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qíng大体落定,皇帝离开长安多日,也不再逗留。将漠北之事jiāo由杜焘坐镇之后,皇帝御驾在北军的护卫下,浩浩dàngdàng地往中原开去。
蒲那和从音从前一直听母亲说长安,如今终于要去,一路上皆是兴奋。坐在马车上,一会问长安还有多远,一会又问,是不是过了那座山就会到了?
“大军到长安,最快也要二十日。”最终,还是皇帝给出了权威回答。歇息时,他让军士取来地图,在蒲那和从音面前摊开,“从蒲奴水出发,到范夫人城,往东南,过了朔方,才到司隶,最后才是长安。”
蒲那和从音看着他在地图上指指点点,茫然地睁着眼睛,似懂非懂。
徽妍在旁边看着,不禁苦笑。他二人不过幼儿,连字都未识得全,怎会看得懂地图?
皇帝却似乎全然不这么想,指着上面一个个地名,耐心地解说。
“弘农?”蒲那认出其中一个地名,立刻道,“那是徽妍的家!”
“长安是舅父的家!”从音也跟着说。
两个小儿正叽叽喳喳地围着皇帝说话,这时,军医送了药来,徽妍接过,对皇帝道,“陛下,该换药了。”
皇帝应了一声,自然地抬起左臂,拉起衣袖。
徽妍坐到他身旁,将布条拆开,清理伤口,换上新药。她动作一向很轻,皇帝也从不说疼。但从音却似乎很担忧,挨在徽妍旁边看着那伤口,小脸上都是紧张。
“舅父痛痛……”徽妍涂药的时候,她忍不住小声说,还轻轻往上面chuī气。
徽妍和皇帝都不禁笑起来。
皇帝用右臂将从音抱过来,道,“舅父不痛。”
徽妍语重心长:“居次若觉得痛,日后可就要小心,走路莫跑得那么快。”
皇帝听着,啼笑皆非,想说这伤是箭创,与从音走路何gān?才要说,却见徽妍朝他使眼色。
从音问皇帝:“舅父也是跑得太快摔倒么?”
皇帝愣了愣,张张口,看了徽妍一眼,终是违心地说, “呃……是。”
“居次听到了?”徽妍趁热打铁,“看这伤口,多痛!要流好多好多血!”
从音连忙应一声,躲到皇帝怀里不敢再看。
蒲那笑她:“怕痛!羞羞!”
徽妍立刻道:“王子也是,昨日你又去爬马车,莫以为我不知!”
蒲那吐吐舌头,也讪讪地躲到皇帝身旁去。
看到四只眼睛在皇帝怀里无辜地瞅着她,徽妍有些无奈。
“女史的话都听到了?不许乱跑不许爬车,摔下来都痛痛。”皇帝不紧不慢地说,脸上却满是宽慰,瞥了瞥徽妍,得意洋洋。
☆、第40章
????大军一路往南,数日后,到达朔方。皇帝在朔方停留两日,与边境郡守和军将议定了对匈之策,再启程,往长安而去。
进入汉境之后,越往南,风物越是与匈奴迥异,蒲那和从音也越是好奇。连绵的农田,齐整的道路和乡邑,成片的屋舍和楼台,在两个小童眼中无不新鲜。不过他们最感兴趣的,是热闹的街市。
过西河郡、上郡的时候,车马入城,他们就一直趴在车窗上往外看,盯着路边各种各样的食物和小玩意看个不停,满是眼馋之色。
徽妍也曾想带他们去逛一逛,但皇帝每日赶路,行程紧凑,徽妍怕扰了正事,便想着索xing等到了长安再带他们去好好玩一玩。
当终于进入京畿之后,皇帝按惯例,驻跸甘泉宫。宫正严昉早得了通报,备好一应之物,迎接御驾。
蒲那和从音第一次住进皇帝的宫殿,看着与匈奴大帐迥异的重檐庑顶,巨柱高台,张大眼睛。他们住的宫室,是皇帝寝宫的偏殿,里面有汤池。徽妍带他们去沐浴的时候,两人看到汤池就兴奋地叫起来,玩闹嬉戏的声音,皇帝的寝宫都能听得到。
严昉正向皇帝禀报宫中事务,闻得动静,不禁往那边瞅了瞅,却不敢走神,继续问,“陛下,可是仍照往常一般,在甘泉宫留宿一夜,明日便回长安?”
