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_兜兜麽【完结】(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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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天真不谙世事,眼瞳若宝石珠子一般明澈闪亮,他在她眼睛里找到自己的影,是他一生最美的梦,但愿这梦永不醒。“小满……”

  “嗯?”羽扇似的睫毛忽闪,她侧过脸看他,“怎么了?”

  他想了许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说:“好好照顾自己。”

  “晓得啦,你好啰嗦。”她坐在他膝上,小娃娃似的一晃一晃,“你伤口还疼么?我记得大夫说第一夜最难熬,你可好?”

  “好,用过药便睡了,醒来便能下地走。”那些苦,他受过了,便不愿再告诉她,她应当是如眼前一般,天真可爱,无忧无愁。

  “呀,我看你才是小猪猡,天大的病,睡一觉就好。”抬手描着他的眉和眼,指尖最后落在他眼角泪痣上,拨弄来拨弄去的好玩,一时间愁云上眉间,低声叹,“千万别再有下次了,下一次我可没这个本事再去抢人。”

  “好——”他藏起他的哽咽。

  水绿色裙摆下面,一双玲珑小脚飘来dàng去,时不时点一点地面,再dàng起来,秋千似的闹着,喊他一声,“陆焉——”绵绵软软。

  “怎么了?郡主玩够了?”

  她忍着笑摇头,“我同你说个事儿,你可千万别生气。”

  “微臣不敢。”

  她凑近了同他咬耳朵,“你让chūn山宰一头小猪送过来好不好?我想吃ròu……”

  他绷不住,笑出声来,偏还要装出个长辈模样,瞪她,嘴角上翘,“你呀——菩萨面前也敢说这样的话,快去给菩萨陪个不是。”

  “菩萨大人大量,才不会跟我计较这些。”撇撇嘴,食指去勾他盘扣,垂着眼不说话,过一会再偷偷瞄他,看得他心软,不多时便什么都答应了,“那我就是饿嘛,小阿爹,你才说再不让我受苦的。”

  “好了好了,再过几日,我让人给你送吃的。”真是怕了,她再多喊一声,他背后衣裳都要被汗水浸透。

  “还要过几日呐!”

  “你正养伤,茹素有益。再而,郡主想想,受罚思过哪有这般敷衍的?景大人晓得了,又要罚你。”

  景辞不服,提高了音调说:“什么思过,我可没什么要思过的。”

  他笑着,静静看着她,温柔如许。

  她轻轻推他,“你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

  陆焉道:“看着郡主伤也好得快些。”

  “尽会胡扯,我又不是神仙丹药,看着我就能百病除。”

  “好了——”他握着她的腰,将她扶起来,“时候不早,臣需告退了。”

  “这就要走啊?”不高兴都写在脸上,她不乐意放他走,扒拉着金丝流云袖口不松手,“父亲既不许我出门,又不许人进来,我就在这天天抄经,字不好还得重写,我不得无聊死啊?”

  陆焉安慰道:“也好,安安静静的,不必听外头风风雨雨。”

  景辞咬着下唇,犹犹豫豫说:“有句话我想着,还是该跟你说说……”

  “好,臣听着。”他多多少少猜到她心事。

  景辞道:“荣靖这个人傻登登的,但不算坏,我瞧着他不像是能做这事的人……”

  他的笑容散了,端起往常的审慎,“郡主以为荣靖乃可托终生之人?”

  景辞不解,不知他为何突然问出这一句,轻声道:“他并不坏。”

  他忽而不想再争,他只心疼她,万千富贵依旧是可怜人,怪她作甚。

  “郡主要说的臣已明白,郡主好生将养,外头的事qíng不必管,过几日便都好了。”

  “嗯。”她点头,“我晓得的。”

  “微臣告退——”

  景辞站在门前,望着他单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散在chūn末的日光里,似一阵烟一片云,被风chuī散,无踪无迹。

  她开始害怕,恐惧这疏淡的影。

  chūn雷惊梦,雨疏风骤。两仪殿的哭声撕裂yīn云,小内侍一路小跑溅起一地水花,有人哭哭啼啼在喊,“皇上,皇上……”有人大叫,“太医,快宣太医……”

  湘嫔一身白腻的ròu,赤身luǒ体从龙chuáng上爬起来,两只沉甸甸的奶儿八卦图下dàng来dàng去,国师也惊了魂,这一时也顾不上趁机掐一把这对蚀骨的奶子。哭都来不及哭,两条腿灌了铅,哪里迈得开步子,扑通一下跌在地上,望着皇帝青紫的脸,嚎啕大哭。“皇上,皇上啊,皇上天命所归,千秋万世啊皇上。”

  慌乱中有人打翻了香炉,锦灰撒了一地,小宫娥的绣花鞋跑动中前踢,通亮的寝殿扬起一片带着香的尘雾,是chūn秋繁华都烧成了灰烬,是茵茵初夏风飞雪舞,似一场歌舞,又似一场闹剧。内侍臣尖叫,“去找陆大人,快去找陆大人——”

  是找救命的稻糙,还是杀人的毒药?

