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徐姬的歌啊,她那回不去的江南,寄托在了歌声里。
他们的心里都有一片净土,远远的,gān净的,却是回不去的。
回不去的。
第二十八章 月下美人
秦素唱了很久,李骥也听了很久,两个人静静地坐在小舟中,不语。
秦素的嗓音很美,还微微带着少年般的清澈的声音,在月夜里dàng得很开。一层层铺开来,就好像弥漫着整个清泽湖的花香。
莲花的香味。
李骥半坐着,看着那个侧身做在船头的少年。
一袭白衣,对月清歌。
那歌声,jiāo缠在月光里,jiāo缠在莲香里,jiāo缠在……淡淡的怜惜里,似有若无,亦幻亦真。
那一刹那的怦然心动。
最初,只是怜,怜他的身世凄苦,怜他的孤独飘零;然后是知,悦来楼里的相谈甚欢,得一知己的满怀欣喜;再然后是痛,痛他的轻贱自己,痛他的自甘堕落;再后来,是敬,敬他的倔qiáng,敬他的决心,敬他的机智,也敬他的才qíng;而如今……或许,是动心。
想留住他,想抱紧他,想保护他,让他,忘记那个人。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原来这世间当真有这样的感qíng。
怜也好,知也好,痛也好,敬也好,动心也好,动qíng也好,总之,是爱了。
秦素收了声,似乎是累了,戳了一口酒,躺在小舟上。
“就这样,划到荷花丛里,荷叶很高,遮住了小舟,然后先生就找不到我了。”秦素轻声说着,就像是梦呓一般,“我就这样看着绿色的荷叶,有些地方很密,遮住了天,有些地方很疏,看得见一片一片蓝色的天,很蓝,很蓝……”
“有时候会有小鸟飞过,一眨眼就不见了,有时候是蜻蜓,飞得很快,或许是一只,或许是很多……”
“那时候还很小,我随母亲去过江南,夏天的时候到处都是荷花,一大片一大片,一直绿到了天边。好美……”
“那些采莲的女孩子们嬉笑着,还唱着歌,是江南的方言,那歌很好听……”
“娘也听着,听着,却忍不住会哭。那些女孩子们都不理娘,说她是jì女,待在那里会脏了地方,娘就带着我划到没人的地方,远远地听着她们唱歌,然后轻轻唱给我一个人听,我觉得她唱得真好,比那些女孩子都好。”
“回到长安,娘就再也不唱歌了。再也不唱了……她说离开了江南,她就再也唱不了年少时的歌,那些采莲的歌……”
她唱不了的,不是歌,是年少时的快乐,是年少的无忧无虑,是年少的羞涩的美好的感qíng。那些采莲的歌,唱给qíng郎的歌,她再也唱不了了。
李骥轻轻到了秦素身边,低头看着他。
秦素闭着眼,敛了那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眼角,是悄然滑落的泪光。
曾经的美好,都毁在了这里,再也回不来了。
俯下身,轻轻印上那被月光亲吻过的菱唇,柔软的,温润的。
秦素闭着眼,就好像睡着了一般。静静的,如同熟睡的莲花。
那静谧澄净的美好啊……即使身下是一片污浊的淤泥,还是开出了这样洁白无暇的花朵。
“素……”
秦素睁开眼,眸子里倒映了月光,就好像溢满了万般柔qíng,其实……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累了,没有力气再去爱一次了。”秦素依旧躺在小舟上,眼神似是温柔。
“不爱便是不爱吧,只要你不拒绝我就好。”李骥支着身子,凝望着秦素。
秦素扯出淡淡的一抹笑意。
王宗炎的话我尚能信七分,你的话,我却只敢信三分……
李骥起身,折下了一支莲花。那是……两个花心的并蒂莲。
“送你。”李骥将花放在秦素抚在胸口的手上。
“你想说什么?”秦素把玩着并蒂莲,淡淡地问道。
“你明白的。”
“我什么都不想去想,我只想喝酒。”秦素倦倦的声音响起,带着歌唱后微微的沙哑。
李骥淡淡一笑,翻身扯过酒壶,喝了一口,再次附上了秦素的唇。
秦素再次闭上眼睛,顺从地张开唇瓣。
不想的时候,我可以告诉自己这只是喝酒;不想的时候,我可以告诉自己那个人是我爱着的;不想得时候,我可以告诉自己……我拒绝得了。
一直欺骗自己,从头到尾,由始至终。
他自己才是骗自己最多的人,自己的话,一分都信不得。
口中浓烈的酒味,还有那个人身上传来的麝香,一起迷乱他的神智。
还有,胸前那朵并蒂的莲花。
并蒂莲啊……真的是一花两心。
就像是他么,记着一个人,爱着一个人。
他什么都没看清,谁都没有看清。李骥也好,王宗炎也好……
他从来都没看清的人还有一个,就是他自己。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不知道自己怕的是什么。
甚至,
从来不知道自己爱的是谁。
他什么都不懂,真的不懂。
是什么可以变得那么快?
沧海桑田,远比爱来得坚定。
变得最快的,不是时间,是人心。
李骥啊李骥,你懂我太多,骗我太多,只是,爱我不够多……你那一星半点的怜惜能支持多久?
