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_兜兜麽【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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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核桃从左手转到右手,景辞闷声点头,敷衍道:“怪我,又怪我,都怪我。”

  这事说起来确有一番渊源,景辞的父亲素有才子美誉,自然也有才子风流,祖父bī着考科举他偏不,日日流连在花街柳巷三教九流之地,说是说诗会上结识曹姓举子,进而引为知己,但谁清楚是在烟花地还是白鹤楼?两人一来二去的多了,二老爷便瞧上了曹举子的妹妹曹湘陵,但府里头正打算让他尚公主,怎有余地留给落魄举子家的曹姑娘?才子佳人头脑发热私定终身,才子最终被抓回国公府老老实实当起了驸马爷,佳人珠胎暗结,却不知为何最终香消玉殒。

  景瑜原也不在国公府养着,自永嘉公主去后三年,老夫人才勉勉qiángqiáng应了二老爷将景瑜接进府里,无奈老夫人打心眼里瞧不上曹湘陵,连带着也不喜景瑜,冷冷撂在一旁,鲜少过问。国公府里下人们一贯是抬高踩低,她自是有一肚委屈,哪有不恨的道理。

  景瑜横她一眼,“今日没想同你翻旧账,你且等着。前头老夫人同夫人商议着要将我送去惠义候府,给个糟老头子做继室。是为的什么?眼看贵妃不行了,为着巴结皇后娘娘,如此不体面的事qíng也做得出来。”

  景辞道:“惠义候是皇后兄长,年岁虽大了些也不至于是什么糟老头子。一过门就是侯府夫人,难道不比大姐二姐风光?”

  景瑜不屑道:“谁稀罕做那侯夫人?你且差人去打听打听,惠义候是什么样的破落户,又是什么样的làngdàng名声,只怕你多听一句都臊得慌。若真是门好亲怎不见夫人将自己的七姑娘送去?竟便宜我这么个犄角旮旯里养起来的女儿。”

  景辞道:“我原没听见风声,或也只是说说罢了。”

  景瑜不信,“老夫人定的事qíng怎会轻易作罢?且瞧着吧,这回老夫人生辰,她定是要找惠义候家的老太婆私下里合计,若真定下了,我便一根绳子吊死在宴席上。好叫他们一个个的都看清楚了,我母亲虽懦弱,我可不是任他们搓圆捏扁的,bī急了,死了也叫他们不安生!”

  她眼中含恨,银牙咬碎,可见不单是气话。

  老夫人面慈心狠,拿孙女儿的命换前程这种事,不是不做不出来。

  景辞心下凄然,长叹道:“何苦闹到这般田地……你若死了,后头还不知要如何编排你,老夫人最好面子,一句半句丑话都听不得,更何况是在寿宴上,你死了是gān净,你那舅家恐怕也要遭殃。”

  “我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只能求你。旁人的话一千句一万句老夫人不见得听,但凡是你说的,老夫人莫有不信。你只当行行好,说上那么一句半句,只当还了八年前欠我的人qíng。”

  景辞笑:“我可不记得欠你什么,得啦,你继续闹吧,我累了,回去歇会儿。”

  景瑜气得扔了剪子,高声叫她,“你回来!是我求你还不成么?”

  赵嬷嬷也扑上前来磕头,“六姑娘菩萨心肠,只当做善事积福祉,帮帮我们家姑娘吧。”

  “好呀——”她竟应了,转身指着赵嬷嬷说,“拖出去打二十板子给这老东西个教训,省得成日里挑拨姊妹们闹事,好好的少爷小姐全教你们这帮奴才教坏了。还愣着gān什么,拖出去,就在院子里打,也叫丫鬟们都听着,看谁还敢再犯!”

  景瑜愣了愣,看着她,呆呆说不出话来。

  景辞接着说:“你这地方我再不来了,没由头为着底下奴才几句话就同我闹,要死要活的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旋即不再多留,一副气冲冲模样出了绛珠轩。

  赵嬷嬷瘫软在地,问:“姑娘,六姑娘这是答应了?”

  景瑜点头,“她这是怕今日之事传到颐寿堂里,老夫人知道我求过她,再多说也没用。只得委屈嬷嬷——”

  “这点子委屈算什么,老奴为了姑娘,什么委屈都受得。”

  回了缀锦轩,半夏气不过来问,“五姑娘的事儿您真要cha手?奴婢瞧他们那起子嚣张样儿,哪像是求人的?倒像是刀架在脖子上bī着人办事。”

  景辞放下手中一本旧书,饮一口热茶,低低道:“她也就是嘴上厉害,其实是个豆腐心,傻得很。比咱们府里那些个面上亲热,背地里下刀子的人不知好多少。再说了,我是真欠着她一份qíng,且还了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力便可。”

  再叫白苏来,“东西收拾好没有,山上冷,我那件羽襟斗篷带上没有?”

  白苏答:“您放心,奴婢已经收得妥妥的,再带一件白狐领子的,一件孔雀翎的,保管冻不着您。”

  景辞心里头闷得慌,这个家里半点qíng面不讲,唯有景彦是单纯且直率的,也感谢母亲留着景彦同她相依为命,否则形单影只,如何熬得过。转念想,跟着大夫人出门上香未必不好,至少能躲开这些个不知所谓的勾心斗角。

  谁知道会遇上陆焉。

  大嫂怀相不大好,大夫同稳婆都说孩子太大,生产时恐怕要比常人艰难。府里的夫人们同太医打惯了jiāo道,心里头明白这话说出来并非艰难二字而已。老夫人心中焦急,便要拉上大夫人一同来大觉寺祈福,景辞自然得拦着,这劝来劝去就成了她陪着大夫人上山。

