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那日奔驰去救宁弈,以为区区几十里路又有隐身护卫在,顾南衣不会找不着自己,没能及时一路留记号,导致顾小呆弄丢了她。
说留记号让他找她是假,她是怕有一日小呆走失,又忘记以前暗号了,或者他的组织出了问题暗号不能用,到时她到哪里去找他?
他虽qiáng大,也脆弱,一想到让他这样的人独身行走江湖,她眼前便浮现三岁失去爹的那个茫然的孩子,孤身行走,前方道路大雪茫茫。
“说好了。”她笑盈盈将树叶卷起,放在唇边轻轻chuī起,“我chuī着叶笛,顺着你的记号一路去找你。”
顾南衣专注的看着她,摘下一片树叶,照样卷了,在唇边断断续续chuī起。
月光自苍穹这头走到那头,断断续续的曲调chuī碎一天的星光,在渐渐连贯流畅的小调中,凤知微含着微笑沉入睡眠。
不知道多久之后,朦胧中听见他说:
“chuī着笛,找着树,寻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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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很轻,花很香,鸟鸣很清脆,呼吸很……粗重。
凤知微睁开眼时,发现眼前好大一张黑沉沉的脸。
她吓了一跳,赶紧向后挪,揉揉眼睛才看清那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脸属于赫连世子,他正蹲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用一副“你这坏女人你背叛了我伤害了我摧残了我辜负了我”的郁卒神qíngbī向她。
这是gān嘛呢,谁克扣了他的早饭吗?
凤知微懒洋洋爬起来,手一撑才发觉手感不对劲,再一看她刚才的枕头,赫然竟是顾小呆的大腿。
她呆呆的看着呼吸匀净的顾小呆,一眼望见某个小帐篷就撑在离她脑袋刚才搁的位置只有一指远的地方,立即“嚓”一声被点燃了。
顾小呆睁开眼来,淡定的和她隔着面纱大眼对小眼,淡定的拂开她的手,再淡定的推开赫连铮的脸,低头看看自己的裤子,慢悠悠飘出去解决晨间问题了。
他一边飘,一边还chuī着树叶笛子,曲调流畅,一泻万里。
赫连铮bào跳如雷的抖着手指着他背影,指了半天发现完全的没作用,他又不会隔空伤人,只好回头指凤知微,凤知微浅笑着拨着他手指转了个方向,道:“世子早啊,喏,茅厕在那边。”随即施施然走开。
刚走两步,一人正色堵在她面前,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光看着她,道:“我又想花半刻钟解决你了,免得我家主子将来头痛。”
凤知微不知道这个半刻钟的典故,却明白宁澄的意思,指了指自己鼻子道:“可以,但是很可能后果是你痛快半刻钟,头痛一辈子。”
顾小呆一泻千里的过来,用胡桃的问候,告诉了宁澄头痛的具体表现方式,痛快gān脆的解决了一大早关于生死和将来这个严肃命题的讨论。
“陇南府军已经调动完毕。”宁澄追过来抓着她道,“我的意思是从离丰州最近的陇南曲水过去,这样比较不惊动当地。”
“你家王爷既然放心你指挥,你便不用问我。”凤知微笑道,“有些人不用白不用,我们这一行人自然有申君鑫派人护送,直入陇西布政使府,你带着三千陇南府军,等着接应便成。”
她回到院子,申君鑫果然前来拜望,同时过来的还有赫连铮的贴身护卫八彪,凤知微浅浅的笑,很好,人齐了。
“兄弟还有陇南道的监察事务,”凤知微笑问申君鑫,“准备这便启程往丰州城拜会申大人,两位意下如何?”
“好好好!”申君鑫满心欢喜,殷勤的道,“刘大人和本府亲自护送,暨阳本地府兵一千人都点了,随侍世子和大人们身侧。”
“那敢qíng好,有劳了。”凤知微笑容可掬,“等见了申大人,定要好好帮大人们提一笔。”
那两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赫连铮和八彪咬耳朵:“你们以后千万不要娶汉人老婆。”
八彪深以为然点头,问赫连铮,“世子您呢?”
赫连铮惨痛的道:“我也许来不及了……”
宁澄的大头突然冒在他们中间,诚恳的问:“要不要我帮你永远的阻止?”