我贪心。一直很贪心。
曾经有个人觉得我特别,因为我不贪求他的荣华富贵,也从不在意金钱权势。
那是因为,我贪心。
我贪的,是人心。
一个人的心有多少份?你给了天下,给了百姓,甚至还要分给你的三宫六院,你的心还剩下多少?
没有了……
只有我胸前这一朵并蒂的莲花。
维持得了,多久的莲香?
第二十九章 是非突转
转眼便是九月。
前线的战事骤然危急了起来。
辽国的增援到了,在援军的帮助下,业军的qíng势一下子艰难了起来。
于是,李骥更忙,秦素更闲。
把玩着手里的令牌,秦素依旧坐在他的竹林里,不问世事。
这块令牌倒是李骥给他的,方便他进出宫门,虽然现在秦素现在没有去找他的打算。
秋天,真不是个好季节。
秋,官司大司寇,主刑。五行属金,金者,利器也。肃杀之秋,适宜用兵。
还适宜一件事,那就是问斩。所谓秋后问斩,正是上古传下来的习俗。大司寇主刑法,秋,就意味着刑。
那个人,就要死了。
“公子,皇上问你要不要去见那个人。”怡儿垂首立在一旁,乖顺地问道。
“去,怎么不去。这最后一面,总还是要见的。”秦素闭上眼,淡淡地说。
明天就是行刑的日子了,一切尘埃落定,是非分明。
第二次来到天牢,依旧是yīn冷cháo湿,还带着几许末日的绝望之感。
“李骥竟然让你来我了?这倒是奇了。”王宗炎带着几分嘲讽说道。
“他怎么不许我来?”秦素略略奇怪,上次李骥答应地很gān脆,这次怎么会不许。
“呵呵,我和他有约定,现在时候快到了,他怕我毁约……”王宗炎笑了笑,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问秦素,“现在业军是不是qíng势不利?”
“是。”秦素回答道。他一个人在天牢,怎么会知道这个?
“怪不得……”王宗炎顿了顿,懒懒地说道,“门外的暗卫老兄,麻烦离开好么?你要是再待下去,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门外还是没有声音,王宗炎瞥了墙壁一眼,说道:“好了,走了。”
“你要和我说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是被斩立决,而是活到了现在么?”王宗炎漫不经心地问道。
“……”秦素摇摇头,他以为秋后问斩是种习惯,没想到还事出有因。
“李骥,他防的,就是这一天。”王宗炎冷冽一笑,“辽国反扑,业国平叛萧朝遗党未几正后继无力。”
“难道,你还有后招?”秦素眼睛一亮,问道。
“不错。最后一招,刺杀辽王。辽国三位皇子现在拥兵自重,又没有立太子,全靠辽王勉力平衡局面,现在三方都加入与业国的jiāo战,算是换取功勋和底盘的策略。要是辽王一死,你说辽国是什么局面?”
“夺嫡。”
“是,夺嫡,现在三方人马实力相当,到时候肯定是混乱的局面,内耗甚大,业国如果此时攻打辽国,倒是给了他们一致对外的理由,况且业军现在急需修养,倒不如等他们夺嫡完毕,到时候为了换取一时的安定必定会要求议和,只要李骥有脑子,攻取辽国在此一举。”
“可是刺杀辽王谈何容易。”
“我早年在辽国布下暗桩,李骥要的,就是这些人的名单还有调用他们的方法和证明。”
秦素地垂下眼帘,说道:“没想到你深谋远虑至此。”
王宗炎苦笑:“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为人作嫁。”
“你可以用这些换你一条命。”秦素道。
“我不稀罕。”王宗炎冷冷一笑,“如果没办法得到我想要的,活着又如何?倒不如早早投胎,争取下辈子一雪前耻。”
“……”秦素蓦然。
那个人,傲得根本容不下这样的耻rǔ。
还有……这样的背叛。
他应该恨他吧,恨。
王宗炎执起石桌上的毛笔,写下了一串人命,还有联系的方式,jiāo给秦素。
“罢了,总还是放心不下你,我死了,总不能让大业半壁江山给我陪葬,更何况,还有你。”王宗炎笑了笑,闭上了眼长叹。
“秦素啊秦素,你到底是对我下了什么蛊,为什么时至今日我还放不下你。”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那天你那一哭,竟然是为了今天这一局。”
“宗炎,是我负你。负你感qíng,负你xing命。”秦素垂下眼帘,说道。
“秦素啊,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
“对不起。”
是啊……他依仗的,从来都只是他的喜欢。若不喜欢,他永远扳不倒王家。
“怨不得你,你从头到尾都是别人手里的棋子。我也是。”王宗炎怅然一笑。
无可喜,却可悲。
“是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王宗炎笑,微微的苦涩,“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请问。”
“秦素,你对我,可有半分真心?”王宗炎直视秦素的眼,沉声问。
秦素垂下眼帘,点点头。
“我倒也不算输得太彻底,罢了,你若无qíng我便休,却偏偏你还不够无qíng。”王宗炎长叹,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便宜了李骥。帮我转告他一句话:‘忠臣已尽神孙死,却建浮图说报恩’。是他这个伪君子赢了我这个真小人,哈,天意。”
52书库推荐浏览: 薄暮冰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