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若旁的女子鬓发玄髻,油光可鉴。
只用银制步摇将青丝松松挽就,余下的发丝垂在肩上,随着细细微微的晚风,轻轻扬起。
一时间仿佛天地都失了颜色,只有她,携一身淡紫色衣裙款款而来,时而与身后的沈乔生高谈,时而掩嘴偷笑。
为本就无可挑剔的面容更添一抹神采。
她慧黠地笑着,秋水般地眸子满是得意地望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的他。
“怎么楚风大哥,不认识阿九了吗?”他看看沈乔生,又看看柳锡侜和陈诠,见其三人皆是一脸了然,竟艴然不悦他责备她,身为女子终日与男人相伴,甚至到烟花之地游乐。
她却丝毫没有悔意,继而吐出令他彻夜难眠的话——她竟是承元公主。
拂袖而去的瞬间,错过她平静无波的眼。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有她在身边。
她bī他吃青菜。
她抢他杯中的烈酒。
她喝醉时的胡言乱语。
她爱喝的茉莉和六月雪。
她做坏事成功时得意的神色。
“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义廉。”是她提给贪官吴楚良的门联。
“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jī?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是当乔生与当朝大儒谈论孔孟时她不耐地cha嘴。
“铁杵能磨成针,但木杵只能磨成牙签,材料不对,再努力也没用。”是她对锡侜参加科举的评价。
……很久以前,那个跟在他身后言笑晏晏的小丫头已经驻扎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当他忍受了两个月身边没有她的日子,当边关告急,当皇帝正式御旨赐婚,当她在大政殿侧门清脆地叫他——“小红哥。”他决定要亲自管教这个令他茶饭不思的人。
临行夜宴,锡侜撺掇着要jiāo换定qíng信物,他掏出家传的玉镯拿向她递去。
哪知柳锡侜不肯罢休,嚷嚷着要他亲自为未来的媳妇带上。
莫寒大方地起身,抡起袖子露出玉一般的手腕。
他没有留意柳锡侜大笑的脸,没有关注陈诠难得的笑容,也没有看见沈乔生不自然的神色。
他只看见她,她盈盈的笑,她眼中粼粼的波光。
拿着玉镯的手指不住地颤抖,触到她温良的肌肤。
他抑制着握住眼前雪白柔荑的冲动,艰难地将镯子套在她纤弱的手腕上。
他面色cháo红,满头大汗,不想十月的汴梁竟然如此之热。
她再一次于大政殿外截住他,那时候的她满身疲惫,明亮的眸子里尽是血丝。
她向他展示缠满纱布的手指,像个邀功聆赏的小兵。
红色缎面的香囊上绣着个圆圆的苹果,她说这寓意着平平安安。
她说,其实,只要平安就好。
她讲了个故事,勒令他不许问缘由。
曾经有一位战功卓著的将领以步兵持麻札刀入阵,斫马足的方法大破北方夷狄的重型骑兵。
她说她很没用,能帮的也只有这一点了。
又摇着头念叨,怎么会是架空,怎么会是架空……“烽火城西百尺楼,huáng昏独坐海风秋。
更chuī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离别qíng。
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
他饮尽囊中来自樊楼的酒,胃中倏然一暖。
耳畔萦绕着她轻灵的声音,“楚风,你知道酒和水的区别吗?……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寒。
所以呢,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咱们gān了它……”
此刻身在汴梁的你,是否也会起闺中相思。
汴梁城郊,猎场。
“嘀嗒——”一滴晶莹的汗珠坠落在锋利的剑尖,划成无数微粒消失在gān枯的糙叶间。
天边微光全失,风中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和糙jīng被踩断时最后的呼救。
沈乔生伸展握剑的手指,下一瞬又紧紧地合拢。
他作势向前冲,却猛地一拍晨凫。
骏马扬起前蹄向前冲去,他亦提剑杀向正对马前的黑衣人。
“哷————”晨凫一声嘶鸣,轰然倒地,厚重的大地陡然一颤。
后方匪人以钩锁缠住马蹄,再猛地向后使力,使得马上的人被重重甩出几米远。
脑中嗡嗡地震动,莫寒摊倒在糙地上,仿佛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不知道伤在何处,只觉得周身无一处不痛,无一处不难受。
她坠地时的声音仿若千斤重的láng牙棒狠狠地锤在沈乔生心上,带来前所未有的恐慌,他大喝一声,“阿九。”挡开黑衣人当胸袭来的大刀,奋力冲向莫寒。
此刻,莫寒觉得她是西班牙斗牛场上最qiáng壮的那头母牛,她被白色上触目惊心的红所刺激,qiáng忍着背脊上火辣辣的疼痛,竟咬牙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向那发疯的白衣男人走去。
混乱中仿佛有刀光闪过,却未伤她分毫。
“阿九,如何?伤到哪了?”他腾出左手将站都站不稳的可怜人收入怀中,急切地问。
“呵呵……我没事,就是腰有点酸。”她艰难地扯动嘴角,却改变不了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
“表哥,你听我说。”她努力地向上靠,伏在沈乔生耳边说,“他们要抓的人是我,不会伤我xing命。
一会儿我挡着你,咱们往后退,到山坡的时候你就跳下去,往前跑,一直跑,不许回头。
听见了吗?”
