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_兜兜麽【完结】(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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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焉放下茶盏,往桌上略瞟上一眼,不咸不淡地说:“毛大人留了不少吧。”

  毛世龙嘿嘿地笑,腆着一张马脸回道:“哪能啊,上上下下都要打点,这出生入死的,总该给过过油水。厂公大人清楚,这满朝上下,哪有一个不贪的?这年头,清官都活不长!”

  他心里厌恶极了毛世龙嘴脸,面上却忍而不发,淡淡道:“毛大人高见。”

  毛世龙拍马跟上,“小人信口胡说,哪比得上厂公大人英明神武,真知灼见。大人事忙,小的不敢打扰,先告退,告退。”说完一步步倒退着出门去,陆焉抬手拨一拨青瓷杯盖,鼻子里轻哼,“狗东西——”

  日头西沉,chūn山弓着背进来,“义父,chūn和宫那位不肯就死,吵着嚷着要见义父。”

  陆焉道:“她不肯就死,你不会搭把手,帮帮她?”

  chūn山道:“小的无能,小的只怕喻贵妃这吵吵嚷嚷的,真说出些什么不好听的,带累了义父。”

  陆焉低头看长影斜照,静静沉默,片刻后站起身来,往西边chūn和宫去了。

  昔日繁华皆不见,物是人非事事休,留给喻婉容的只有白绫三尺,毒酒一杯,横来竖往都是死。

  再没有了满头珠翠,亦卸去了妖媚浓妆,她一身素淡如山中少妇,带着铅华洗尽的无奈与哀愁,从妆台前回过头来看他,苍白的侧脸一如六年前的chūn日,她仍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没有野心也没有yù望,安安分分等待终老,以为一辈子都不得翻身,yīn差阳错在竹林边遇到他,犹记得他在风里,苍翠竹海在身一侧,chūn风带绿来,将他衬做谪仙,飘飘然yù乘风归去。

  她问:“你是谁呀?”

  你是谁?究竟是谁?或许这一生她从未能看清他。

  “你来了——”她施施然站起身,挽留着最后一分尊严,“原以为你不会来。”

  他再不与她周旋,你来我往猜忌他嫌繁琐,眼前一个死人,没有必要再费心思,他开门见山,“听闻娘娘召唤,微臣特来听旨。”

  她轻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陆焉并不抬头,“微臣不敢。”已是不耐。

  喻婉容走近了,细细看着他,不肯放过他脸上丝毫变化,“你同她在一起,也是如此么?如此一张捉摸不透的脸,如此转眼间便另一副模样?”

  “娘娘语义为何?微臣愚钝,听不明白。”

  “也许是,也许不是,谁知道呢?”她自顾自说下去,她自己的戏,独自演完,“你就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哪里是人?我竟也想着你,念着你,可见是宫中寂寞,夜里等得久了,便忘了自己等的人是谁,一时是你,一时是皇上,分不清了,都分不清了……”

  眼泪落下来,素衣淡漠在斜阳微光下,一阵恍惚的心碎。

  而他眼里只有冷漠,无穷无尽的深渊,是葬送她的坟墓。

  “娘娘慎言。”到了这一刻,还要提醒她警言慎行。

  “陆焉,你说今日你若亲手杀了我,你的小心肝儿会不会怕了你,怕有一日行差踏错,也要活生生被你捏断了脖子?”

  他沉默,非因无言,而是后怕,她点醒他,戳破他为自己营造的轻薄而美好的梦。

  喻婉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她瞧见他刚硬不催的外壳,亦目睹他阒然而逝的温柔,冷硬是对她,那如水的温柔却给了旁人,她等不来了,这一生再也等不来了。“我恨你,恨透了你。若没有你,我又如何是我?”

  陆焉坦然,“娘娘还是看不透,这宫里哪有qíng?只有尔虞我诈各取所需而已。”

  “你那小心肝儿呢?也是你假惺惺勾过来做你向上爬的垫脚石?”

  “娘娘,多说无益。”

  夕阳落了,归雁惊起。

  她轻轻唱:“杨柳拖烟漠漠,梨花浸月溶溶。chuī香院落chūn还尽,憔悴立东风。只道芳时易见,谁知密约难通。芳园绕遍无人问,独自拾残红。”

  酒入愁肠,她再也不想、不等、不怨,她要离了这吃人的琼楼玉宇,离了这毒辣的无qíng郎。

  最终是归去,千山万水殊途同归。

  ☆、第44章 婚期

  第四十四章婚期

  端午刚过,日头一天天毒辣起来,景辞大多数时候闷在屋里,一篇话本翻过一遍又一遍,听着半夏坐在一旁絮絮叨叨说着路边打听来的宫廷秘事。慈宁宫的老太监来传旨时她恰好听到喻婉容的死,听说封号没了,品级没了,chūn和宫冷冷清清似鬼城,她只有一片薄棺葬在荒僻山野,谁立的碑,谁提的字,无人知。

  隆宠一时风光无限的喻贵妃成了墙角亟待扫去的蛛网,总会有人顶她的位,继续这起起落落的富贵人生。景辞手上的猫眼石珠子转了个圈,窗外的蝉开始了一整个夏天的吵嚷,她想起喻婉容骄傲跋扈的脸孔,是不可一世的,又是美艳至极的,多少唏嘘感叹,都付一句郎心似铁。

  半夏仍在说:“听人说是陆大人亲自下的手,一根白绫扭断了脖子,啧啧啧……奴婢光听一听就起满身的jī皮疙瘩……”

  白苏收拾茶具,闲来搭理她一句,“又找谁打听的?听多了不怕夜里做恶梦?”

