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霜河_箫楼【完结】(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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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安帝正要说话,殿外忽然一阵骚乱。柔嘉公主挣脱内侍的阻拦,冲进殿来。她扑到景安帝身前,跪在地上,紧紧揪住他的龙袍,哭泣道:“父皇!明远哥哥是被人冤枉的!求父皇明察!”

  薛蘅一怔,只见柔嘉比上次见面时消瘦了许多,瓜子般的脸庞上,泪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

  她心中一酸,低下头,不敢再看柔嘉的伤心模样。

  景安帝被柔嘉一番摇晃,话都说不出来,连咳数声。弘王走过去扳开柔嘉的手,轻拍着景安帝的背,又看向柔嘉,责备道:“父皇接见臣子,你来凑什么热闹?谢朗犯下滔天罪行,父皇已褫夺了他的驸马身份,自会给你另寻一位如意郎君,你怎么这么不知自重?!”

  柔嘉跪坐在地上,仰望着弘王,满面泪痕,泣道:“父皇既已将我许配给了明远哥哥,那我就生是他谢家之人,死是他谢家之鬼!我的驸马遭人陷害,我岂能袖手旁观?!我又哪里不自重了?他、他若死了,我便也随他而去……”

  “不知羞耻!”弘王眉头一皱。他还待再说,景安帝举起了右手,他便只得收住话语,退开几步。

  景安帝看着嘤嘤哭泣的柔嘉,沉吟片刻,再望向一直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的德郡王,和声道:“四叔,您有什么看法?”

  德郡王慢悠悠地饮了口茶,方才开口道:“谢朗是不是清白的,臣不便断言。但他是曾经立过战功的大将军,若要明正典刑,总得卷宗不留任何疑点才是。”

  “嗯,四叔言之有理。”景安帝微微点头,道:“只是三司会审,谢朗也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他的清白啊。”

  德郡王瞥了薛蘅一眼,道:“老太君的建议也有道理。既然三司会审已审不出什么来,不如另行委派不牵涉朝廷政局的中立之人来查案,比如——薛阁主。”

  薛蘅忙踏前一步,躬身道:“陛下,微臣愿意彻查神锐军哗变、铁御史被害一案,绝不让真凶逍遥法外!”

  弘王连忙道:“不可!谢峻乃天清阁弟子,薛阁主也未必不偏私……”

  德郡王忽然清了清嗓子。景安帝犹豫片刻,缓缓道:“将老太君送回谢府,薛先生留下。其余人等,统统退下。”

  德郡王亲自上前扶起太奶奶,和颜悦色道:“老太君,先回吧,陛下自有圣断。”

  太奶奶还yù开口,薛蘅上前扶住她,在她手臂上重重地按了一下。太奶奶看着她沉静的面容,张了张嘴,终什么也没有说,在德郡王的搀扶下,出了殿门。

  弘王盯了薛蘅一眼,万分不甘地退出大殿。柔嘉则满面央求之色,薛蘅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她这才低声抽泣着离去。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薛蘅忙低下头,退后几步。屏风后走出来的妃子在她身前顿了一下脚步,冷哼一声,领着内侍和宫女们出了殿门。

  那宫裙如流云般拂动,裙边上绣着三只朱红色的凤凰。

  朱红色、三只凤凰。一切都昭示着,她就是弘王的生母——俞贵妃。

  六一、相逢犹恐在梦中

  看着太奶奶在单风和禁军的簇拥下离去,德郡王转身望向薛忱,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闲闲道:“薛二公子,薛神医?”

  薛忱在哑叔背上微微点头,“不敢,郡王过奖。”

  德郡王却不再说,站在玄贞门前,负起双手,望向因为浓云密布而逐渐晦暗的天空。薛忱也没有开口,只在一边静静地坐着。玄贞门前的围观百姓见已经没有什么热闹可看,逐渐散去。

  空中飘下瑟瑟寒雨之时,薛蘅才匆匆出了玄贞门。她看了薛忱一眼,走到德郡王面前,低声道:“陛下有旨,命薛蘅和二哥薛忱往枫泉谷一行,请郡王带路。”

  德郡王看了哑叔和小坎小离一眼,薛蘅忙压低声音道:“施针用药,需他们相助。”

  德郡王缓缓地点了点头,便有内侍拉过几匹御马,几人上马,疾驰而去。

  待几骑都去远了,弘王缓缓从宫门后踱出来。玄贞门石柱的yīn影投在他脸上,让他紧抿着的嘴角显得十分yīn郁。

  薛蘅是第二次来到枫泉谷,当看到从谷内迎出来的人是吕青时,也未感到惊讶,只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吕青面上仍是那似笑非笑的神qíng,他向薛蘅点头致意,再替德郡王挽住座骑。德郡王下马,回身笑道:“薛阁主,薛神医,请。”

  薛蘅上次在谢朗的陪同下夜探枫泉谷,当时只觉山谷幽深僻静、庄园神秘飘缈。这日看得分明,这庄子是根据地形依五行八卦所建,一糙一木、亭台楼阁,大有祖师爷青云先生之风,她心中一动,明白了为何世子要移来此处静养。

  此时已近huáng昏,雨虽收了,却愈觉寒冷。但当五人随着德郡王走过狭长的石板道,眼前豁然开朗时,便顿觉浑身一热,但见白雾缭绕、热气蒸腾,显然这是一处温泉。

  温泉四周都用汉白玉砌了围栏,沿着围栏种了许多奇花异糙,葳蕤芳洁。有的开着小小的白色花朵,有的结着朱红色的小果子。薛忱拍了拍哑叔的肩,哑叔负着他一路细看,看罢,薛忱抬头微笑,“药都齐了。”