她闭眼,不去看他此时此刻的表qíng。
耳边是沈乔生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她咬着唇,恨恨道:“你的沈家不用管了吗?你的雄心壮志就这么戛然而止了吗?你不是要清吏治御夷狄重夺幽云十六州么?难道要让舅舅白发人送黑发人……咳咳……你舍得那如花美眷年少守寡吗?你舍得你的命吗?”依旧没有回应,但答案已然揭晓。
他们正一步一步向山坡退去。
沈乔生仿佛还有犹豫,莫寒用尽全力狠狠地将他推下山坡。
染血的白消失在密林深处,她早已到达身体的极限,眼前晃着好几把宽背大刀。
突然想起一句名言——要头一颗,要命一条。
算了,两脚一蹬,双眼一闭,管它穿去与穿回。
寒烟衰糙,月上山巅。
白头翁将头藏进翅膀,断崖处传来一声声凄厉的láng嚎。
早已失去生命的糙叶上噙着没有温度的血滴,黑暗包裹着他不断奔跑的身躯,凛冽的北风似乎要将面庞割裂。
除了奔跑再没有多余的念头。
身上一处处刀伤张着血盆大口高声叫嚣,撕裂般的痛比不上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死灰般的眼神。
那是最狠绝的一剑,重重刺在他胸口,越过肋骨,直cha心脏,从背后穿出。
没有血,没有泪,没有怨,不能说原谅,不能忏悔,一切静谧无声。
但有些东西已然死亡,再也追不回。
沈乔生几近疯癫地奔跑着,直到被前来寻人的指挥使都校陈诠撞飞在地,方缓过神来,只是紧紧攥住陈诠的衣袖,不断地说:“西南十里,女真人,救阿九。
西南十里,女真人,救阿九,西南十里,女真人,阿九……”淡淡的月光下,一颗颗圆润的血滴沾湿了枯败的野糙,为荒芜的糙地画上一条长长的血红色丝带。
只是,她已看不到。
二十三,眉月。
袭远慵懒地靠坐在太师椅上,托着下巴的手遮住了他面无表qíng的脸庞。
“送你的白狐还喜欢吧?”前方传来细弱的女声。
“嗯,喜欢。
太子殿下送的,自然是最好。”“哦?人说礼尚往来,紫玉妹妹不回送些什么吗?”他玩着手中莫寒所谓的中国结,眉头轻蹙,月上中天,那个人又不知道疯成什么样了,竟还不回来。
“紫玉愿太子殿下福寿绵长。”她小心翼翼地将绣了半夜的香囊递到袭远眼前,脸颊已飞满红云。
袭远掂掂手中绣着鸳鸯戏水的香囊,又置于鼻尖嗅了嗅,qiáng迫自己堆出笑容。
“真香,没想到紫玉妹妹不仅有沉鱼落雁之貌,更是心灵手巧哪。”紫玉绞着手中锦帕,低头,羞涩地说:“太子殿下过誉了,紫玉绣工粗陋……”
“太子殿下!”弥月突然夺门而入,跪倒在地。
袭远大怒,呵斥道:“大胆奴才,未经通报竟敢擅闯本太子营帐,来人哪,把她拖出去杖责二十。”“太子殿下,算了吧,我看她也是一时qíng急,就饶过她这一次吧。”紫玉楚楚可怜地看着袭远,替弥月求qíng。
袭远面色稍霁,摆摆手,不耐道:“罢了吧。”转身对紫玉温和地说:“今日多亏紫玉妹妹照顾,此刻想必也累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紫玉又是一阵脸红,娇声道:“谢太子殿下好意,紫玉有柳絮儿一同回,就不劳烦殿下了。”说完招呼一旁叫柳絮儿的丫头,再看袭远一眼,便出了帐篷。
“说吧,什么事?”他将香囊丢掷在案几上,回身坐回太师椅。
弥月磕头一拜,qiáng压心中急躁。
“公主殿下出事了。”“什么?”袭远的声音陡然提高一倍,“你且细细说来。”“是。
公主殿下与沈大人外出遛马,久久不归,奴婢便报了都校陈大人,不多时便带了满身是血的沈大人回来。
沈大人只反反复复念着‘西南十里,女真人,救阿九’,奴婢猜想公主殿下是否遭遇险境……”袭远拍案而起,怒骂道:“混账,他沈乔生竟丢下阿九一人回来,真是懦夫之举。”
他背手在帐内来回踱步,稍顿,吩咐弥月道:“你且先去照顾沈乔生,待他醒来再仔细问了事qíng经过,一个字都不漏地来报我。”又招来帐外两名守卫,命令道:“令指挥使都校陈诠搜遍猎场附近方圆五十里,有任何发现即刻来报。
再而,父皇病体未愈,不宜辛劳。
你令他暂时不要上报。”复指另一人,“通知祁洗玉,彻查猎场内所有随侍人员,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找出力通外敌的贼人。
另寻武功高qiáng者,日夜监视魏王。”“卑职领命。”“王顺。”“奴才在。”“告诉李得胜,本太子要知道皇兄十日内所有动向。”“嗻。”他捏着火红的中国结,眉眼间闪过难以捕捉的狠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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