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衣袖的遮掩下,是他狠狠攥紧的手。
“三天前,你去看行刑了?好看么?有什么jīng彩的,说来给朕听听!”他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饶有兴致地问道。
“奴……奴才……刑场太过拥堵,奴才也未看清。”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直直看着光滑的地板,石砖里映出一张憔悴病态的脸,眼睛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想来沈卿是想与他们一同去的吧?”接过王顺重新沏来的茶,他勾起唇角,心qíng蓦地畅快。
紫宸殿里回dàng着膝盖与地板相接是沉闷的响动,他用劲磕头,仿佛那撞得通红的额头不是自己的。“奴才不敢!”
“沈卿哪……”袭远轻啜一口新茶,唇齿留香,“不是朕不想成全你,而是有人想方设法地跟着求了个恩典,让朕无论如何,留你xing命。”
他不说话,面如死灰。
“你要怪就怪她,这世上没人能威胁朕,尤其是她。”袭远起身离座,往殿外走去。
空dàngdàng的紫宸殿,他一人跪在殿中,黑暗包裹着惨白的脸,寒气从沁凉的石砖渗入膝盖,他看见曾经衣袂翩翩的沈乔生死在满是鲜血的刑场上。
茫茫人世独留他一人,痛到麻木,连死都不可以。
星光
柴房比她想象中杂乱,捡了稻糙垫在满是尘土的地板上,她撩起裙子盘坐在地上,穿过破败腐旧的窗户,静静看着四方框架里无限延展的星空。
夏夜,繁星点点。
还有轻柔的晚风,断断续续的虫鸣,以及冷冷清清的破旧柴房。
斑驳的石墙隐藏着青苔湿润的气息,她靠着脏污的壁角,长长地缓缓地吐气,余光掠过紧锁的木门,突然觉得困倦,闭上眼,只是想休息一会罢了。
混混沌沌中,居然沉沉入睡。
“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空湛蓝,云的颜色比雪纯净。
跨过儿时深恶痛绝的高门槛,她抬头,看chūn色满园。
是玉华殿,是车水马龙热闹纷繁的汴梁城。彼时最美好的时光一点点倒回,像那些散发着胶片意味的旧电影。
她笑,她看见他了。在前院新开的茉莉从中,广袖盈风,一朵墨色大理jú怒放在胸前,点缀着这一片莹白。他亦回头,三月桃瓣仿佛落进他眼底,浮现出一层半透明的红,绽放出不容于世的妖娆。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他仍在唱,以缠绵缱绻的吴侬软语唱半生寥落。
他浅浅一笑,朝她招手,“阿九。”
六瓣花,白茉莉,悄悄开在他经过的地方。
她迎上去,仿佛听到花开的声音。“祁,回家好不好?”拉着他宽大的衣袖,她仰头看他,似是请求。
盛夏阳光滴落在他白皙的脸上,闪烁出耀眼的光辉。
他笑着摇头。
他说,“阿九,你有家了。 ”
风从背后chuī来,拂乱了瀑布一般的长发。他转身,淡青色身影消失无踪。
她站在原地,熟悉的院子陡然空旷,仿佛有回声反复dàng漾。
远远一袭白衣翩然入目。
那一年夏天,她没来由地厌恶那嘴角含笑一袭白衣的男子,却在时光的涓涓细流中将他深深镌刻在心中。
记得当时年纪小。
他渐渐走近,手中摇晃着那一年她不慎遗落的苏扇,唇角仍是带着谦和的微笑。
她提着裙子小跑而去,口中不住地唤他:“心荷表哥,心荷表哥……”
沈乔生扶住她,宠溺地笑着:“当心些,莫急,表哥自然等着你。”
他伸手将她鬓角碎发拢到而后,又细心地拂去她发间落花。
她看见他的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仿佛看到他弹琴的模样,他临帖的模样,他持剑的模样,他弯弓的模样……
这样一双手,为她布菜,为她整理衣襟,为她簪花,为她挡去窗外风雨……
她不是不爱他的笑,只是不喜欢他对任何人都是这般温柔的笑。
她挽着他的手往宫门方向走去,笑盈盈地说:“心荷表哥,我们回家吧。”
微风chuī过,轻柔如qíng人的吻。
他抽出手,有些抱歉地看着她,“表哥走不了了,你自己回去罢。”
她摇头,不解地问:“你不引我去,我如何能找到?”
他不语,湿润的雾气弥漫了眼瞳,似乎有泪坠在她手心。
温暖的气息从背后传来,她挪了挪背脊,为自己寻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怎么哭了?”
他从背后揽着她,温热的唇落在眼角,他细细吮去她脸上咸涩的泪。
莫寒微微睁眼,略微吃惊,“你怎么来了?”
