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边爆出一阵喝彩,皇帝亦不禁拊掌大笑。
最终,赤队赢了白队,场上众人亦不闲着,下了赌注的人,收钱的收钱,给钱的给钱。
第二日清晨,皇帝返回未央宫,卫士列队前后,将皇帝的车驾拱卫在中央。
皇帝上车时,瞥见车驾旁的一名车郎,停住。
“你可是今日为赤队踢入了蹴鞠?”他问。
那名车郎愣了愣,忙向皇帝行礼,“禀陛下,正是!”
“你叫什么?”
“王恒!”
“王恒?”皇帝想了想,看着他,“你父亲,是王太傅?”
王恒没想到皇帝竟然知道自己,眼睛一亮。
“禀陛下!”他有些激动,“臣的父亲正是王太傅!”
皇帝笑了笑:“何时拜的郎官?”
“禀陛下,臣上月刚拜的郎官!”
皇帝颔首:“做郎官可是辛苦,好好gān,莫失了太傅脸面。”
王恒几乎要哭出来,大声道,“臣遵命,誓死不忘陛下教诲!”
皇帝微笑,不再多言,登车而去。
待得回到未央宫,已经是午时。皇帝到了寝宫,正待更衣,徐恩走过来,低声道,“禀陛下,王女史求见。”
皇帝听得这话,愣了愣,回头看他。
“王女史?她怎来了?”他问。
“臣也不知。”
“可说了何事?”
“不曾。”徐恩道,小心观察着皇帝的神色,“陛下,见么?”
皇帝微微昂着头,光照明晦夹杂,看不清神色。
“朕还有事,且将她宣进来。”少顷,皇帝淡淡道,“在清漪殿待诏。”
徐恩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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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妍在王缪家中等了两日,正当坐立不安,宫使忽而来到,说皇帝宣她入宫。
徽妍松一口气,心却又提起来,幸好她这两日不敢怠慢,衣饰都是穿戴齐整的。她在镜前照了照,确认无误,告别了王缪和周浚,随宫使入宫去。
宫使引着徽妍,从掖门走入未央宫,一路往内,将她领到清漪殿。
清漪殿,在未央宫中是一处不太起眼的宫殿,建在沧池边上,以水波而得名。它离前殿不近不远,一些大臣平日可到此休憩。徽妍从前在宫学做侍书,也曾来过这里。
殿上没什么人,接待她的内侍与她说了一番客套话之后,便离开了。徽妍坐在宫殿里,往外看去,沧池水波粼粼,远处的宫室楼台巍峨,点缀在池水与天空之间。
徽妍心里不住想着说辞,望了一阵风景,发了一阵呆,又瞅着四处无人,起身来走了一走。可足足两个时辰过去,看着日头渐沉,没有人来宣她去见皇帝。
她心中不住疑惑,莫非皇帝忘了自己?
徽妍起身往门口瞅去,盼了好一阵,终于看到一个内侍领着宫人过来。
“陛下实在忙碌,女史稍安。”内侍客气道,让宫人呈上一些吃食来。
徽妍不好说什么,只得谢过。
内侍领着宫人们将殿上的烛火点起,又离开了。
徽妍一边用着膳,一边默默盯着沧池那边的太阳,它将池水染得血红一片,最后,沉入西山不见。吃食的味道却是不错,徽妍品出来,有几样小食,是当年宫学里常常吃到的。
但等到她吃完,天色擦黑,皇帝仍然没有消息。
凉风从沧池上chuī来,殿上的烛火摇曳,更显孤寂。徽妍实在坐不住,走出殿外,只见庭院里只有一两个宫人在,小声聊着天,见徽妍来,行个礼,走开了。天空中,一轮明月刚刚升起,皎洁似玉盘,银色的晖光,将徽妍与廊柱的影子拉得长长。
徽妍百无聊赖,只得走回殿中。
才进门,忽然,她似乎听到了一些声音,好像是宫外有车马走过。她停住,回头望去,却又没有了。
沧池的风比方才大了些,将殿前茂密的树木chuī得摇曳,她似乎看到宫门那边有人影,却不分明。
徽妍从小就有些怕黑,此景此景,觉得身上有些发毛。偏偏方才的两个宫人不知道去了何处。
她壮壮胆,问一声,“有人么?”
无人应答。
她提高了声音,又问一声。
仍然无人应答,殿外只有月光照明么,树木枝叶在她看不清的地方哗哗作响。徽妍停住脚步,心中忽而升起些莫名的东西。从前宫学里,流传着好些鬼故事,什么沧池里藏着秦朝bào亡的冤魂啦,什么无人的殿阁里时常会听到有歌声啦……
突然,手臂被什么抓住。
徽妍尖叫起来,本能地用力挣开,一个转身,却挣脱不了。
是个人!
徽妍大怒,虽看不清模样,还是用脚朝他用力踹去。那人闷哼一声,徽妍趁机将他推开,却被掼着滚倒在地。徽妍反应敏捷,不等他起来,用力将他压住,从发间拔下一根玳瑁笄,发狠朝那人喉咙刺去!
手腕被牢牢捉住,架在半空。
就在此时,月亮从云里露出脸来。
徽妍看清了身下压着的那人,登时惊出一声冷汗,几乎魂飞魄散。
皇帝躺在地上,手架着她,目光微闪,“卿好身手,匈奴学的么?”
徽妍看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想到该放开他,连忙松手,站起身闪到一边。
“陛……陛下……”她从没这样六神无主过,只能两眼怔怔地望着皇帝,想理清思绪,却无从去理。
“朕方才不过想拉着你。”皇帝声音冷冷,皱着眉,自己起来,把衣袍拍gān净,“你看看你方才站在何处,再往前一步,就跌到阶下去了。”
☆、第15章问意
徽妍顺着他的目光瞅了瞅地上,不过瞅不出什么,黑灯瞎火的,她怎么记得住自己刚才站在了哪里呢?
