭小子!”
薛忱借她这一抱之力,在轮椅上坐定,微笑道:“昨天那药丸,要用卯时的露水来配,他们去园子里收露水了。”
薛蘅蹲下来,细心地替他系着衣带,低声道:“二哥,他们不在,你就应当唤我才对。”
薛忱低头把薛蘅散在自己膝上的黑发掠到她耳后,轻声道:“知道了。”他见谢朗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忙道:“你们不是要去吃斋点吗?赶紧去吧。”
薛蘅不以为然地道:“你这里没人侍候,我怎么还能去吃斋点?”
谢朗面色微变,忽然大叫数声,“管家!管家!管家!!!”
他这数声叫唤震得薛蘅薛忱齐齐抬头,也震破了谢府清晨的宁静。管家吓得衣衫都没系好便赶了过来,连声道:“少爷,有何吩咐?”
谢朗侧头看着正为薛忱拧来热巾擦脸的薛蘅,大声道:“从今天起,给二师叔配四个小子,穿衣洗脸,诸事用心侍候!”他顿了顿,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免得人家说我们谢府没有规矩,不会招待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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