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叫之声冲到喉头时就被人截住了,那人用手捂住她yù开的唇,体温冷得吓人。
他叫她,“阿九。”莫寒把留在她唇边的手放进自己手心,“你怎么来了?睡不着?怕黑了吧,弟弟。”
袭远也不答话,直接掀开被子窝在chuáng上。
莫寒被他连贯的动作搞得一头雾水,半晌才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在袭远屁股上,“你起来,回屋睡去,别来闹我,都多大人了啊。”
袭远藏在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阿九,我知道你怕打雷,我特意来陪你的,你就别不好意思了嘛。”莫寒气极,一时竟不知如何回话,只虚弱地说:“男女授受不清,太子爷,咱们得避嫌。”
袭远突然坐起身,踢开被子吼道:“你都打我屁股了,还说男女授受不清做什么?”
“我哪有?明明是隔着被子打的,那不算。”莫寒眉毛挑得老高,怒视这个比自己更加胡搅蛮缠的人。
“就算。”“不算。”……“反正我死也不跟你睡一张chuáng,死也不要。”……袭远拍拍chuáng上软趴趴的大枕头,调整睡姿。
“阿九,你的枕头好奇怪,不过还蛮舒服的,改天给我也做一个?”“哼!”“阿九,快到七夕了,你给我做个荷包吧。
要亲手做,不许让弥月她们随意糊弄了。”
“哼!”“阿九,我的生辰要到了,你要准备准备,不如你给我做件衣服吧,嗯……好像不太实际,那就做双鞋?”“……”感觉被人盯着,像砧板上的ròu。
莫寒艰难地抬起眼皮,恰好对上一对漆黑乌亮的眼眸——同阿九相似的眼眸。
莫寒以指尖描摹他眼睛的轮廓,袭远闭上眼,任她用指腹轻触他眼睑。
她身上有一种味道,令人安心的馨香。
“袭远,你睡了吗?”莫寒把头往里挪了挪,早知道应该做个大大的双人枕,一个人的时候也可以翻来覆去地睡。
“嗯,我睡了。”袭远咕哝一声,却蓦地睁开眼。
“臭小子。”莫寒伸手拂过袭远脸颊上的乱发,将其挂在耳后。
“袭远,为什么呢?他死了,你不会难过吗?”袭远将头向她靠近些,深吸一口气,玩着她垂在胸前的发丝,漫不经心地开口道:“阿九,我做梦了。”“嗯。”“梦见安姐姐,她在桃树下咯咯直笑,夸我懂事,又说我聪明。
又看见庆喜姑姑,她做了我爱吃的四喜丸子,还腾腾地冒着热气,她招呼我趁热吃,把身子长壮实。
还有小乐,她正快活得唱着小曲,对了,雪球在地上蹭来噌去的,不知道在找什么……”袭远的声音越来越小,莫寒以为他睡着了,想将身子挪远些,却被袭远箍住腰,动弹不得。
“眼前全是血,红红的一大片。
都死了,他们都死了……是我,是我杀的,亲手杀的……他说帝王不能有所好,他说我不动手,他就一点一点地把他们通通折磨死。
我听见安姐姐撕心裂肺的叫声,有好多好多男人,他们撕扯她的衣服,骑在她身上……安姐姐那么漂亮……她求我,求我杀了她……”莫寒圈住他颤抖的身躯,抚着他的背脊。
“他说他没有的,我也不能有。
他说只有毁掉我心爱的东西,才能接受他的赐予……母后说,只有杀了他,才能保护身边的人,他死了,我们安全……”“阿九,我们是母后耻rǔ的烙印。
她恨他,更恨我们。”窗外雨势渐小,只有雨点落地时“叭嗒叭嗒”的声音。
“说完了?”莫寒将圈住他的手抽出,甩甩手道,“睡觉吧。
别去管那个嗜血的变态。”
“你都不安慰我的吗?”又开始耍小孩子脾气。
莫寒打着呵欠说:“明天再安慰吧,咦,好像雨停了。”“每个人都会经过这个阶段,见到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
我很想告诉他,可能翻过山后面,你会发现没什么特别。
回望之下,可能会觉得这一边更好。
但我知道他不会听,以他的xing格,自己不走过又怎会甘心?”脑中回响着欧阳锋的这段独白,仿佛专写给袭远,一字字,完好无缺的镶在袭远的人生上。
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的权利,一如她选择惫懒一生,而袭远,选择一条狭窄的巷道。
这世上,谁才是目光如炬?“阿九,你方才做梦了吗?”莫寒闭着眼睛,懒懒地开口:“嗯,你怎么不叫姐姐了啊?我梦见我死了,然后就没了。”
“就爱叫你阿九。
阿九,给我唱个小曲吧。”“哦。”莫寒本不想搭理他,但身体比思想快一步,“回家吧 声音沙哑 。
只是想找人说说话 ,所以呀 ,别让牵挂。
变成一种孤单害怕,雨在下 ,家乡竹篱笆 。
南下的风轻轻刮 。
告别了繁华 ,将行李卸下 ,我们回家……”“就没了?”“嗯,没了,大概就这些吧,记不太清了。”莫寒翻个身,不胜其烦。
但袭远的好奇心是无止尽的。
“这曲子叫什么名?”“好像叫《家》吧,好弟弟,乖了啊,睡觉。”莫寒拍拍他的脸,祈求他快些闭眼。
袭远怒道:“不许叫我弟弟。
阿九,再唱首别的吧。”“哎呀,我说你有完没完啊,睡觉,不睡觉就TM滚蛋。”黑夜包裹着寂寞,风chuī散了孤独,大雨倾盆润泽了gān涩的七月。
唯有相互依偎,才能逃过血红的魔咒。
