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娆眼角微挑,立刻道:“玉璧百对、美酒千坛、金帛一万,楚、穆jiāo战,帝都遣使调和,不出兵马参战。”
只要烈风骑回师楚国,一切便可迎刃而解,自不需他人cha手,皇非原本也意不在此,任她讨价还价:“王族需给天下一个jiāo代,九夷族无端受诛,几遭灭族之祸,此事又当如何?”
“只要九夷族肯撤军罢战,王族自会还他们公道。”
她答话的神态傲然自若,难掩那与生俱来的高贵,决断于指掌之间。皇非看得清楚,墨色瞳仁微微收缩,子娆惊觉他的探视,明眸一转,曼声笑问:“不知那且兰公主究竟与公子是何关系,公子要这般替她谋划?”
皇非不慌不忙道:“是友非敌,敢问姑娘与王族又如何?”
子娆亦从容:“是友,非敌。”
皇非闻言失笑,眉心却带一分凝重。如今息川得之无益,王族气数未尽,穆国兵锋已现,宣国自不会无动于衷,事态未明,静观其变是为上策,却只怕九夷族大军已至帝都,他亦无把握能及时阻拦。深深看向子娆:“九夷族未必善罢罢休,巍巍王城,姑娘还是小心为宜。”
子娆含笑不语,遥望苍茫山河,九域正中,云雾深处,一座雄伟的城池依稀可见,帝都,自不用她去担心。
第8章 第八章
雍朝帝都建于岐山南岭,泗水两条支流jiāo错而成的护城河周回七十余里,河宽水深,易守难攻,在帝都周围形成一道天然屏障。越过重兵把守的三十六座浮桥,可见外城高逾十丈的城墙如山耸峙,九道城门由此深入,进入内城,便有殿宇巍峨,宫室连绵,方是气象森严的王城重地。远远看去,整座城池依山而建,势如盘龙,雍容险峻,其城之坚,虽千军万马难撼分毫。自雍朝立国至今,从未有任何军队攻破过这座城池,高高在上的帝都,是天下人如神祗般敬仰的圣地。
时将破晓,大地却始终笼罩在一片黑沉沉的乌云之下,无边墨色浓得似乎无法化开,隐隐雷声自天幕之后似远似近地传来,一如两军对峙时隆隆不绝的战鼓。伴着无数急促的马蹄声,一批训练有素的骑兵出现在泗水河畔,当先一面白色战旗猎猎飞舞,迎风飘扬,正是九夷族且兰公主所率的大军。
沿河密林中亮起点点火光,如长蛇相连蜿蜒而至,火把之下尽是束发带甲的九夷族战士,除却四面蹄声落地轻如急雨的微响,行动间不闻丝毫杂乱,迅捷而有序的队伍中,一排排铁弩黝黑,一道道剑寒如雪。
待到三军齐结,且兰策马踏上前方突起的岩石,一阵疾风将她身后披风高高扬起,露出利落的白色战袍,她冷冷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巍峨高耸的城池,雪缨飞凤盔外一双清丽明眸,寒意凛凛隐见杀伐。
雄伟帝都近在咫尺,面前这一刻,九夷国每一个族人都已经等了很久。且兰猛提缰绳,身下战马一声长嘶扬蹄转身,腰间利剑出鞘。她看向身后跟随在自己的数千战士,剑锋直指天空:“九夷族的战士们,三年之前,王族的大军践踏了我们的土地,我们恨是不恨?”
众将士一同回应:“恨!”
“他们害死了我们的女王,我们恨不恨?”
“恨!”
“他们屠杀了我们的兄弟,我们恨不恨?”
“恨!”
“他们要灭我九夷,让我们成为帝都的奴隶,我们恨不恨?”
“恨!”
