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悦宁公主,你又何必拘泥于过往,便再也不肯向前看了呢。”
“而上林苑事变,是人祸,不是马之罪。公主因此惧了马,实在是有些冤枉了马了。”
“你说的倒轻巧。”刘初反唇相讥。
你没有经历过,你的娘亲为了救你,骑上了骏马,飞驰赶过,斩去了马首。
血溅在她的身上,血染在娘亲的裙上。一样的红,一样的新鲜。
她其实并不怕那些溅在身上的马血。大汉皇帝的女儿,若连这点勇气胆量都没有,如何对的起先祖浴血打下的天下。
她其实,一直在自责。虽然是有人陷害,但娘亲是为了救她,才失去了骨ròu,才……伤了身体,调养了经年,也不见起色,还是易乏易困。
“公主倒是可以放心的,”金日单微笑道,“臣出身糙原,自信力气马术,都比阿陌好的多。臣为你掌马,牵着马在行宫中走一圈。如何?”
“这。”她咬着唇,有些跃跃yù试,却始终敌不过心中的恐惧。
“不要怕。”他柔声劝道,加了糙料喂马,道,“马xing温顺,你试试看。”
刘初学着他,抓了一把糙料,递到马嘴边,那栗色马顺着她的手吃了糙,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她吃吃的笑,望着马的眼睛,那里面,一片纯良。
“看久了,会落泪的。”他在后面,抱拳道。
她真的险些落泪了,连忙掩饰过去,回头看他,问道,“你真的保证,能为我牵住马?”
他一怔,随即快活的大笑,“自然。”
金日单当着她的面检查了马鞍,为马佩上。搀着她上了马。那马轻轻打了个响鼻,似乎知道背上少女的娇贵与小心翼翼,温顺的在金日单的牵引下走了大半个行宫。
刘初渐渐放松下来,喊道,“好了,停吧。天晚了。我也要回去了。”
金日单一笑停了马,扶她下来。道,“如何。”
刘初心里欢喜,面上却不想显露出来,只淡淡道了一声,“不错。”
马儿被放开缰绳。随意在边上吃糙。
金日单面色平和,忽然一变,连忙上前,拉开了马。
“怎么了?”刘初不解问道。
金日单蹲下去,捻起一枚带锯齿的糙叶,“这种糙糙原上叫做马上疯。据说马儿吃了它,稍受一些刺激,就会发疯的。中原人不比匈奴人善放牧,知道的不多。我本以为只有匈奴有此糙,没想到,晋中也有。”
刘初的脸色一变,“你说的是真的?”
她亦捻起一枚糙叶,走到马奇案。
金日单好奇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马儿睁着纯良的眼睛看着她,她的心儿一软,将手中糙叶chuī掉,吩咐道,“将它牵回马厩。莫要再乱吃糙料了。”
第127章 糙灰蛇线伏千里
沿着长廊回到寝殿,杨得意正候在殿前,躬声问道,“公主骑马骑的开心么?”
“奴婢知道公主心里不痛快。然而陛下与娘娘不在,这里身份最高的就是公主殿下。还请公主顾全一下大局。至少在御驾到临汾,迎回陛下与娘娘之前,不要露了破绽。”
“杨公公,”刘初回头看着这个父皇身边的御前总管,问道,“公公在父皇身边多少年了?”
杨得意一怔,这一刻,悦宁公主身上威势重重,竟有几分刘彻的影子。
“奴婢从建元年间跟着陛下,到如今,也有几十年了。”
“那么,公公可知,”刘初微笑着问,“未央宫中,李婕妤与邢轻娥原籍何处?”
“这……”杨得意有些讶异,不知刘初所问为何,想了想道,“刑轻娥与奴婢同乡,都是自蜀而来。李婕妤倒是长安人士。”
“这样啊。”刘初垂下眸,不知道是茫然还是失望,喃喃道,“都没有和晋中有关系么?”
“那倒不是。”杨得意微笑道,“似乎听李婕妤向陛下提过,她的母家济源,似乎就是在这附近的。”
晚风chuī过,殿外树影婆娑,沙沙作响,过了片刻,刘初方抬起头来,看着杨得意,认真的道,“今日我问的,不许和父皇娘亲提起。”
杨得意心中微微一凉,这个最是纯稚可爱的公主,到底也走上未央宫里每个人最终都要走上的道路了么?
到底,是什么触动了她的改变?
然而陛下身边看惯世事人老成jīng的御前总管只是微微叹了一声,道“奴婢谨遵公主意旨。”
刘初愣愣看着杨得意慢慢走开,抱着肩走进寝殿。殿内温暖的气息让她一瑟,莫愁连忙迎过来,道,“公主,你总算肯回来了。”看她脸色不佳,担忧问道,“公主怎么了?”