算不算,相濡以沫……“或许,真是上天赐我的蛊……”她睡得如此沉静,温热的呼吸带着一丝甜腻撩过他耳廓。
空气中氤氲着暧昧的气息,朵朵红云羞涩地侵染着脸庞,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是渴望,渴望永久的占有,渴望与近在咫尺的睡颜夜夜相对。
她微微开启的唇瓣,是五月天里新摘的樱桃,鲜嫩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他蜻蜓点水般地拂过,脸颊浮现满足的微笑。
梦中人呢喃一声,沉沉睡去。
“你注定是专为我设的蛊。”夏雨,狠狠地来,痛快地去,gān净利落,不留一丝痕迹。
不留,既然要走,便什么也不要留下。
明日,又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吧……
深秋
已是深秋,冷涩的秋风卷走最后一片摇摇yù坠的花瓣。
gān涩的空气中透出jú花苦痛的挣扎,“不是花中偏爱jú,此花开尽更无花。”
只是此时此刻,连jú花都已枯萎颓败,余下墨绿色的花萼,孤单的支撑起御花园的最后一缕鲜活气息。
满目萧索,湛蓝的苍穹中偶有南归的大雁飞过,发出一声声哀鸣。
抬头,是万里无云的蓝,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垂目,是枯huáng的落叶,仿佛是宫中女子枯败了的人生,一点点一滴滴地等待,等待生命的终结。
谁来许她们一个终结,无需等待,无需看年华一寸寸短,一寸寸成灰。
她的生命,是否如同脚底穿梭在落叶间的蝼蚁一般。
卑微如尘。
莫寒漫无目的地走在彼时繁华竞逐,此刻荒凉凋敝的园中。
脑海中一幕幕翻腾起她残破的脸,湿湿黏黏如海藻般的头发,已被泡的惨白的唇……那双眼睛,在肿胀的眼皮下,似乎还在死死的扣住她,要将她一齐拖下yīn冷的废井。
她想她是疯了,当弥月在背后缓缓吐出实qíng时,她以为她早已适应这个人命如糙芥的时空。
那夜无云,无雨,只一轮缺月,洒下失落的光辉。
鬼使神差,她竟走到弥月口中那废弃的井边,她向下望去,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夜风送来女子的悲泣。
她本给了银两打发秋思出宫去。
可小太监五德挽起袖子费力地从井底拉出的,又是谁呢?只有她一人瞳孔收缩,想尽力地嘶吼,却发不出声音。
五德擦擦额头上的汗,笑着说,还是扔回去好了,横竖这口井也没人敢用,也不知有多少人用来填井了……弥月低垂着眼睑,平静地劝她回去,夜里风大,伤身……仿佛是她太过矫qíng。
“噗通——”是年轻少女的身子坠进嗜血的魔障。
荣妃没有救她,沈乔生亦没有。
秋思就这样被她拼死效忠的人抛弃,只是袭远的一句话,她便成了井底无法解脱的冤魂。
如果没有她的怀疑,没有弥月的跟踪,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
秋思依旧是玉华殿无忧无虑的小丫头,即使让她听去了什么,知晓了什么,又如何呢?
莫寒无言,俯身拾起一片枯huáng的落叶,视线直直地落在叶脉上,若老僧入定般怔忡不语。
不远处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莫寒茫然地抬头,见小亭里一人正执笔泼墨,宝蓝色的宽大衣袍掩饰不了他消瘦的身体。
不经意间对上一双沉寂的眼,莫寒了然地回笑,提裙匆匆走到亭中。
“大哥,今日怎么出来了?身子好些了么?”莫寒走近了方看清楚,袭深所绘的正式刚才在园中发呆的自己。
袭深笔下的人儿,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似她前一刻的沉郁愁闷。
“嗯,休息大半年了,见今日秋高气慡,便想出来走走,不料得了这般美的景致,这还要多谢阿九了。”袭深勾出画中人被秋风撩起的裙角,再远远地看上一眼,露出满意的笑容。
莫寒侧着身子贴近石案,品味许久方开口道:“何必谢我,这画中人分明不是我。
眉眼是像的,但方才我胸中郁结,应是眉头深锁,双目无光,而大哥所画之人眼角含笑,面若桃瓣,倒是我期期艾艾的模样更贴合这秋日的萧索。”袭深细心地理了理她鬓边碎发,唇角勾起浅浅的笑容。
柔声说:“有些景致是刻在心里的,无需照物而作,大哥还是喜欢看阿九开心的样子。
你看这满园秋色都因你的笑容而熠熠生辉。
何苦将心思纠结在愁苦之中。”咳嗽一声,缓口气又道:“眼见这林寒dòng肃,橙huáng桔绿,天地一片金huáng,更不觉又是一番美景。”莫寒顺着他的视野望去,透过高高的红宫墙,仿佛看到汴梁城的车水马龙,院里六月雪与茉莉同开时雪一般的景致,还有冒着热气的水晶蹄膀、泛着油光的糖醋排骨,以及白花花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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