  前山磕头上香,后山禅房小憩。

  景辞今日系着白狐领披风,内穿桃红洒金莲花纹短袄,下着墨绿马面裙,衬得一张小脸初雪似的白净。又因唇上点了胭脂,在这万物肃穆的冬日里便更显得活泼,天地间仿佛仅剩下这么星点,让人舍不得挪开眼看别处。

  她年纪小,闲不住,哪里听得进老僧人讲禅。早早跑到后山梅园来,这一处梅花开得极好,有荷花玉蝶、徽州骨红、绿萼绛紫,凌冽山风里斗寒争艳,自有风骨,走近了似投身在一屋子冷香里,幽幽然叫人心醉。

  她指着身旁一株垂直重瓣朱砂色梅花说,“折两枝下来,这两枝我们留着,另其他再挑几枝送到大夫人房里。”

  半夏嫌冬衣累赘,穿得轻便些,当下便踮起脚去折梅花。景辞看着老觉着有人隔着山瞧她,那目光炙热却温柔,没得办法忽视。猛然回头,撞见山上禅房外远远一位穿着天青色道袍玉色鹤氅的男子,旁边站着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僧人,那男子侧过脸,不知同僧人说些什么。乍一看倒以为是山下道士上山来,同和尚论道。

  谁知他二人一人吟一段诗,穿道袍的说的是:“江北不如南地暖,江南好断北人肠。胭脂桃颊梨花粉,共作寒梅一面妆。”

  而僧人说的是:“池边新栽七株梅,yù到花时点检来。莫怕长洲桃李嫉,今年好为使君开。”

  双双打着禅语机锋,妙处唯有自己懂。

  梅花摘好了,景辞不见得高兴,一转身甩开了披风往居士林走,一路上嘀嘀咕咕说,“才不要理他,这没脸没皮的东西,让他死在赵四屋子里好了!”

  陆焉同荣靖争粉头的风流艳事慢慢在京城里传开,景彦知道了,气得砸chuáng,嚷嚷着等小爷屁股养好了,头一个打死他。

  不过他这是要打死荣靖,景辞想的却是,再也不要搭理那个死太监。

  蓦地停在雪地里,一回头,哪里还有陆焉的影子。

  谁知走到禅房前,那人已经长身玉立,将天地山水衬得娇羞。他微微笑,唤一声,“郡主。”

  她只管闷头往前,看也不看他,“我才懒得搭理你——”

  他便笑了,温暖了这一个整座冬雪寒山。

  ☆、第14章 狐妖〔修)

  第十四章狐妖

  景辞进了屋扯了斗篷,便招呼白苏关门,陆焉到底是个练家子,比白苏快一步,挡住门穿了进来。白苏为难地看着陆焉,再回头看景辞,她一拍桌子皱着眉说:“出去,我的屋子也是你想进就进的?改明儿打你二十大板,教你知道知道厉害!”

  陆焉向前一步,弓腰行礼道:“半月不见,郡主的病可大好了?”

  景辞气鼓鼓,转过身背对他,赌气道:“横竖死不了,用不着厂公大人cao这份闲心。”

  陆焉今日就带着chūn山一个,这小猴子惯会看眼色,半拉半拽地把白苏同半夏两个丫鬟都带了出去,半夏由他拉着,还在举着梅花咋咋呼呼,“哎呀,这怎么行,刚摘的梅花都还没cha瓶呢!白白死了怎好!”

  chūn山道:“行了姑奶奶,有点儿眼色成不成?这梅花值几斤几两,回头给您老人家砍一树cha院子里都成。”

  吱呀一声,带上门去了。

  景辞适才着急,一跺脚要出屋,“你把我的丫鬟带走做什么?我可不要同你一间屋子里待着。”

  他拦住她,将她手里的掐丝珐琅团鹤纹手炉换成自己手里的翡翠雕龙纹手炉,修长十指握住她的,jiāo叠在翡翠温润的外壁上。他拨了拨她修剪得圆润可爱的指甲,微微一笑,“这翡翠又温又不烫手,郡主且拿着用吧。”

  她抽开手,撇撇嘴说:“我才不要你的东西,恶心,呸!”

  他却丝毫不见生气,似一位耐xing极佳的教书先生,要以谆谆教导循循善诱将劣徒引回正道。自然,景辞就是这顽劣徒孙,敢跟先生拍桌子瞪眼,抬脚踹得桌边小圆凳咕噜噜滚得老远,瞪着他说:“你的东西我可要不起,你拿去chūn和宫也好,拿去讨好教坊司的娼jì也罢,横竖别让我瞧见了,再不拿走我就现砸了它。”

  话说到这份上,他仍顶着君子模样,温温和和地笑,轻声细语地同她说话,“砸吧,微臣也沾沾郡主的光,听个响儿。”

  那翡翠手炉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到底她势弱,又不肯认输,转身去取了她的小羊皮鞭子来,“我偏就不信,这年头连个奴才也要欺负到我头上。”鞭子向天一甩,不左不右恰好抽在他背上,玉色鹤氅被抽出一个短暂的印,她捏着鞭子呆呆说:“你怎么不躲?”

  恍若无事发生,陆焉轻声说:“微臣原本就是郡主的奴才,郡主要罚,奴才便受着。”

  十年前,他也不过青涩小子罢了,犯了事儿被拖出去杖毙,gān爹怎么求qíng也过不去,最后是她轻轻巧巧一句话,留下他一条贱命。他在伺候她五年,如珠如宝似慈父般待她,她哭着喊着不肯睡,要去宫外找父亲母亲的夜里,都是他抱着哄着,温言软语中过去。

  景辞一甩手扔了她的小鞭子,也不知同谁见气,她大半是气自己,是个小窝囊废。陆焉拎起茶壶来,慢慢悠悠沏一杯茶放在桌边,“先喝口茶,消消气,有话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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