风急云涌,低低的云层迅速掠过苍穹,一道无声的闪电划破天空,将且兰明锐的目光照得闪亮。似是呼应将士们的回答,天边闷雷滚滚而起,如众人胸中翻腾的血xing,雷霆震动,天地惊怒。
且兰纵马转身,剑指王城:“九夷族的男儿们,亮出你们的刀剑,随我杀进王城!九夷族所受的苦难,今天,让他们用血来还!”
阵中万剑出鞘,雷声骤急,大军如一片汹涌铁cháo席卷而去,向帝都发动了攻势。
自九夷之战始,帝都王军屡遭战败,实力大减,数日之前仓原一战复遭重创,如今无兵无将,不堪一击。九夷族军队在护城河畔几乎未遇抵抗,甫一jiāo手对方便溃败而退,很快夺下数座浮桥,随即衔尾追击,杀过河去。
待到城下,且兰意外地发现外城九道城门dòng开,望去空无一物,黑云压城,灰蒙蒙的浮雾在空旷的城门中若隐若现,天地一片昏暗,万物噤声。
对方战士撤入城中突然失去了踪迹,整个王城静如鬼域,不见一个人影,不闻一丝响动,唯有一股诡异的气氛从浓雾中蔓延而来。“公主,”近在身侧的副将青冥收剑入鞘,带马上前:“似乎有些不对劲,恐怕城中有诈。”
且兰眉心略紧,传令暂停进攻,微微挥手,三百弓箭手越阵而出,两排铁弩寒光冷冽,随她马鞭一落,无数利箭呼啸而去,如雨般落入城中。
箭矢没入云雾,直坠无底深渊,只见雾气愈浓,漫过城阙重门,整座帝都似将慢慢消失在眼前。且兰此时已看出城中有人布阵拒敌,随即点出一千jīng兵,“青冥、鸾瑛,随我入城探阵!古将军,你且率兵接应,若一个时辰不见攻城的信号,立刻撤兵,不得恋战,飞书告知皇非公子,要他请师父前来相助。”
大将古秋同翻身下马,单膝一跪:“公主千金之躯,岂可以身犯险?请让末将领兵入城,一探究竟。”
且兰眸色沉静如水,隐透坚决:“玄冥九转,八方入照,没有玲珑晶石,你破不了这阵。”说罢扬鞭催马,率一千战士疾驰而去。
甫一入城,众人便见眼前杂乱无章地竖立着无数巨大的石柱,每一根石柱都似刚从山岩上直劈下来,削面如刃,光滑耸直,半隐半现穿cha于浓雾之中,随着雾气翻涌,似在缓缓穿行移动,使得众人每走一步都有天旋地转之感,仿佛整座王城正随着自己的脚步不住转动,惊骇之下,竟觉寸步难行。
且兰暗查八方阵势,手中一道白色晶石在她真力催动下一片水色流转,如月华般散发出清柔的灵光。突然,王城上方几颗天星透过重云she出冷冷清光,星势点点,如猛虎从风,昂首怒啸。
白虎之象一闪即逝,指示出正西方位。且兰查明方向,转身吩咐:“十人一队,内结车悬阵,外成六花阵,随我前行!”