完颜煦不答,继续亲吻眼泪流过的地方,许久,方才说道:“你素来怕黑。”
这是柴房,漆黑yīn冷。
白日一场捉jian的好戏,她便沦落到此处。
说来简单,只不过澄江阁查人有了眉目,念七将探查结果转jiāo给她。她接过,却并不急着拆阅,只冷冷地笑,看着一众人鱼贯而入,为首的人更是义正严词地指责,王爷待她如此之好,她却背着王爷在府中私会qíng郎,当真水xing杨花,不守妇道。
那人是侍卫头领,但莫寒却不理会他,直直看向躲在那人身后默默垂泪的何秋霜。
完颜煦在半个时辰后出现,念七被人五花大绑押在大厅,莫寒安静地听旁人陈述,不言不语。
最后是何秋霜上前,胆怯地看了看莫寒,又看了看完颜煦,拿着帕子不停拭泪。“是奴婢不小心撞见的……奴婢也不知该怎么办,恰巧遇到李大人,一着急便说了出来……”
莫寒讥讽地笑,冷冷看着完颜煦,“你信么?”
他不说话,等了许久,才对岑管家吩咐。“人先押着,慢慢再查。”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莫寒往后靠了靠,偎紧了他,“你不该来的,万一被人发觉,今日之事岂不白费?”
“这将计就计,最苦的是本王。”
她笑,手指缠过完颜煦粗砾的手,轻轻摩挲,“你该在何秋霜房里,如此,戏才算演足了。”
“你舍得?”他贴着她的侧脸,嘴唇开阖,时不时触碰敏感的耳垂,将空气烧成暧昧。
“不舍得。”
“那我就不去,就在这陪着你。给那女的下了药,让胡尔诺去了,黑灯瞎火的,哪里闹得明白。明早本王再过去一趟,此事便成了。”
莫寒掐他一下,嗔道:“不厚道。等事qíng完了,她若还在,便指给胡尔诺吧!”
完颜煦低头玩着她的手指,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你做主就好。”
“我查过了,确是言崇的人。”
他抬头望着织锦般的夜空,突然觉得此刻安宁弥足珍贵,于是越发将她抱紧,在她耳侧低声问:“方才梦见什么了?哭得那般伤心?”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当真有泪。”
“也不是什么伤心事,不过是与故人在梦中相遇,又说了些奇怪的话罢了。”
“哦?什么话?说来听听可好?”他声音低哑,带着旁人不曾见过的温柔。
“他们说……”她停了片刻,压住胸口酸涩,“他们说阿九已经有家了。”
晚风习习,夜凉如水。
她身上弥散着若有似无的茉莉香,清新恬淡,如水般滑过心田,不知什么时候在他心上种下qíng蛊,再也解不开。
“阿九已经有家了,已经有了……”他反反复复低吟,短短几个字却似魔咒般萦绕在她耳边,催生出咸涩的泪水。
现在才知道,原来真的可以笑着流泪。
“煦,我害怕。”她靠在他怀里,笑着说。
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听她唤他,单单一个“煦”字,仿佛山长水远由来已久,此刻胸中前所未有的满足。“不怕,万事有我。”
“恋爱中的女人总是患得患失,你不知道么?”
蝉儿睡了,蛐蛐躲进石fèng,连风都静下来。
他的眼,比繁星璀璨。“我以为,一生都等不到这一刻。”
“我又何曾不是如此?我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提起勇气去爱了。”她仰起头,静静守着窗格里凝固的星光,“方才你说我有家的时候,我便觉得,即使在柴房陋室,即使艰难困苦,即使前路茫茫,只要有你就好。你看,女人有时候就是这般傻……”
他低下头,吻上她的唇,舌尖扫过花瓣般美好的唇瓣,继而轻轻探入,缠绵不休,不愿放开,不愿割舍,这世上,唯有你,与我唇齿相依。
时光静静流淌,不为他们驻足,却为他们感叹。
黑暗遮掩了她酡红的双腮,倚在他温暖的怀中,忽而发觉,此刻即是完满。
“煦,听过我唱歌么?”
她的长发纠缠在他手臂上,仿佛就是一体,任何一次分离都会带来锥心的痛。“不曾听过。阿九要唱么?”
“那年在糙原,你给我唱的歌,到现在还记得。”纤细的手指停留在他薄薄的唇上,仿佛是抚着珍爱之物,小心翼翼,流连不去,“那是我听过最美的歌儿。”
她唱《红豆》,唱牵手唱分离,她唱“也许以后学会珍惜,天长和地久,”她唱“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他吻她,绵长而激烈。
他说:“不是也许,阿九,是一定。”
她“咯咯”地笑,开心得像个孩子,“想每年的盛夏都如现在一般,靠着你看星星,在哪里无所谓,只要有你就好。”
“你在,我便在。”
她说:“煦,阿九有家了,阿九会永远记得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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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王爷这么做不怕王妃殿下成为齐国千古罪人?”他端起茶盏,用茶盖拂开翠绿的叶片,低头啜饮,遮掩此刻焦虑的心境。
窗外喧哗,来往车辆像一条流动的河,水声嘈杂,永不枯竭。
窗下一座躺椅。
白色衣角在半空中摇dàng,jīng致的鹿皮短靴踏在躺椅边缘,乌亮的发丝垂落在雪色锦缎上如同空白画卷上最恣意不羁的一笔写意。
午后阳光越过窗fèng坠落在面庞,描绘出刀削斧凿般坚毅的轮廓,蜜色肌肤闪烁着耀眼的光,剑眉高挑,眼若星辰,薄唇时不时画出一道xing感讥讽的弧度,这样一个男人,似乎在任何时刻都是如此耀眼,都应如此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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