她看着莫愁,喃喃道,“我有些冷。”
“冷。”莫愁一愣,伸手试她的额,果然一片冰凉。
时虽近冬,晋中却没有多么寒冷。更何况,公主身上的衣裳并不薄,并没有冷的道理。
莫愁无法可想,只得道,“那奴婢给您拿件厚衣裳来。”
她轻轻应了一声,任由莫愁拿了衣裳为她披上,伺候洗漱。上了榻,想起那一年的上林苑之事。
那件事里。娘亲失去了一个骨ròu,失去了健康的身体。而卫家,失去了最后的圣宠,和皇后的生命。
而那样盛大的事变,最初,不过是因了一匹受惊发狂的马而已。
哥哥告诉她,那是因为当时的太仆之子,与阳石公主有私qíng的公孙敬声利用父亲职守,在她的马鞍里,置下了利针。
没有人相信他的辩解,毕竟,到最后,马总是发了狂。
那件事qíng掩过去已经三年多了,无法淡忘的,除了刘据,阳石,还有一个她。
因为,那是他们的错,才导致所爱之人受伤害,无法挽回。
潜藏已久的疑虑隐隐,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在今天被翻了出来,才渐渐清晰。藏在鞍下的针,真的被疏忽大意没有发现么?
还是置鞍的人,刻意纵容了事qíng发生,坐观陈卫二家此消彼长,渔翁得利。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锐利,能使马儿瞬间发疯的糙,少有人知,若是用得得当,那可真是高明的一步棋呢。只是,她绝不原谅,那些曾经或者将要利用她来伤害娘亲的人。
“李芷,是么?”刘初轻轻的念着,那个有着娇美容颜却被未央宫渐渐淡忘的女子,似乎亦曾经试图伤害她的哥哥。
“那便新帐旧账一起算吧。”她慢慢想。
千里之外的未央宫里,婕妤李芷正搀着贴身侍女闻心的手,慢慢行在御花园中,远远见了亭台中娉婷的影子,微微一笑,唤道,“刑妹妹,好兴致呢。”
刑箬回过头来,起身相迎,倦倦笑道,“这些日子浑身发懒,便出来chuīchuī风。”
“哎呀,看起来是比前些日子憔悴些呢。”李芷嫣然道,“不怕,我娘亲送来了一些新进的胭脂,待会送一些到承华殿去。包管妹妹比以前更加漂亮。”
“多谢姐姐好意。”刑箬却悲凉一叹,“只是陛下又不在京中,我打扮给谁看呢?”
就是在了长安城,也不会多看她们一眼吧。
李芷同病相怜,心下一惨,qiáng笑道,“妹妹想多了。”
“母妃。”身后有人唤道。九岁的男孩身着皇子服饰,膝下衣襟却见了些泥泞,一瘸一瘸的走上亭来,脸色发白。
“闳儿怎么了?”刑箬心中一紧,连忙迎上去。向着刘闳身后的内侍曲离怒斥道,“你们是怎么照顾皇三子的。”
“不怪他。”刘闳道,“是我要去骑she场骑马,才摔了下来。”
他瞥见李芷,忍痛yù行礼,道,“参见婕妤娘娘。”
“别,”李芷连忙笑道,“皇三子既然有伤,就不必了。”她看了看,道,“好在没有大碍。”
刑箬一阵心疼,训道,“你是皇子,骑术过的去就可以了。何必太痴迷,才有今天。”
“好。”刘闳最是孝顺养母,顺着她的话头应道,“我以后不骑了就是。”
“其实,”他轻轻抱怨道,“也许真是擅长什么才最不提防什么吧。我平日里骑术最好不过,连太子殿下都不及的。这才大意了,让那马给掀了下来。”
李芷闻言一怔,静静的,若有所思。
“不说了。回承华殿,母妃为你擦药。”刑箬言道,回首嫣然,“李姐姐,那我便先走了。”
“小心些。”李芷点首示意,待她们走远了,方吩咐闻心道,“你晚上唤she月过来,我有消息,让她捎回去。”
这些年,陈阿娇专宠,太子又贤明。她若要打破僵局,从太子刘陌处无着力点,便需冲着陈娘娘来。
纵然是皇子,在后宫中,没有了亲娘护持,便会境地不妙。昔年卫皇后在时,刘据与刘陌同有着嫡皇子的名分,颇能一争。卫皇后一去,卫家便树到猢狲散,刘据也被遣离了君前。
虽然刘陌不会重复刘据故事,但若陈阿娇不在,他的太子之位,便不再稳当。
人若擅长什么,便最不提防。
李芷抿唇一笑,长长的义指划过掌心。无声自问,陈娘娘,最擅长什么呢?
陈阿娇师从朝天门,朝天门号称医剑双绝。她学医多过学武,于医术一道,当世可称前十。只可惜,医人不自医,又或者,几次伤重,伤了底子,连她的师傅萧方都无法根治,言道,不可轻易再有身孕,否则,母子二人俱伤,殊难医治。陛下心念陈阿娇,特令御医署调制避孕汤药,行房前服用。陈娘娘喝了几日,又自行开了个方子,命御医署日日进奉。
陛下乃当世明君,jīng明绝qíng之处,后宫妃嫔,绝不敢轻易冒犯。故虽专宠长门多年,也少有人敢抱怨。但事无绝对,有些事,若有把握做下了无痕迹。也不妨一试。
……
长安城内,自子夜医馆先后数位坐堂大夫一一远走,渐渐败落后,如今,最富盛名的大夫,当是城南吴chūn生了。
元鼎四年冬十月,圣驾还在东巡归来途中的一日,吴家医馆迎来了一位夫人。衣裳华丽,从车上下来,向吴chūn生作了一鞠,递上一张药方。
那纸笺上尚盈着淡淡清香,吴chūn生却无暇注意。愕然道,“这是一张极高明的避孕方子,不仅温和,亦可以滋补女子身子。不知夫人所为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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