群殴。
一刻钟后,宁澄掸掸衣裳上的灰,扬长而去……
一行人在申君鑫特地派出的府兵保护下,登上备好的华贵车马,宁弈出来时脸色淡淡的,和平日没有任何区别,凤知微举动也一切如常,就是始终用下垂的眼皮对着他——反正殿下又看不见。
顾少爷躺在车顶上,chuī着树叶小调,周而复始,没完没了。
赫连铮瞄啊瞄,总觉得一切都似乎在一样中变得不一样了。
申君鑫和刘参议一路上chūn风得意喜气洋洋,奔向心目中光明灿烂的未来,浑然不知早已被别人蒙骗着,走上一条不归路。
府门前彭知府久久站着,看着这群离奇出现又离奇解脱了他的困境的朝中来人,眼底掠过一丝困惑,良久看看天色,低低道:“要变天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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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暨阳到丰州,快马一天,慢马一天半。
第二日晚间的时候,车马进城,申君鑫要派人提前报知布政使衙门,被凤知微阻止了。
她道:“世子不喜欢繁文缛节,而在下这个区区七品监察御史也当不得布政使大人来迎,还是我们自己去拜访吧。”
又道:“既然已经到了地头,府兵们也不用一直跟着了,暨阳空虚,万一有个什么匪患的无人抵挡,还是打发回去的好。”
她说什么申君鑫都说好,命手下佐领带人回转,刘参议倒是皱了皱眉,心想那也不用连城门都没进便急着打发府兵回去,只是申君鑫虽然官位比他低,却是布政使大人亲戚,如今攀附的心正重,也就没有劝阻。
布政使衙门并不在丰州城的中心,据说申旭如大人为人风雅,喜好山水,所以衙门建在丰州城灵泉湖边,位在城西。
进城门时申君鑫要上前表露身份喝令通行,凤知微摆摆手,笑道:“何必扯出官威来呢?就这么隐着身份一路闲散走走看看,先体验下丰州民qíng也好,兄弟这一路,都是这么过来的咯。”
申君鑫呵呵笑着,连声应是,老老实实排队过城门,刘参议却皱起了眉。
进城之后,车马都加快了速度,八彪有意无意将申君鑫和刘参议围在中间,申君鑫浑然不觉,在经过城东时说自己家就在附近,相请各位进去坐坐,被凤知微含笑拒绝了,申君鑫又说想回家和夫人jiāo代句话,又被赫连铮毫不客气的打回了。
到了这时,哪怕是一心想着受嘉奖升职美梦的申君鑫也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和刘参议互望了一眼,刘参议对自己身边一个随从,使了个眼色。
那随从拨转马头,直接向着八彪围成的圈子而去,笑道:“上次我家大人带给布政使大人的阿芙蓉膏子,忘在申大人府中了,我家大人让我去取。”
八彪互望一眼,让开道路,一直紧张盯着那边的刘参议和申君鑫,神色一松。
那随从离开队伍,立刻拍马狂奔,刚刚转过一个僻静的街角,突然眼前寒光一闪,喉头一凉。
他捂着鲜血狂喷的喉咙倒下去,最后一眼看见一道掠过墙头的灰衣人影。
这边依旧在含笑闲话着,凤知微骑马,隔着八彪和那两个倒霉蛋不住指点丰州风物,谈笑风生滔滔不绝,那两人看她神色如常,也怕自己多疑,再说向布政使衙门通报的人已经派了出去,衙门府兵便有两千人,城外还有驻军,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便渐渐也恢复了自如。
没多久便到了城西,凤知微望着碧水环绕的气派宏伟的布政使衙门,扬鞭轻笑道:“前临碧水,后倚青山,真是块登临取胜的风水宝地!”
她扭头,道:“相烦申大人通报下。”
申君鑫呵呵笑着,面带得色的和迎上来的布政使衙门门正说了几句,那些人面色一整,赶紧向内通报。
不多时四门大开,一个白面微须的青袍中年男子领着一群佐官迎了出来,笑道:“不知世子光降,有失远迎,伏乞恕罪!”
凤知微笑吟吟迎上去,盯着那面貌清秀,看上去很像个三寸老学究的陇西最高统治者——就是这双软绵绵的手,指挥人画下了他们的画像?就是这张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嘴,想一气吞下两位钦差,其中还有一位是当朝皇子亲王?
看着这位害自己和宁弈流落暨阳山险些丢命的布政使大人,凤知微笑得更加亲切开心。
赫连铮盯着申旭如,很想按照凤知微的再三嘱咐,表现出汉人擅长的假面和变脸绝技,然而一看见那张保养得很好的团团脸,他就想起暨阳山古寺里找到凤知微时她的láng狈,一身的血和泥泞,烧得长长短短的乱发,乍见到他们时那一贯冷静的眼神里瞬间爆发的狂喜,看得他当时心酸得说不出话。
想到这些他便完成不了凤知微jiāo代的高难度任务,袖子底下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凤知微上前,不动声色一肩头将他撞开,抢先迎上去和申旭如行礼寒暄,好在此地表面上赫连铮身份最尊,也只有别人给他行礼的份,他只要仰着头哼哼表达一下世子的尊贵和骄矜就行了,这事儿他在遇见凤知微之前很擅长,现在不过拾回老本行。
其间申旭如狐疑的看了眼从车上下来的戴了面具的宁弈,凤知微坦然自若,介绍道:“这是世子的朋友,陇南人,顺道一同返家探亲。”
申旭如“哦”了一声也没有多想,把着凤知微的臂笑道:“难得世子和陶兄弟衣大人光临,少不得多呆一阵子,我丰州风物,还是值得一看的。”
“自然自然。”凤知微眯着眼睛,“没看见我想看的之前,您赶我我也不走的。”
两人相对大笑,申旭如让赫连铮在前,自己和凤知微把臂而行,申君鑫刘参议和布政使府的一群属官,眉开眼笑的跟着。
凤知微注意到这布政使衙门戒备算得上森严,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看来申旭如追杀自己二人不成,心中也心虚得很。
一直行到后院一座暖阁前,凤知微仰头望匾额,笑道:“停胜阁……好字!”
申旭如笑得得意,看来是他自己手笔,“请!”
“请!”
人全进了暖阁,凤知微依旧把着申旭如的臂,一脸受宠若惊模样,衙门属官都在暗笑这个监察御史有点不知进退,申旭如脸上笑容有点不自然,却也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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