  雨越下越大,天边黑云滚滚,一层叠着一层压得人呼吸艰难。耳边只听得见哗啦啦水声,嘈杂不堪。远远一个人立在檐下,墨色的袍是yīn云的怒,忍着忍着,等这一场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chūn山弯着腰站在身后,上前一步说:“义父,人来了。”

  头发花白的老太监提着衣摆猛冲过来,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一股狂热,“陆大人,可算找着您了,两仪殿出了大事,大人快去瞧瞧罢。”

  chūn山撑伞,他入戏,掐算这瓢泼大雨能下到几时。

  ☆、第43章 骤雨

  第四十三章骤雨

  今上重病辍朝,京师连日bào雨,yīn云盖天。无人知道内qíng,却越发惊颤,人人参禅拜佛,求老天怜悯。

  静悄悄,静悄悄,死一般安宁。

  慈宁宫,太后皇后都在座上,陆焉立身于堂下,慢声道:“湘嫔与莫道平皆已认罪,此二人乃白莲教教徒,yù谋逆叛乱,一连几日的金丹里都藏了慢xing毒,本意要将这毒化成病,但前夜两仪殿的桂月香里让湘嫔掺了助兴烈药,圣上一时不查,才……”

  话不必点透,太后已拍案,“好大的胆子,好狠毒的心肠!若不是皇帝荣宠,莫道平与湘嫔能有今日?不思回报反谋逆噬主,这等畜生留着作何?不必再审,这两人拖出去着野狗吃了,但凡牵连之人秋后处斩,白莲教一个也不可留,陆焉——”

  “臣在。”他拱手,上前一步。

  “这事你得捂得紧紧的,一丝风也不能透出去。快刀斩乱麻,该杀的杀该办的办,务必gān净利落,不留后患。两仪殿近前伺候的人……你看着办吧……”太后是慈悲人,这后头的腥风血雨,她自不忍说,自然有人料理。

  太后娘娘怒急攻心,总有遗漏之处,皇后摇着一柄冬雪落梅的小团扇,凉凉地撂下一句,“这莫道平是谁人举荐?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宫里送,这风气也该压一压了。”

  太后并不喜欢眼前这个假惺惺人物,自然,自己个儿虚伪,便更看不上虚伪假善之人。

  但这一句问得好,正中下怀,指陆焉,“你说。”

  陆焉恭谨道:“微臣依稀记得,当时是恩亲侯将莫道平举荐入宫。”

  “好一个恩亲侯,恩亲二字何来?与他宠冠六宫的好妹妹怎分得开?如此一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当杀之!”

  皇后扯一扯嘴角,挑出个僵直的笑,“太后圣明。”

  太后道:“宫里的事qíng宫中料理,外头还要靠陆厂臣。”

  “臣不敢,臣为皇上太后,万死不辞。”

  皇命如雷霆,摧枯拉朽。恩亲侯、郑本涛谋逆犯上,诛九族,莫道平凌迟处死,湘嫔自宫中消失,尸首不知何处。东西厂锦衣卫并行,三日内杀个gān净。抄家当日,恩亲侯府的哭声似乎还盘桓在城西,如今宅内墙角已起蛛网。江南各府搜查白莲教风声鹤唳糙木皆兵,凡家中有白莲图,念白莲教教义之人通通落狱。浴血归来的提督大人雷厉风行,杀伐果决更胜以往。

  曹纯让病逝,曹得意走马上任,毛仕龙是个只会点头哈腰的废物,京师极权全然攥在陆焉一人手中,永平侯也拜起了佛祖观音,奢望保佑侯府妻小一家平安。如今一双眼睛都黏在国公府,恨不能明日就将景辞娶进府中,高高供起来当他们永平侯府的丹书铁券。

  这场雨,这阵风似乎都停在五月初四这一天。yīn云散,朝阳初晴,休眠了三天三夜的万岁天子也终于从马上风的糜烂中睁开眼,要叹一句皇天庇佑,却发现手脚僵直,舌头麻木,只能发出唔唔唔畜生似的叫唤。一双苍老而浑浊的眼镜向外鼓出,太医去了哪里?国师去了哪里?要做一场法事吃一粒金丹,百病全消。

  两仪殿里没人敢上前,一个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祈求老天怜悯留下这条贱命。唯有陆焉依然如从前,向前一步道:“启禀圣上,莫道平与湘嫔意图谋逆,已jiāo刑部正法。”

  早衰的中年人“啊啊啊啊”乱叫,谁要问这些?他是要太医提头来见,一群废物,只会劝他节制节制,当真紧要时半点用处没有,留着何用?不若杀之。

  陆焉缓缓道:“圣上急火攻心才至如此,胡太医已尽力诊治,圣上安心服药,三五日之后便可好转。”

  他怎个安心?恨不能下一刻就从龙chuáng上跃起,谁要做这口不能言身不能行的废物?

  而他眼前似乎只剩陆焉一个可靠之人,皇后有皇后的打算,恨不能他早早去了好让太子继位,太后?她还有个小儿子在西北,蠢蠢yù动。

  只有陆焉,一个阉人,无可依靠,忠心耿耿。

  内宫、外朝,都仰仗这一个无人看得上,或许路过还要朝他身上吐一口唾沫骂一句jian佞的太监。

  锦衣卫都指挥使毛世龙如今越发得意,觉着自己早些年慧眼独具,没压错宝,跟着曹纯让那老废物奔忙。昨日才抄完恩亲侯府,今日便来进贡,几箱子奇珍异宝,一匣子银票金条,一股子谄媚劲,若是年龄合适,他铁定要拜眼前一位垂目饮茶的俊秀青年做gān爹义父,日日在家中供奉,府里磕拜。求gān爹庇佑,升官发财,平步青云。

  如今还要指着恩亲侯府里搜出来的金山银山,啧啧感叹,“这恩亲侯可真不是个东西,承蒙圣上恩德,封侯拜官,谁知黑心成这样,这一家子金砖珠宝,啧啧……根本数不过来,那一人高的珊瑚树库房里锁着好记株,不看不玩的,光落灰呢。小人想着,横竖这好东西清点不过来,即便都jiāo上去,也到不了饿死的老百姓手里,不如拿来孝敬厂公大人……大人为朝廷社稷劳心劳力,恰收下这些,留着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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