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_兜兜麽【完结】(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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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ūn山长叹,一提这个便要哭,“找着了,让野物啃得零零散散,难分出谁是谁。”

  轿子里一片长久的沉默,久到chūn山以为落轿之前再听不见回声,坤宁宫的朱红宫门近了,残阳撕扯着天际,满眼血。久久才听见陆焉说:“好好安葬,不可薄待。”

  “是——”

  天边是深深浅浅的红,宫城的红漆大门一扇高过一扇,雪白的飞鸟养在美人笼中,再等不来振翅那一日。

  “陆焉——”皇后仍是皇后,万千之尊,进退雍容,虽尝败绩仍高昂头颅,全因输得起。

  而陆焉不能输,一步错,满盘落索,他从来没有退路。

  “微臣陆焉,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甩开官袍,俯身行礼,行云流水间半分不落,也不见láng狈也不见愤懑,平和从容,分明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劫后余生模样。

  “你倒是个命硬的。”

  “微臣身家xing命全拜圣上娘娘所赐,不敢轻易折损。”

  “话,倒是依旧好。只可惜不知这舌头还能活络几时,宫里头若真少了陆厂臣可就真真只剩下曹纯让那起子蠢货了。”

  陆焉进门前先在舌底含过一分参片,这档口才勉qiáng撑住,开口道:“再是如何愚钝,到了娘娘手里,也一样能点石成金。”

  “陆厂臣这话中有禅意,本宫听不明白,还请陆厂臣指点一二。”她坐在金丝楠木高椅上,手中握着一柄玉如意,脱去了满头珠翠,宫灯下倒真如一尊慈善观音像。

  陆焉道:“臣不敢,曹大人年纪大了,前些日子错办了差事本就难熬,如今又重病在家,司礼监日日事忙,总不能桩桩件件都去提督府叨扰曹大人,故微臣斗胆,请皇后娘娘拿个主意,免得司礼监秉笔空悬。”

  “陆厂臣哪里是问本宫讨主意,是拿住了要害要挟本宫。你倒是好大的狗胆,真是脑袋在脖子上搁久了,活得不耐烦?”

  陆焉坦然,打开天窗说亮话,“娘娘息怒,办事不利早早请辞,好过欺君罔上秋后处斩,说到底曹大人由娘娘一手提拔,他若犯错,死不足惜,只怕拖累了坤宁宫……”剩下的话不必说,自有考量,他只需等,等猎物上钩,自寻死路。

  皇后怒极反笑道:“真真是个厉害人物,曹纯让那蠢货败在你手上是他时运不济。”

  陆焉淡笑,将大礼双手奉上,“娘娘放心,娘娘忧心之事、忧心之人,臣既回宫,则必除之。”

  三言两语间生意谈妥,一人退一步,各取所需。

  皇后放下玉如意,起身来,一步步走到他身前,“陆厂臣预备找谁顶替曹纯让?或是陆厂臣打算向皇上进言,裁撤东厂?”

  “微臣以为,曹大人义子,曹得意可担此任。”

  这一句话出口,双双沉默,皇后但笑不语,而陆焉成足在胸。

  她只差击掌,“好好好,好一个聪明剔透八面玲珑的人物,先前倒是本宫错看了你。”原以为不过是个卖主求荣的东西,巫蛊之事过后一脚踢开,他能如何?未料到还能再爬起来站直身,这一回胜负倒转,她未尝败绩但输得彻底。

  叮嘱他,意味深长,“往后陆厂臣千万好好办差,替皇上分忧。”

  他拱手,“微臣谨遵娘娘旨意,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行了,本宫也乏了,下去吧。”

  待门关,一转身已换过一张脸,横眉怒目,恨恨道:“下贱种子,没根的东西,倒要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出宫时天已擦黑,月如钩,马蹄声嘚嘚,敲响寂寂无声的夜,孤独和凄苦无孔不入,他急迫地渴望着能够在此刻孤清的月下拥紧她。

  世间最苦便是求而不得,近在眼前,却又如远在天边。

  chūn山就坐在马车一角,同陆焉报备,“如今曹得意身边都是咱们的人,让他往东不敢往西的,若真让他领了秉笔一职,批红还不是都听义父?只不过,咱们就真放了曹纯让那老东西?”

  “凡事留一线。”陆焉道,“再给他三个月好活,他这病,必不可拖过秋分。”

  chūn山道:“小的领命,还有一事要禀明义父。”

  双手合握在近前,一颗圆润唇珠滑过手中huáng玉扳指,陆焉懒懒道:“说——”

  “哥哥去了,如今义父身边缺个办事的人,是不是要再提拔起来?”

  陆焉道:“往后事忙,你先挑着,挑好了我再看。”

  chūn山点头,“小的一定尽心去办,义父放心。”又踟蹰,犹豫半晌才壮起胆子问:“义父,今日皇上那……信了么?”

  他伸直腿,右手按在伤处,面容冷峻,斜斜勾起左边唇角,轻蔑道:“信也好不信也罢,再过得三五日,必叫他不信也得信。”

  这个“他”是谁,这鄙夷的口吻是为何?chūn山不敢想。

  只是转眼间他已换了脸孔,又是一张温和的脸,问着:“郡主如何?”

  chūn山答:“真挨了打,这会子恐怕正难受着。”

  “永平侯呢?”

  “今日真领着荣二爷上门赔罪,这事京城里虽传的风风雨雨,但二位老爷息事宁人,听说正商量着要将婚事提前。”

  陆焉撩开帘子看窗外,冷嘲道:“如意算盘打得响,可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阎王要你三日死,岂可留你道五更?