  德郡王挥了挥手,温泉四周的侍从都急急离去,只剩温泉边亭子里的锦榻上,还躺着一个骨瘦如柴、双目紧闭的年轻人。

  德郡王慢慢走入亭子,低头看着那个年轻人,面上露出伤感之色,许久才叹了一声,道:“纵是天之骄子,纵是集四海之力,也救不了我的展儿!”说到最后,他已声音哽咽,忽然又转过身,向着薛蘅与薛忱长长一揖。

  薛蘅连忙将他扶住,道:“郡王,我们自当尽力!只是不一定……”

  德郡王见她露出为难之色,急问道:“你不是说能救展儿一命吗?难道都是骗本王的不成?你们并没有炼出琅玕华丹?”

  “不不不。”薛忱忙cha话道:“琅玕华丹是初步炼成了。只是,《内心医经》中虽然记载,此病以此处的各种药材,用琅玕华丹为引,再加以针法便能治愈。王爷虽已差不多把药材都找全了,但用药的顺序如何,书中却未提及。所以,一切都只得试一试。三妹是恐世子的身体受不住,所以……”

  “不妨。”德郡王缓缓道:“若你们再不来,展儿他……”他下了决心般一甩手,转过身去,“你们就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怎么样?”

  见薛蘅从枫泉馆脚步蹒跚地出来,已等候了三日三夜的德郡王将茶盏一丢,迎了上去。

  薛蘅三日不曾阖眼,这刻疲倦至极,低声道:“世子他……”

  德郡王见她的脸苍白憔悴得可怕,实在说不出话,便也不再问,直接冲了进去。哑叔背着已沉沉睡去的薛忱出来,将他放在椅中,满面不悦之色,冲着薛蘅“啊啊”连声,双手不停比划。

  薛蘅见左右无人,提起最后一口真气,虚弱地说道:“哑叔,我们只是辛苦一下,没事的。可若不这样做,只怕天清阁都要保不住了。”

  哑叔顿时不再比划,怏怏不乐地坐回薛忱身边,满面担忧之色地看着他。

  薛蘅再也支撑不住,靠着椅子咳嗽几声,喉中腥甜,眼前一阵黑晕。

  “蘅姐!”

  那双炽热的眼眸越发清晰。

  她慢慢地伸出手去,仿佛想触摸那张面容,可手伸到半途便无力地滑落,陷入无边无际的沉睡之中。

  再恢复意识时,双眼还未睁开,薛蘅便闻到了浓浓的天竺葵香。耳边也依稀听到德郡王与薛忱的对话。

  “薛阁主何时能够醒来?”

  “唉,三妹这几个月为了炼制琅玕华丹耗尽了心血,她内伤未曾痊愈,又这般劳心劳力……若再不静心调养,只怕……”

  “真是有劳薛阁主和薛神医了。”德郡王的声音饱含忧切。过了一会,他又犹豫着问道:“仰仗二位先生,展儿已经醒来,也能够在别人的搀扶下坐起来。可为何……”

  “这三日,我们已将所有用药的顺序都试了一遍,世子有了起色,说明最后定下来的用药顺序没错,我们觉得问题还是出在琅玕华丹上。毕竟时间紧迫,炼出来的丹药,与书中记载的成色还是有一点差别。这段时间,世子仍然按这次的方法用药,病qíng不会恶化的。我和三妹继续炼药,只要能炼出书上所写‘其色赤红,如流火当空’的琅玕华丹,想来世子便可康复如初。”

  德郡王大喜,“如此,便有劳薛阁主和薛神医了!”他又颤声道:“本王即刻去禀报陛下!”

  薛蘅听着,心头一松,又在天竺葵的清香中沉沉睡去。

  “二哥,我睡了多久?”醒来时只见窗外大亮,薛蘅忙撑起身子。

  薛忱看着她,半晌才硬梆梆说道:“两天。”

  薛蘅一惊,低头间见衣襟上一缕已转为暗红的血迹,再想起昏迷前那抹腥甜,于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薛忱正不知如何开口,德郡王已大步进来,脸上满是笑意,和声道:“天清阁阁主薛蘅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命天清阁阁主薛蘅为御派特使,彻查渔州兵乱、御史台大夫铁泓遇害一案,所经州府悉力配合,不得有误。但薛蘅需于两个月内查清真相、回京复命,否则谢朗仍由三司会审结案定罪。钦此!”

  “两个月?”薛蘅猛然抬头。

  德郡王面上带着和蔼的微笑,“薛阁主,陛下已经给了你足够的时间了,接旨吧。”

  薛蘅只得叩下头去,“臣薛蘅接旨!谢陛下隆恩!”

  待她站起,德郡王拈须笑道:“陛下知道炼丹需要两个人同时进行,那么薛神医是一定要与薛阁主一起北上查案的。薛神医行动不便,两个药童又得留下继续为展儿煎药,陛下怕人照顾不周,特拨仆she堂吕青协同北上,助二位一臂之力。陛下还给了薛先生一块令牌,紧急时可以出示,请沿途州府协助。”

  薛蘅双手接过小小的碧玉牌子,沉默片刻,轻声道:“郡王,查案一事,我想先去天牢,提审谢朗。”

  刑部天牢是殷国最神秘的地方。

  天牢最底下的一层,更是让所有人都闻之变色的地方。这里用最坚固的麻石砌筑,有着全天下最令人恐惧的刑具,而这里数百年来,只关押三品以上或犯下谋逆大罪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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