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天色里,宋虔之注视着陆观,他的脸与昏暗混为一体,眼眸却很亮。
“今夜你去见李相,我进宫见皇上。”陆观心念一改,语气透出坚决。
这主意不啻是一道惊雷,斜劈到了宋虔之的眼前,强光耀眼之后,却是短暂的雪盲。
“你疯了!”宋虔之忍不住说。
“就这么办。”陆观不容拒绝地一锤定音,“吃了饭再去,你想吃什么?”
宋虔之被陆观弄得哭笑不得,却又没办法,无论他同不同意,他都没法阻止陆观。
“那我今晚不去找李相了。”
“随你,吃什么?羊杂汤好不好?”
宋虔之:“……走吧走吧,不等周先了?”
“等他腾出手来捣蛋么?”
宋虔之听得嘴角不住抽搐,跟着陆观出去街上吃了东西,陆观要走,他还想劝两句,陆观突然抬起头,两人视线一碰,宋虔之回过神来。
陆观要去找死,跟他有什么关系?何况他是苻明韶派下来的人,苻明韶不会今夜就叫他死。也不知道当初苻明韶在衢州,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君臣?苻明韶才当上皇帝那一阵,什么事都要问太后拿主意,端不起“君”的架子才对。朋友?陆观这么不会说话的人,当朋友会气死人的吧?
不过也没准,兴许这闷嘴葫芦恰好投了苻明韶的趣。
“明天你要不要去容州看看?”陆观漫不经心地问。
“不去,结案再去。”
“我看你听许三说的时候,很想去庄子上看看。”陆观说。
宋虔之笑道:“庄子上的人要安排好,容州的灾情也要尽快报给朝廷,但是眼前最要紧的还是陆大人的脑袋。放心罢,有我在,我不会让皇上有机会砍陆大人的头。”
陆观瞳孔微微张大,眉头一拧。
暮色起,难得清朗的一个夜,长街上千万盏明灯倏然渐次点亮,似乎是刹那同时绽放的花朵铺开出去,荡起万千闪着光的微尘。
“我是你的仇人。”陆观说。
“哦。”宋虔之根本没把陆观当回事,秘书省算个什么?没钱还压力大,成天替皇帝擦屁股,他早就想换个坑了。初见陆观那点不服气已经在这几日里完全消解,想想要是跟在陆观下面当个跑腿,有责任陆观担着,他不就能腾出手来,把四月的恩科考了,考不上就还留在秘书省。想到要念书宋虔之既兴奋又隐隐心虚,这四年间是荒疏不少,也该找个时候去拜访李相。
那一刻宋虔之在盘算自己的大好前程。
陆观却一直认真地注视着他,宋虔之想得出神,并未在意。
在街头吃过两碗羊杂汤,二人各自分开,宋虔之还是去了李相府上,而陆观持着皇帝的特批往宫里去。
☆、楼江月(拾伍)
傍晚,苻明韶与皇后在周太后处用晚膳,去皇后的凤栖宫陪坐了一会。
上月才把出来喜脉的肚子还未显怀,苻明韶的皇后穿着打扮甚是素净,她出身不高,总觉周太后不大喜欢她,进宫以后一直很守本分,没事就在诵经念佛抄书,欲效当年先帝的德懿仁先皇后,本本分分做一位能让后世称颂贤良淑德的正宫。
苻明韶与皇后说了几句,皇后显得很紧张,话不投机半句多,苻明韶笑握了握她的手,叮嘱她好好养胎。
前脚踏出皇后的寝殿,苻明韶脸上那点近乎凉薄的笑意立刻烟消云散。
“舜钦兄。”
乍然听得这么一句,陆观放下茶,起身要行礼,被苻明韶拉住了手。
“这么晚进宫,可是案子有什么进展?”苻明韶将宫人都留在承元殿外,一改平日高高在上的圣驾,他来之前先换了一身便服,穿得一身白,去了冠,仅仅以绿玉簪挽着乌发,面容一如从前,还是俊秀的少年郎模样。
在陆观看来,唯独眼神与从前不同了,苻明韶那一双黑汪汪的眼珠底下,压着难言的愁苦,又强打着精神。
陆观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禀道:“案情尚未水落石出,但已基本浮出水面了。”
“那就好那就好。”苻明韶微微一笑,颧骨带着微红,就像曾经与陆观同窗时那样坐在了他的旁边。
“陛下可知道,楼江月写了一封陈情书要呈上?”
苻明韶微一愣,不动声色地问:“怎么?朕知道。”旋即露出痛心,“这也是为什么朕急召你回来彻查此案。是否如朕所猜测的……”
陆观有些失神,记忆倏然回到数日前的那个阴沉的雪天,他从衢州快马加鞭回来,他与苻明韶七年未见,心中本来充满忐忑,在承元殿外时他曾有过无数设想,直至他推开那扇门。
门外是数九寒冬天寒地冻,门里那少年人脱去了龙袍,仅仅一身雪白单衣坐在榻上,手里一卷书,与当年在衢州二人同窗时没有差别。
苻明韶说,为了让太后首肯留他在京城,在他的身边,陆观必须把这两桩案子查清,刑部没办法的事情,只要他能查得水落石出,此案必然是牵扯民生的大案,届时陆观立下功劳,太后也会无话可说。
一瞬间里,陆观心里转过无数念头。最先从脑海浮出的,是眼神闪躲,面色阴郁的太监许州。
陆观心神定了,眼前的苻明韶鬓边还带着一些湿润,天气很冷,自然不是出汗,他来见他之前,才刚梳洗过。这发式、服饰,随性疏懒毫不设防的形态,俱是安排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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