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借着映she在雪地上的月光一看,瞠目道:“你、你让我钻狗dòng?”
“到底钻不钻?你不钻我可钻了,薛阁主说了,过时不候。”
柔嘉只得委委屈屈地蹲下身子,再磨蹭了一会,才万般无奈地自狗dòng钻了出去。裴红菱带着二人穿过数条街道,在一条小巷内停住脚步,笑道:“还好赶到了!”
“这是哪?”柔嘉闻到一股馊臭气,捏着鼻子问道。
裴红菱指着前方一辆装着数个大木桶的板车,轻声道:“钻进去。现在城门关了,只有这个车可以出去。”
抱琴揭开桶盖一看,怒道:“裴红菱!你竟让公主钻潲水桶?!”
“到底钻不钻?你不钻我可钻了,薛阁主说了,过时不候。”裴红菱还是那句话,说完自己象泥鳅一般钻入潲水桶,盖上了桶盖。
柔嘉与抱琴面面相觑。犹豫了许久,柔嘉想起只要能为明远哥哥做些事,日后他知道了对自己感激地笑上一笑,就算现在钻钻潲水桶又何妨?她一咬牙,提起裙裾,钻进了桶中。
刚将桶盖盖上,便听到“吱呀”开门声响,紧接着有人将桶盖揭开,“哗”地一声,一桶潲水从头浇下。柔嘉急忙捂住口鼻才没有叫出声,可眼中的泪水怎么也控制不住,哗哗流了下来。
六八、碧血无言
裴红菱看着一身村姑装束、不停打着喷嚏的柔嘉,笑得伏在了马脖子上。
柔嘉瞪了她一眼,再低头看了一下自己,不由得也笑了。她伸手推了推裴红菱的肩膀,问道:“你怎么知道那里有个狗dòng?”
裴红菱将手中尚热着的芋头分了她一半,笑道:“我小时候吃不饱,知道驿馆里肯定会有吃的,便经常钻那个狗dòng,进去偷点东西吃。”
“你怎么会吃不饱肚子?你不是将军的妹妹吗?”柔嘉咬着芋头,大感惊讶。
裴红菱翻了个白眼,道:“公主,我小的时候,大哥还没当上将军呢,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我娘生下我就死了,不到两年爹也死了。大哥那时刚入伍,别人劝他把我送人当童养媳或者卖到富商家中当家生奴婢,他不肯,将我寄养在邻居家中。每个月少得可怜的军饷都送了回来给邻居,我这才得了条活路。可邻居家孩子多,哪轮得到我吃饱,我三四岁的时候便学会钻狗dòng,到驿馆偷东西吃了。”
她咬了一口芋头,又恨恨道:“那驿丞发现驿馆吃的东西老是丢之后,便养了一条大láng狗,我有一晚又去偷东西吃,结果被狗把我屁股上的一块ròu给咬了下来!”说着,她拍了拍左边屁股。
柔嘉心中大生怜意,正不知如何劝慰,一边的抱琴忽道:“我小时候也因为偷东西吃被狗咬过。”
“你、你……”柔嘉指着抱琴,张大了嘴。
抱琴犹豫片刻,道:“当年邓公公到民间选了一批资质优良的童男童女,加以训练,贴身保护各位皇子和公主。我们那一批进宫的,十有八九是流落街头的孤儿。为了抢一口吃的,就是被狗咬了也不会松手。”
裴红菱的回忆触动了她的心事,她自嘲似地笑了一下,低声道:“我进宫以后,邓公公说起当初为何看中我,就是因为看到我正拼命和一只狗抢一个ròu包子,觉得我有股子狠劲,是可造之材。”
裴红菱一听,又笑趴在马脖子上。柔嘉听得张口结舌,见一旁的吕青正神qíng复杂地看着抱琴,不由问道:“吕公子,你也被狗咬过吗?”
“没有。”吕青自抱琴面上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笑道:“不过,我六岁时被老虎咬过。”
“为什么会被老虎咬?”
吕青唇角微勾,悠悠道:“若是有人把你放入一个屋子,给你一把刀,屋子里有一只老虎,那老虎有几天没有吃东西。你说,你会不会被老虎咬?”
柔嘉只觉闻所未闻,问道:“那你爹娘呢?他们不保护你吗?”
吕青一转头,过了片刻,淡淡道:“没了。”
柔嘉看看裴红菱,又看看抱琴,再看看吕青,轻声道:“那你们,还记得爹娘的样子吗?”
裴红菱拨làng鼓似地摇着脑袋,抱琴黯然低头,吕青一挥马鞭,自抱琴身边疾驰而过。
柔嘉心口堵得慌,拉住座骑,愣愣发呆。薛蘅扭头间发现她落后很远,策马回来,问道:“公主,怎么了?”
柔嘉听人说过,薛季兰的五个子女都是收养的孤儿,这刻忍不住问道:“薛先生,你和薛神医,还记得亲生爹娘的模样吗?”