  半夏道:“怕呀,怎么不怕?可是于老嬷嬷不是跟着顾大太监来传旨么,西侧间里喝茶非拉着奴婢,一条一条的说得清清楚楚,可烦人了。”

  白苏道:“知道你话多人才专门见fèngcha针的找你说呢,你这听风就是雨的毛病也该改改了,不然真是白长个脑袋,光装相呢。”

  半夏撇撇嘴,不服气,“你知道什么,人是见着我欢喜呢,才专找我说来着。”

  桂心领三个小丫鬟将宫装捧进来,景辞便搁下猫眼石珠子起身,叮嘱半夏,“以后这些个没由头的话少说。”

  半夏看白苏一眼,见白苏摇头,便闭紧了嘴不再多说。

  婚期定在七月十七,是个宜娶宜嫁的好日子,景辞领旨谢恩,恍恍惚惚出宫门,犹记得太后叮咛,要她归家待嫁,原先那些许的不舍之qíng,似乎已被永平侯奉上的“忠心”冲散,烟消云散。她始终只是一步棋,好与坏皆是任人摆布罢了。她站在花园荷塘外,艳丽日光里,看花开半池,等自己彻彻底底认命。

  只可惜满心愁绪换不来半刻安宁,半夏急匆匆跑上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姑娘,姑娘快去奉先殿瞧瞧吧,chūn山公公不知怎的将茶泼到太子爷手上,太子爷生气,立时就要活剥了chūn山公公。”

  景辞回过身来问:“陆焉呢?”

  半夏道:“陆大人出城办事去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呀。”

  白苏同半夏说:“你这是闹什么,怎么什么阿猫阿狗的闯了祸都来找姑娘救命。chūn山给你多大恩惠呀你,这么冒冒失失就冲过来。”

  半夏急急道:“好姐姐,chūn山公公平日里没少照顾咱们,如今落了难,怎么也得尽尽心吧,不论姑娘应不应,奴婢这话要带到往后才不亏心,”

  “你——让你还说!”便要去拧她的嘴,再劝景辞,“姑娘,这太子爷惯是如此,天大的脾气,谁也管不了,姑娘可千万别去管这等闲事。”

  景辞蹙眉,略想了一想,只说:“且去瞧瞧。”半夏忙不迭跟上,往奉先殿去了。

  午后阳光懒懒散散,奉先殿却如坠冰窟。

  景辞穿一身轻薄的纱,天青色的衫子玉色的裙,身段修长杨柳细腰,这个chūn天里益发拔高了身量,远远望去似一袅袅婷婷窈窕淑女,自一幅温柔山水中扶风而来。看得李崇熸眯起了眼,探身去瞧。

  远远的,便听见她娇娇唤一声“太子哥哥”,叫的人心都苏了。李崇熸舒展了眉头,没再多看堂中被踩在地上的小太监chūn山。

  “景辞妹妹怎生进宫来了,好些日子没见,妹妹越发标致了。”

  景辞温温软软地笑,应声道:“哥哥又取笑我呢,早些时候听青岩说,太子哥哥近日事忙,便不敢打扰,难得今儿入宫,听闻哥哥也在,景辞特来拜见。”说话间屈膝行礼,李崇熸上前来扶,“一家人,何须多礼。”

  景辞亦不推诿,顺势起身,笑道:“那我这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哥哥近日可好?太子嫂嫂选定了没有?哥哥可得透透风,先让我晓得是谁家的姑娘有这等福气。”

  李崇熸转过头看房梁,满身的不自在,“谁知道呢,横竖不由孤来做主。且不说这些,孤这些日子得了不少新奇物件,妹妹若不急着出宫,这便领着妹妹去瞧,如何?”

  景辞看一眼地上被堵了嘴,五花大绑的chūn山,从善如流,“好呀,这日子闷得发慌,正等着哥哥领我去瞧个新鲜呢。”

  李崇熸点头,再看chūn山,“这狗东西领回去,慢慢剥gān净了,再下油锅炸出个囫囵棍子喂狗吃。”

  景辞听得心惊,面上堆出个笑脸来说:“太子哥哥还管这些东西做什么,jiāo内务府查办就是了,为这人费心思,哪里值当?”

  李崇熸道:“妹妹说的是,jiāo给他那个阉货亲爹,让他自行料理了。”

  这一段哥哥妹妹你来我往的,便无声无息揭过。

  待景辞陪太子胡闹完,从景阳宫出来,已是huáng昏时分,太子脾气bào戾乖张,但好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眨眼已不记得chūn山是谁,临走留一句“还是景辞妹妹最有意思”,已算是给她的最佳评语。

  从小轿换马车,景辞问半夏,“chūn山呢?”

  “惊着了,回屋哭去了。”半夏扶着她踩着垫脚的凳子上马车,一撩帘子,里头已坐了一位靛蓝道袍头戴云巾,仙风道骨的逍遥公子。见她来,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握住她的,往内一拉,引她坐在车内软椅上。

  他一身洁净无尘,显然是换过衣裳擦洗过后才来见她,也不知在宫门前等了多久。抑或说他等她,无论山长水远,总是甘愿。

  “小满今日入宫做什么?”

  景辞原本就有满腔愁绪,在景阳宫装了小半日,眼下也累了,不知怎的就靠在他肩上,懒懒散散想哭。

  “怎么了?”他抬手环住了她显瘦单薄的身体,腰上探一探,已知她清减,“这几日吃斋念佛的,确是瘦了不少,是该好好补一补。”

  “我不要……”额头抵住他肩膀,她鼻尖闻到淡淡皂角香,莫名的让人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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