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寒便在沐浴的水里加了些,味道淡淡的,有益于舒缓心神。
“你要吗?” “我要那女儿家的东西做什么?”“嗯。”长久的沉默,是对身心的折磨。
“你怎么不问父皇留我说了些什么?”终于问出来,胸中顿时开朗。
袭远取一髻湿润的发丝在手中把玩,突然有一种将它放在鼻尖细细体味的冲动,他松手,小老头似的皱眉看着她。
“你一路淋雨回来,痴痴傻傻若中邪一般,怎么叫也不醒,行了又一股脑地问些傻话,你当谁有那么大的胆子还问你这个?”“袭远……碧螺chūn都给你,太平猴魁也给你……”“行了行了,也没指望过你。
其实,本不该将你卷进来。”五月,榴花照眼。
萱北乡。
夜合始jiāo。
薝匐有香。
锦葵开。
山丹赪。
六月的时候,茉莉花会开吧。
茉莉
他从撷芳阁大敞的窗户向外看去,仿佛有什么东西,柔柔地罩住了心底的丑陋,有一点倦怠,有一点惫懒,有一丝暖意。
莹白如雪的茉莉花丛掩映着她轻盈的身姿,忽隐忽现,却是难得的一身白。
六月的阳光耀眼,他展开手掌,任日光在掌心跳跃,轻轻一握,却什么也没有。
已满手茉莉香,她蓦地起身,茉莉满怀,分不清何处是花,何处是衣裳。
她超屋内执笔的人灿然一笑,瞧见他手中láng毫陡然一颤,竟呵呵笑出声来。
他朝她招手,远远地唤道:“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之后是什么?”
她得了召唤,娇笑着跑进屋内,白嫩的肌肤染上绯色,额上已有一层薄汗。
听她微喘道:“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岁闺中知是谁?”又递一朵雪白茉莉,狡黠道:“你带带看!带头上。”
眼前人白衣胜雪,黑发若瀑,眉如远山青黛,眼似秋水横波,正鼓着粉腮,似嗔似怒的眸子晶莹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他脑中回旋着小院里少女的盈盈一笑,已不能说是如何如何美,只觉得心在颤,又像喝了琼浆玉液,深醉而人不知。
祁洗玉垂下眼眸,两指捏住花萼,不与那纤细的手指有丝毫的接触。
原来已是这般年纪。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他轻叹一声,便任你这般胡闹吧。
细若惘闻。
见他当真将花儿别在耳旁,莫寒“噗哧”一笑。
颤着声音说:“真像个傻姑娘!”
他撇过头去,不理会她的幼稚,把gān裂的láng毫喂饱墨汁,细致地书完最后一个“谁”字。
继而回首示意她继续。
莫寒踮脚取下他耳廓上的茉莉,置于鼻下嗅了嗅,随即兴奋地说:“茉莉芳香馥郁,花期长久,一卉能薰一室香。
常喝茉莉花茶,却没自己做过,今夏茉莉大开,我也要试着自己动手。”
“苏州素有“茉莉花城”之称,一到夏天,家家户户门前院落满是茉莉,即便是盛夏,也觉玉肌生凉,心旷神怡。
茉莉馨香淡雅,女子常采摘簪发,又有‘倚枕斜簪茉莉花’一说。”
见莫寒不念下句,却说起茉莉,祁洗玉也不觉突兀,她本是如此随xing之人。
他搁笔,淡淡道:“有机会,去苏州看看吧!汴梁繁华,却不若苏州清灵。”莫寒迎着他忽然黯淡的目光,手肘撩拨似的捅祁洗玉的臂膀,“嘿嘿,那可得你做东,不然我不去。
我懒着呢!你不是挺有钱的嘛!说,当了这么多年的副相,收了多少贿赂啊?”
祁洗玉挥手,拍在摊开在他眼前仿佛收账似的手上。
莫寒急忙缩手,埋怨他小气。
顿了顿复又正经道:“然而,多数人只知用茉莉花窨制茶叶,而忽略其美容价值。
《中医》认为:‘此花馨香异常,顺气活血、调理气机,入膳最宜。
’取茉莉花若gān,晒gān,每次三至五朵调入清粥食用,不仅能清心明目,还可令肌肤流溢生香。”她朝祁洗玉勾勾手指,但见他并不上前,撅嘴扬声道:“茉莉花粥、茉莉豆腐、茉香蜜豆花枝片我可是统统都会。”“哦?当真是人不可貌相。”他挑眉,尽是风qíng。
“你何时又读医书了?”
“嗯,这个,我不是勤奋好学嘛,学无所止。”他不同她争,由她胡搅蛮缠。
“尝过六月雪吗?”她眉头轻蹙,仿佛在努力回想些什么,半晌才出声:“听过,没喝过。
总顾着茉莉和玫瑰了,兰惠也喝,只是懒得去寻新鲜的。”“能懒到你这样的也不容易了。
六月雪也是此时开花,远看如银装素裹,犹如六月飘雪,雅洁可爱,故由此得名。
我去寻些来,种在这院子里,明年就能同茉莉一齐开了。”
莫寒心中一紧,低低道:“明年,明年也不知它要开给谁看。
你……已经开始了吗?”