“妾……妾不知道是陛下。”她小声道。
“不是朕便可行凶了是么?”皇帝冷冷道。
徽妍语塞。
皇帝不管她,往殿内走去,但才迈步,忽然“嘶”地哼一声,微微弯下腰。
徽妍这才想起方才自己踢了他一脚,忙道,“陛下的腿,无事么?”
“不用你管。”皇帝直起身,头也不回地走进殿内。
徽妍看着他微瘸的步子,心一直在蹦,大气不敢出。
皇帝走了几步却停住,回头瞥她,“不是要见朕么,站着做甚?”
徽妍回过神来,连忙跟进去。
她偷眼瞅瞅后面,居然没有别人跟进来,平日的那些内侍和卫士,似乎一个都没来。心中不禁疑惑,如果不是她见过皇帝,一定会觉得这皇帝是假冒的。
皇帝在殿中的榻上坐下,腿好受了些,他摸摸方才徽妍踹中的地方,必是淤青了,不过大约无碍。他当时下意识地偏了偏,没有正中,否则,骨裂也说不定。
这莽女子,哪来这么大气力。皇帝心里没好气,抬眼,正遇上徽妍探询的目光。
视线相触,徽妍忙收回去,低头站着。
皇帝见她内疚又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的气也顺了些。
“坐吧。”他说。
徽妍乖乖坐到一边,拿出最小心谨慎的姿态,仍不敢出声。
“朕今日忙了些,忘了你来求见之事。”皇帝将目光瞥着四周,缓缓道,“朕刚从宣室殿出来,回寝宫路上想起你还在此处,便顺道过来了。”
徽妍听得此言,忙道,“多谢陛下。”
心思却不自觉转了转,宣室殿到皇帝寝宫,似乎并不必经过清漪殿啊……
“朕说完了,该你了。”皇帝看看她,“求见朕,何事?”
徽妍的心底打了个突。经过方才的风波,再听皇帝现在的说话的语气,她并不确定这事会不会惹他发怒。
她瞅瞅皇帝,那张脸看不出什么qíng绪。犹豫片刻,徽妍壮起胆,向皇帝一拜,“陛下,妾此来,乃是为采选之事。”
“哦?”皇帝盯着她。
徽妍横着心,道,“陛下,妾闻此番采选,妾在名册之中,心中惶恐之至,故而来求见陛下,当面陈qíng。”
皇帝没说话。
徽妍继续道:“陛下,当年妾父亲病重时,妾身在匈奴,错失榻前尽孝,乃此生之大憾。当下归来,妾惟愿侍奉母亲左右。故此,妾推辞了宫学之请。这些,妾曾禀告过陛下。”
“然。”皇帝道。
“陛下,如今采选之事亦然。无论女史还是入宫,妾实无法从命,伏惟陛下体恤。”
“卿怎知,入宫或做女史,便不能侍奉母亲?”皇帝笑了笑,“论医术,宫中有良医;论住处,宫室林苑,皆天下翘楚。”
徽妍怔了怔,道,“妾不过一个小小女史,若采选入宫,亦不过宫人……”
“谁与你说,朕让你入宫是做女史和宫人?”皇帝打断道。
徽妍定住,看着皇帝,突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脸上登时烧热起来。
皇帝面上似也带起了晕色,表qíng却毫不见波澜,“朕自从先妃去世,一直未婚娶。因由无他,乃是朕以为,一国之君,娶妇必德才兼备,方可保后宫和谐,子嗣平安,若得此愿,天下之福。故而立后人选,朕思量许久。女史在匈奴八载,行事端正,聪慧贤淑,仁昭阏氏亦称赞不已。”
徽妍听着,心中简直诚惶诚恐。
“德才兼备”、“聪慧贤淑”之类的字眼传入耳中,她心想,这说的是……我?
皇帝朗朗说完之后,看着她,“故而朕以为,女君正是良配。”
徽妍只觉血气一阵一阵上涌,哑口无言。
“朕意如此,卿如何?”皇帝盯着她,目光灼灼。
徽妍低着头,几乎不敢抬眼。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在激撞,每一下都清清楚楚。
“妾……妾惶恐。”徽妍道,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她压下心绪,再拜在地,叩首,“陛下盛qíng,妾只恐无力承恩。”
皇帝似乎未想到徽妍这般回答,讶然,脸色变了变。
殿中静下来,只剩沧池上的风掠过殿外树木的声音,沙沙作响,更显气氛怪异。
“无力承恩?”皇帝咀嚼着这话,不掩诧异,“何谓无力承恩?”
徽妍道:“妾姿容粗陋……”
“你何等姿色不由你说了算。”皇帝道,“朕记得当年太傅送你去选太子妃,便是有意让你入宫,如今亦是一样。”
徽妍咬了咬嘴唇,答道,“陛下,并非一样。当年后事如何,陛下亦知晓,妾父亲直至临终,仍对送妾入宫之事后悔不已。”
“当年之变,乃起于党争。”皇帝的语气缓和些,“如今并非当时。”
“可妾也已经并非当时。”徽妍鼓足勇气,抬头望着他,“陛下,妾往匈奴八年,为国驱驰,虽苦寒孤独,亦是无悔。陛下隆恩,许妾南归,骨ròu相聚,妾心中感激,虽死不能报其万一。然妾远走多年,昔日荣华,已无追忆之心,金阙之福,惫怠之躯恐难消受。妾此生,只求做一闾里之妇,执帚于凡庭,此妾之福也,亦父亲临终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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