  景辞被关在佛堂里,扎扎实实抄了三日经书,不许出门也不许见外人,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她便不知国公府与永平侯府的默然和解,固然惊讶于陆焉的突然出现。

  她瞧见他的绯袍云雁补服,心便落了地。从绕着弯子拗口的金刚经里脱身,似一只欢快的燕,小跑着迎上来,“陆焉,你怎么来了?我爹……”

  陆焉会意,深邃眼里生出暖意,“臣与同景大人谈妥,此番特来拜谢郡主救命之恩。”

  佛堂的门大敞着,细碎的日光都落在他身后,照得他本就苍白的皮肤近乎透明,似一尊纸人风一chuī便碎,她的心莫名抽紧,明知他是个再坚忍不过的人,但越是如此,越是心伤。

  “陆焉……”她的姓名在她舌尖,绕出了缠绵,她伸手拉住他衣袖,远远的晃上一晃,娇娇惹人怜。

  他苏了一颗心,上前一步,反握住她微凉的手,隔着不远不近不亲不疏距离说:“怎么了?”带着鼻音,宠得她更没了顾忌,含糊不清地说:“我身上疼呢——”娇滴滴藏着鼻音,抬眼望他,眼睛里都是依恋。

  他蹙眉,而她心底窃笑,最中意看他皱着眉心疼的模样。

  ☆、第42章 阿爹

  第四十二章阿爹

  一别二三日,她在他眼里又消瘦几分,他对她总是心疼,总是不知究竟该如何宠着她爱着她才够得当。牵着她在小桌边落座,悉心问:“上过药没有?这几日吃的好不好?这佛堂冷清,夜里当心着凉。”

  “疼——”前一刻瘪瘪嘴要哭,下一刻立时笑开了,盈盈网住他,狡黠道:“我逗你玩儿呢,父亲打我没下重手,上过药养伤个一天半日的也就好了。就这几日清汤寡水的,日思夜想都是红烧ròu。”

  陆焉被她逗乐,伸手刮一刮她鼻梁,满口亲昵,“馋猫。”

  “哼!我这是吃饱了好长个儿,再长半个头,看青岩还敢不敢笑我小矮子。”

  他握住她两只手,攥在掌心,抬眼笑道:“不怕,郡主这样恰恰好。”少顷,感叹道:“是臣无能,让郡主受苦了。”

  “倒也没什么,无非是打几下板子吃几日素斋,比不得你,差点儿命都没了。你往后可得注意些,别再莽莽撞撞的,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她郑重叮嘱他,煞有其事,惹他笑,手上再收紧些,只愿留下这一刻,“好,都听小满的。”

  可惜她未能明白,他只有为她,才留存着一颗赤子之心,鲜活而冲动。

  景辞学着他的动作,食指弯曲,刮过他英俊高挺的鼻梁,从山根到鼻尖,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真是个好乖乖。”

  “调皮。”他攥住她捣乱的手,恨不能将她藏在袖中,时时端看。

  景辞故作深思,“呀,让我想想,赏这个小乖乖什么好呢?”

  陆焉道:“郡主且想着,微臣先把礼进上。”

  喊一句chūn山,chūn山便凭空闪出来,端着一大匣子东西,打开来放在桌上,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滑过满匣珠宝,有象牙雕的小人,也有熠熠耀眼的宝石珠翠,毫无章法地存着,同她说:“臣听景大人言下之意,这佛堂郡主还需住些时日,这一匣子东西,郡主留着玩吧。”

  景辞一眼扫过去,一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就让他这么随意搁着送到自己跟前来,她虽平日里不爱计较这些,但也难抵他心意,摇一摇他衣袖,嘀咕道:“你可真好……你若是我爹就好了,肯定不打我,也舍不得让我住这个黑漆漆dòngxué似的屋子。”

  陆焉轻呵道:“胡闹,这话也是能随口说的?”

  景辞根本不惧他,依旧嬉皮笑脸的凑上前来说:“那你就做我的小阿爹好不好?”

  好?哪能不好?真是个要命妖jīng,一张纯真无垢的脸,说着天真无邪的话,却让他一颗心倏地收紧,恍然间一只女人的手从胸腔穿cha而过,攥住他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脏,十指收拢再放开,掌心里滑动揉搓,反反复复折磨,yù生yù死。

  他不说话,她便一个劲缠他,撒娇痴缠的本领都施展出来,一时扯他衣袖,一时勾他元宝领,歪着头一脸坏笑,“好不好?好不好嘛……你不说我可就不让你走了,也让你尝尝镇日里吃斋念佛的滋味儿,我念经你敲木鱼,改明儿给太后讲经……”

  “别闹,衣裳都要扯坏了。”他企图拉住这只上下作乱的小手,她迅捷躲过,笑嘻嘻再扯住他襟口蝴蝶扣,往前拉,“就闹,就闹,坏了照原样赔给你就是,我可富着呢。”

  他无奈,哭笑不得,身子往后躲,不慎将她带得往前,一下跌坐在他怀里,侧脸倚着胸膛,人就在膝上。本书由书快电子书为您整理制作

  鼻尖有淡淡女儿香,她仍在笑,问他“答应不答应”,而他伤口抽痛,仍然舍不得放手,这甜蜜的痛,他愿受。

  他嘴上说“别闹”,手臂却环住了她。chūn山连着西厂的人都在院子里守着,门敞着亦没人敢探头来看,这一场久别重逢生死历劫的嬉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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