祁洗玉提笔,问道:“下面是什么?”“三月香巢初垒成,梁间燕子太无qíng。”她念,他写。
“试看chūn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chūn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念完最后一句,莫寒长长地舒了口气,要以此舒尽胸中yīn郁。
祁洗玉停笔,叹道:“葬花吟,世上已无可赞美之词。”“生之多艰。”祁洗玉俯身,在莫寒耳边细语,温热的气息游走在她颈间,将她的手握在他宽大的衣袖中,塞给她一块扁圆状物件。
她竟懵了。
“哐啷——”门外一声瓷器跌碎的脆响。
莫寒一震,撷芳阁书斋的门是朝南开的,窗户朝北,即使窗户大开,也看不见门附近的景象。
莫寒猛地一开门,正是秋思蹲在地上收拾碎片,嘴里叫骂道:“王顺,你跑什么呀,把我东西都撞翻了。”莫寒只淡淡道:“别捡了,当心割了手,随便扫了就罢。”进屋却见祁洗玉神qíngyīn霾,眼神中尽是狠戾。
冷然道:“哼,太子殿下倒是越发长进了。
还有你,也不知弄了一屋子什么人,被人连骨头一齐吞了还稀里糊涂。”莫寒不自在地撇撇嘴,这人,用鼻子说话的毛病永远也改不了。
入夜,弥月起身去看莫寒睡得如何。
也不知从哪得的毛病,突然睡觉不踏实了,整夜踢被子,若不是她夜夜小心照顾,都不知道那小祖宗来来去去病多少回了。
弥月只穿着单衣,轻手轻脚地走到chuáng边,撩开纱帐,见她睡的还算规矩,把被角掖合便准备离去。
忽见上一刻还在酣睡的人,猛然间睁开眼,直直地望着她,那眼眸在月光的映照下竟闪出寒光,叫人身心发寒。
莫寒压低了嗓子道:“弥月,我知道,你是袭远的人。”弥月默然。
“我也知道,你对我好。”她语调轻柔,似在宽慰,更有一种笃定。
弥月泫然yù泣,qiáng压心中委屈,道:“太子殿下与您是血亲,不都一样吗?”
莫寒突然笑起来,拍拍弥月的肩道:“说得好……弥月,我信你。”半晌,她靠在弥月身上,艰难地开口:“你……帮我盯着秋思。”夜很深了,她望着窗外高悬在天空的峨眉月,经历着第一次失眠。
祁洗玉的声音像是在她耳边生了根,时时响起,更带着一股温热的气息。
“胭脂泪。”莫寒支起身子,见乌云一点点将残月遮盖,一时间,四周没有一丝光亮。
真是奇怪,她竟不再惧怕黑暗。
在这样漆黑的夜晚,她可以平静的闭上双眼,将自己藏进夜的黑幕中,沉睡,长眠。
莫寒摩挲着手中的圆形种子,想不到在这里它竟有如此美的名字——胭脂泪,是女子为了留住心上人用的吗?她几乎要笑出声。
很久以前,她住在中医院的宿舍大院里,听爷爷将各种糙木。
曾吵着闹着要找鹤顶红,爷爷无奈,想了许久才告诉她那可能是红信石,与鹤并无关系。
之后就越发任xing,缠着爷爷讲各种小说里的毒物,而掌心这个,她也是听过的。
番木鳖,就是马钱子,是马钱子的种子。
扁圆形或扁椭圆形,中毒症状是最初出现头痛、头晕、烦燥、呼吸增qiáng、肌ròu抽筋感,咽下困难,呼吸加重,瞳孔缩小、胸部胀闷、呼吸不畅,全身发紧,最后呼吸肌qiáng直窒息而死。
容易解,只是他们慢慢地加量,似乎还掺了什么,用来加重药xing。
祁洗玉,不怕死吗?袭远袭远,亲qíng于他,比纸更薄。
梦魇
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夜幕像一块被切割的裹尸布。
雷声轰鸣,仿佛是天边野shòu的嘶吼,惨烈而决绝。
骤然间雨水倾泻而下,不顾一切地敲打着寂静得可怕的皇宫。
这场雨,积蓄已久。
一声惊雷大响,仿佛就霹在耳边。
袭远扯过被子,将自己塞进去,狠狠堵住耳朵,六月天,竟瑟瑟发抖。
他想念一个怀抱,想念一种馨香,想念一声呼唤,想念一张温chuáng。
他多么想,安安静静地睡去。
再没有梦中的魑魅魍魉,再没有鲜血淋淋的梦魇。
银色宝马越野车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急行,她坐在后座,手中抱着香香软软的泰迪。
继母与父亲愉快地jiāo谈着,同父异母的弟弟不时cha嘴,两三岁的孩子,童言无忌,车内回dàng着他们一家人幸福的笑声。
她抬眼看看路旁新抽芽的小树,对着手中的泰迪悄悄做了个鬼脸。
耳边是汽车极速刹车时轮胎与地面尖锐的磨擦声,她坐在车后,没有系安全带,身体被甩到另一边。
眼前闪过他们惊恐的脸,还有眼角的一片猩红。
她听到“嘀嗒,嘀嗒,嘀嗒……”滴血的声音。
莫寒猛然惊醒,目光呆滞。
亵衣已被冷汗浸湿,她来回抚着胸口,令呼吸平缓。
窗外雷声轰隆,突然,一道蛇行闪电从天而降,照亮死一般沉寂的夜。
就着闪电的光,莫寒竟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正杵在门外,惨白的脸,夜似的漆黑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门外的人似乎感受到了莫寒的恐惧,竟一股脑地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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