皇帝神色舒展,将目光从偏殿的方向收回来,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多留一日,后日再走。”
严昉忙应下来。
心下不禁诧异。
皇 帝行事,一向颇有规矩。寝宫附带的偏殿虽多,他也从未赐住过任何人。莫说赐住,连通行也严格。三四个月前,怀恩侯夫人和侯女窦芸到甘泉宫来,严昉觉得她们 与皇帝一向亲近,便多方通融,窦芸到皇帝寝宫来他也不阻拦。没想到却被皇帝罚俸半年,从此以后,无论何人到主殿来,没有皇帝的诏谕,他都不敢再放行。
而如今,皇帝却让两个小童住到了偏殿里。先前严昉得令的时候,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皇帝那般冷峻的人物,严昉一向以为他不会喜欢吵闹的小童,但是现在看上去,却似乎全然不觉违和。
陛下对外甥比外戚亲啊……他心里默默道。
两个小童在汤池里玩了许久,待得终于累了,乖乖地由着徽妍和宫人为擦洗。
“徽妍,”蒲那望着头顶巨大的房梁和椽,问,“舅父一直都住在这样的大房子里么?”
“是啊。”徽妍说。
“舅父不住大帐么?”从音也问。
“不住。”徽妍笑笑,一边用篦子给她梳洗头发,一边说,“陛下在长安的宫室,比此处更大。明日早晨出发,huáng昏时,王子和居次便可见到了。”
“明日不行,须得后日。”话音才落,皇帝的声音忽而从身后传来。
徽妍讶然,忙与宫人一道向皇帝行礼。
皇帝摆摆手,让她们起身,却走到池边上,看着两个小童。
“蒲那,从音。”他饶有兴味地将手伸进水中,朝二人弹水花,“明日随舅父去云阳街市中走走,如何?”
蒲那和从音笑着捂脸躲开,听到能去逛街市,却甚是兴奋。
“好!要去要去!”蒲那立刻说。
“从音要去!”从音也高兴答道。
皇帝笑笑,摸摸他们的脑袋。
徽妍又惊又喜。
“陛下不急着回长安?”她问。
“有甚可急。”皇帝从宫人手中接过巾帕,擦擦手上的水,“未央宫中全是等着给朕找麻烦的人,慢些无妨。”
徽妍哂然。
皇帝并未食言,第二日清晨,蒲那和从音刚醒来,宫人就来报,说皇帝已经在正殿,半个时辰后便出发。
小童们从昨夜就一直在念着此事,闻言,瞬间jīng神,chuáng也不赖了,自动自觉地去更衣洗漱。
待得到了正殿,只见皇帝一身寻常衣袍,一看便知要微服出行。
徽妍已经习惯了他这般行事,待得蒲那和从音用过了早膳,便带着他们登上了马车。
云阳是离甘泉宫最近的县邑,乘车不过一个时辰,地处要道,亦十分热闹。到了街市之时,众人下车。蒲那和从音四处张望着,对一切都是好奇。徽妍简直应接不暇,蒲那看到有人在街头耍百戏,闹着要去看;从音则一直盯着不远处卖小食的商贩,拉着徽妍的手要过去。
“一处一处来,莫着急。”这时,皇帝走过来,将蒲那抱起,“先去看买些吃食,再去看百戏。”
虽然皇帝是用右臂抱蒲那,但徽妍仍担心他左臂上的伤口会崩开,忙道,“陛……公子臂上有伤,还是莫抱,放下来吧。”
皇帝却一脸无所谓:“小伤罢了,又不是残疾,我没那么娇贵。”说罢,径自往买吃食的小贩们走过去。
徽妍无法,只得也抱起从音,跟过去。
街市上人来人往,皇帝的侍卫们也不敢松懈,随看上去也像逛街的闲人,却如影随行,始终与皇帝保持着伸手可及的距离。
蒲那和从音嘴馋,什么都想吃,皇帝也大方,每种都买一些,用叶子包作小包,每人手上都挂着几样。
“拿得动么?”皇帝看徽妍把从音的吃食都拿在了手里,满满当当,伸手来替她。
“妾拿得了……”徽妍道,可话没说完,皇帝已经不由分说地接过了几样。
一名小贩见了,笑道,“公子好福气,夫人这般好看,一双儿女也机灵可人!”