一千战士立刻分作数队,由内而外结成漩涡状的车悬小阵,阵阵相连,复成六角形防守阵形。如黑暗中盛开一朵洁白雪花,雾气开阖dàng漾,前路渐渐明朗。
便在此时,云雾深处忽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箫声。箫声缥缈几不可闻,悠扬如在天边,说不出得悦耳动听,但不知为何,阵中人人却心生惊悸。茫茫雾气似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搅动,飞舞缭绕,翻覆不休,那箫声骤然清晰,恍如一道龙吟清啸入云,怒海狂涛,铺天而来,四周战马顿时哀鸣惨嘶,纷纷倒地,阵中乱作一团。马匹如此,人亦难以支撑,箫声如从魔域深处连续传来,内力稍逊之人无不气血翻涌,难自支撑。
箫声如幻,盘旋飞绕,忽而清越激昂,忽而幽吟低回,无孔不入,催心噬魂。突然便有战士举剑劈向身旁同伴,血色溅开,利芒乱闪,阵中人人双目赤红,面色如狂,竟是不分敌我自相残杀起来。
且兰虽不至于神智狂乱,却也十分烦躁难当,心知不妙,连退数步,身后炎凤弓已来到手中。
炎凤弓,凰羽箭,弓长三尺三寸,身缠赤羽焰金凤,箭镞六刃,形如锐雪。一道利啸声起,箭似流星,jīng芒夺目,自且兰手中化作烈羽飞凤穿云破雾,直袭正北方重雾深处。
凰羽箭没云直入,北方天空蓦然有数道星芒大盛,玄武之象骤现。冷光之下,天宇失色,那不可一世的光芒凌然霸道,划破暗沉的乌云,霎时笼罩王城上方,却又在众人睁眼如盲的瞬间旋即隐去,箫声缈缈,随之而止。
四周浓雾飞浮游离,阵中诸人手握兵刃僵立在原地,无不面面相觑。
正喘息间,阵中忽然响起惨叫,一批玄衣战士不知自何处现身,似道道墨刃掩杀而至,快如鬼魅,九夷族人猝不及防之下,顿时死伤惨重。
且兰修眉一剔,炎凤弓弯如满月,一双凰羽箭同时离弦,挟劲风疾she前方。眼见利箭贯穿敌人身体,忽觉心头一痛,眼前异变丛生,溅血倒地的敌人竟化作自己族人。她惊痛之下骇然发现,己方所有战士都在敌人面前一味闪避,竟似还在刚才箫音的控制之下,要竭力避免误伤同伴,而那些玄衣人却刀法狠厉,所过之处道道血光频现。
阵中石柱再次缓慢移动,天地似陷入一个巨大的无形空间,真实与幻影旋转jiāo融,诡异难言。
且兰紧守心中一点清明,断然闭目,腕上月华石散出点点清辉,晶石深处似有无数亮光飞she,随着这光华流转,一道清流如水直激心间。
四周幻象霍然消退,且兰手上长箭毫不犹豫地飞she而出,救下一名族人,随即厉声喝道:“所有人以白布遮目,结冲轭阵御敌!”
这一声冷喝振聋发聩,九夷族战士皆受过严格训练,乱中有序,迅速扯下左臂白布遮于眼前,不再受幻象gān扰,四人一组结成十字队形,左右呼应,首尾相顾,阵势发动,四面利刃白光如练,敌人一旦与之接触,便像遭遇急转的飞轮,绝无幸免。且兰居高临下,凰羽箭亦连珠劲发,箭到血飞,毙敌于前。
此时北方忽闻一声清啸,啸声悠长远远传来,瞬间便到近前。但见阵中突然多了一个青色人影,如一道清风肆意穿行,所到之处必有星阵四散,溃不成军。
且兰一声娇叱,凰羽箭出,直取那人后心。那人却头也不回扬袖扫去,凰羽箭势头急转,“哧”地一声锐响,直接dòng穿一名九夷族战士的咽喉。热血飞溅之时,但见那人手起袖落,面前竟无人能当其一掌之力,杀敌破阵如入无人之境。随着他行云流水般的身法,四面星芒破碎,白影跌退,不过片刻功夫,九夷族战阵眼见全军覆没,再也难成气候。
且兰飞身接住被掌风震飞的鸾瑛,惊怒jiāo加,剑下盛起一片冷光,攻向对方,其势之快,直令四周浓雾无风翻涌,破开一条锋利的裂痕。
剑锋及体,那青衣人闪电回身,赫然只见一张青玉面具遮住了他的脸庞,唯有一双漆黑的眸子惊电般掠来,深冷摄人。蓦然间,那人眸中笑意大盛,面对且兰追魂夺命的一剑不退反进,电光火石之间,他修削的手指已后发先至搭上剑锋。但听一声刺耳清鸣,且兰手中长剑竟被他以两指之力从中折断,与此同时,旁边数人在他掌下吐血跌飞,至此无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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