薛蘅一愣,神qíng迷茫地想了片刻,缓缓道:“……不记得了。”
雪一片片落在肩头,柔嘉看着前方数个身影,忽然想起五年前,自己在天驷监看中一匹碧骢马,想送给明远哥哥,却被俞贵妃横刀夺爱。去找母后哭诉,母后却叫自己忍让,去找父皇,反被父皇斥为胡闹。回到珍萃宫,哭了一整夜,当时只觉自己是这世上最没人疼的孩子,还恨恨地对抱琴说“父皇母后都不爱我,还不如民间一个孤儿”。
现在才知道,抱琴当时笑倒在榻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原来真的不是笑自己的那句话。
一行人到达安南道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知县刘炎听说特使到来,吓得官服都来不及换,便到驿馆来拜谒。
铁御史被杀的现场,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都曾派人来勘验过,后来一直封着。刘炎将众人引入院门,躬身道:“下官知道兹事体大,所以这里一直命人保持原样,严加守护。”
他又重重地叹了声,“唉!御史大人一生清正廉明,从不收受贿赂,却遭jian人毒害。百姓们都说,今年这雪下起来就没融过,只怕是老天爷也在为御史大人抱冤啊!”
薛蘅推开房门,与薛忱在里面看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才出来,又在屋子四周细细搜寻。众人都不敢惊扰,站在一边耐心等候,柔嘉更是盯着薛蘅,盼望她突然发现什么线索的同时,心中又不时涌上一丝酸涩。
薛蘅正低头细看窗棂的fèng隙,数人走入院中,当先一人腰间系着孝带。他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便走到薛蘅面前拜下,“铁思拜见薛阁主!”
铁泓被杀后,待三司派来的人勘验完现场和尸体,铁思便扶了铁泓的灵柩回到涑阳,同时成为三司会审时的人证。薛蘅接下此案,他又奉命重回安南道,等候传问。
薛蘅便离了驿馆,直奔县衙,命刘县令将早已到达此处的十府总捕头郑平等人请来。待当日在场之人都到齐了,她将这些人一个一个的唤入官廨详细审问。
这番询问,直至第二日黎明才结束。等薛蘅和薛忱满脸疲倦地从官廨中出来,只见柔嘉等人坐在花厅的椅子中,东倒西歪地睡得正香。
薛蘅走到柔嘉身前,见她秀眉紧蹙,睡梦中仍鼻音粗重,显然受了风寒,不由低低地喟叹了一声。
因为驿馆发生过命案,一行人住进了刘县令另行安排的宅院。这宅子宏敞华丽、绮玉软罗,薛蘅颇不习惯,但看到柔嘉染了风寒、频频咳嗽的样子,只得按捺着住下。
薛忱替柔嘉针灸出来,见薛蘅正站在照壁后的水井前,低头看着落满积雪的井口,便唤道:“三妹。”
薛蘅霍地转身,好一会儿,看清是哑叔负着薛忱,她默然片刻,轻声道:“二哥。”
“嗯。”
“你……”薛蘅犹豫着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你亲生爹娘的样子?”
“记得。那时我已经有七岁,记得许多事……”薛忱顿住话语,狐疑地看着薛蘅,小心翼翼地问道:“三妹,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怎么记不起来了?可好象……又记得一点。”薛蘅喃喃道。
薛忱笑了笑,宕开一句问道:“对他们的证词,你有何发现?”
“陷——阱!”薛蘅转过身,望着脚前那方水井,冷笑一声。
听到“陷阱”二字,哑叔“嗬嗬”叫着,抬腿踢向井沿上的积雪,雪团籁籁落入井中。他再抬头向薛蘅咧嘴一笑,薛蘅知道他是想起了在孤山带着一帮孩子布下陷阱捕捉野猪的事qíng,不由也回他一个柔和的笑。
薛忱点点头,“不错,我也觉得,那郑捕头和他的手下来得太巧了,好象他们早就埋伏在院子外面一样。虽然他们说是巡夜时发现有蒙面人一闪而过,担心御史大人的安全,所以赶过来查看。可怎么就那么巧,恰好在御史死后、谢朗还没离开之前赶到?莫非……”他眼中火花熠然一闪,“莫非他们早就知道御史要被杀!”
“嗯。还有,根据打斗的痕迹来看,当时围攻明远的人身手高qiáng。可今天来的捕快我都仔细观察过了,除了那个总捕头郑平,其余的都是泛泛之辈,明远不可能被他们追杀成重伤的。我怀疑……那夜与我和吕青jiāo手的那五个人,就是当夜围攻明远之人。”
薛忱徐徐道:“你的意思,张保的人设下陷阱,诱bī明远拿着账册去见御史,他们在御史的食物中下毒,再嫁祸给明远,同时夺取他手中的账册?!”
薛蘅颔首,“可明远没让他们如愿,在包围之下仍带着账册逃了出去!”
“那现在该怎么做?”
“找出那五个高手,找出账册!”薛蘅一转身,道:“账册我们自己悄悄地找,但那五个人……看来,是请王爷出手帮助的时候了!”
“平王?”薛忱忙问道:“三妹,你不是说不要将王爷卷进来吗?”
薛蘅道:“王爷是不能亲自出面帮我们,但这北方十府以及东阳军都有王爷的人,王爷早有密令,让他们在必要的时候对我们予以帮助。在渔州的时候,他们就和我接上头了。有了他们的帮助,上天入地,都要将那五个人给找出来!”
薛忱想了想,沉吟道:“可还有一个疑点无法解释。”
“二哥请说。”
“毒药。你告诉过我,卷宗记载,经过三司检验,御史是中毒身亡,可又没有在他的食具和房间里发现任何毒药,所以三司才认定是谢朗哄骗御史服下含有剧毒的药丸。如果真是张保的人提前给御史服下了毒药,怎么就会算得那么jīng准,恰好在那个时候发作呢?要知道,明远和御史谈话之时,刘县令曾去拜谒过御史,他说他告辞后和铁思在院子门口说话,总共不过十来句话的功夫御史就死了,世上哪有发作时间拿捏得这么jīng准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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