徽妍听着,面上一热,忙道,“不是……”
“哦?承足下吉言。”皇帝却微笑着打断,顺手赏了小贩几枚钱。
小贩笑得灿烂,连连作揖,大声道,“公子夫人洪福!公子夫人慢行!”
徽妍哑口无言,知道皇帝是故意的,想瞪他。皇帝却根本看也不看他,抱着蒲那,笑眯眯地问他想去何处,想看百戏是么?接着,一派淡定地往街口而去。
“百戏!看叠人!”从音嘴里也兴奋地嚷着,徽妍无奈,只得抱着她跟上。
街口的开阔地上,两班百戏在对擂比艺,围观的人群将四周堵得水泄不通。侍卫们早已经将近处一间食肆的楼阁包下,徽妍跟着皇帝上去,只见视野开阔,观赏得十分清楚。
蒲那和从音欢呼一声,即刻趴到阑gān上看。
“当心些!”徽妍唯恐有失,忙在后面圈住他们的腰。
皇帝觉得有些好笑:“这阑gān够高,他二人跌不出去。”
徽妍却道:“公子不知道小童爬高的本事,这阑gān也不甚结实。”说罢,劝他们,“王子居次,此处危险,坐到案边看可好?”
“不好!”蒲那和从音异口同声。
“蒲那从音,”皇帝不紧不慢道,“不吃小食了么?不吃舅父便教人取走了。”
蒲那和从音忙回头,只见那些叶子包都打开了,摆着案上,一样一样的教人看着眼馋。二人有些犹豫,似乎想去吃,又放不下演得正jīng彩的百戏。
“坐下也看得到。来,坐到舅父这里,边看边吃。”皇帝朝他们招招手。
两个小童依言坐下,发现果然如此,于是乖乖地不再去爬阑gān,一边吃小食一边看百戏。
徽妍讶然,有些气结。明明自己与他们更熟,像个老母jī一样围着他们团团转犹是管不来,没想到皇帝说两句话,他们就言听计从。
“做事不在繁,在巧。”皇帝看看徽妍,淡淡一笑,将一包蜜饯推到她面前,片刻,眨眨眼,补充道,“这是太傅当年说的。”
徽妍无语。
百 戏表演得jīng彩,食肆外头一片喝彩之声,蒲那和从音也开心地大叫。皇帝面带微笑,吩咐侍从拿两串钱去打赏。甥舅皆其乐融融,徽妍在一旁看着他跟蒲那说那些把 戏的秘密,忽然觉得,他此时全然不似个皇帝,而就是一个讨孩童喜欢的舅父,会带着外甥逛街市看百戏,像个孩子一样玩得开心。
正出神,忽然,皇帝看过来。
四目相对,徽妍怔了一下,忙移开目光,继续看百戏吃蜜饯。
蒲 那和从音玩得十分开心,看了百戏之后,皇帝又带他们去街市中买小玩具。云阳街市货物云集,连孩童的小玩物也应有尽有。皇帝似乎对这些十分懂行,带路逛到的 店铺,皆丰富jīng彩。蒲那对一些陶制的小shòu和小车马爱不释手,从音则喜欢那些穿着漂亮衣裳的木偶人,皇帝也毫不含糊,全付钱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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