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没注意。”撞上了什么人，秦素急忙道歉。
“没关系。”那个人的声音很年轻，听起来也很好听，温温的。
看起来也很年轻，和他差不多年纪，笑得很温和。
“人太多了，难免会有意外。”那个少年说道。
“啊，是啊。”秦素笑了笑，回道。
“这里人很多，要不一起去那里走走。”少年伸手一指，问道。
不知怎么的，觉得这个人身上的气息很和煦，忍不住想要靠近，于是点点头。
“我叫云沉昙，你呢？”
“我？我叫秦素。”秦素忽然有点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因为……现在满长安都是关于他的风言风语。
少年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你……”秦素刚想问你没听说过我么？又觉得似乎太不礼貌了，又噤声。
少年却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笑着说道：“秦素，qíng愫，一听便是xingqíng中人。”
秦素勉qiáng笑了笑。xingqíng中人？或许吧。
“我虽然没来长安多久，却也听说过你。”少年说道。
秦素一愣，又有点失望地低下头。
“我觉得，你很幸福。”少年笑了笑，说出一句令秦素意想不到的话来。
秦素不解地看着他。
沉昙勾了勾嘴角说道：“至少，你的所爱还在这个世上。你们同在一片天空下，甚至还能时常见面。不好么？”
秦素低下头，轻轻摇了摇头。
“相见不如不见。”
少年低低地笑了笑。
“有没有人说过，你垂眸摇头的样子很好看。”
秦素又摇头。
“你的额头上，有个美人尖。有传言，若是男子额间有那美人尖，那便是命里桃花。”少年笑着指了指秦素额头上的发迹，中央是小巧的三角。
秦素不说话，沉默着。
“幸福不一定是完整的。可是即使是残缺的也已经很美好了。”沉昙缓缓说道。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贪心，想求一份完整的幸福，到最后连残缺的都得不到？
“我在等一个人。”少年说，“等了很久很久，还要等很久很久，等得我都快绝望了。”
“你还要等么？不会想放弃么？”秦素问。
“有时候我也会想。整整一千年，哪个人等得起？可是我们不能再错过了，这一世若是错过，我们生生世世都不会再见面。”少年笑得很温柔，也很坚定。
“一千年？”秦素被这个数字惊到了。
“我是术师，自然活得久一些。”沉昙笑着说。
难怪那个人身上有那么和煦的味道，秦素暗想，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
说不上很美，却很温和。明明是清秀的脸，露出哀伤的时候，眼角却有几分淡淡的媚。
听说过术师，却还是第一次看到真人。杂记轶事的书里有些也会记录这样的人，世人称他们为术师，有些术师找到了长生之法，活得就会比常人久。还有那些奇异的本领，真是让人好奇不已。可惜，这些都是需要天分的，他秦素没有，也只能羡慕。
“活得久了，是什么感觉？”秦素忍不住问道。
“人活得久了，就容易无qíng，对于前尘往事也会渐渐不再回想，因为再回想的时候，除了物是人非的荒凉，你什么也没有了。”
秦素听着也觉得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感，点点头。
“我们在这里相遇也算是有缘，秦素，你可有什么愿望？”沉昙停下脚步，问道。
“愿望……”
最初的时候，他想报仇；后来，他想放弃；再后来，他想爱一个不能爱的人……
如果可以，从始至终，他最想要的，是忘记。
“如果可以，真想忘记这一切。回到小时候……回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秦素喃喃地说道。
“记忆是很珍贵的东西，你舍得？”沉昙问。
“舍得……舍不得……呵呵，大概还是舍不得吧。”秦素抬头，看着秋天的晴空，高得触不到，蓝得……让人想哭。
舍不得记忆里的温暖，舍不得那些人，舍不得……疼痛的温柔。
舍得舍得，没有舍，哪来的得。
舍不得，然后就只有这样疼痛下去。舔着刀刃上的蜂蜜，直到残余的甜都耗尽了，然后鲜血淋漓。
“可是……我们这样，真的没有办法再继续了，灭门之仇，不报已是不孝，又怎能和仇人在一起。”秦素低着头，闭上眼，哀哀地说。
“上天冥冥之中都有因果报应在。他灭你满门，赔你一颗真心，上天罚他一辈子都对你一心一意；你痛失亲人，上天偿你一份真爱，永远不离不弃。这不好么？”
秦素愣了愣，报应么？可是……
还是摇摇头。他真的没有办法忘记。
沉昙微笑着，也不qiáng求。
“对了，能帮我个忙么？”沉昙问道。
“请讲。”
“帮我jiāo一封信给皇上吧。我曾欠李家一个人qíng，还是要还的。”沉昙说道。
“好。”
沉昙示意他等等，走进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小店铺，没多久就走了出来。
“这个，请jiāo给皇上。”沉昙jiāo了一封信给秦素，秦素郑重地收好，点点头。
“谢谢，秦素，你会得到幸福的，一定。”沉昙微微一笑。
“你也一定会等到那个人的，一定。”秦素也微笑。
沉昙点点头：“有你这一句话，我至少可以多撑一百年。”
秦素笑了，真心的。
“天晚了，我该走了，后会有期。”沉昙看了看天色，说道。
“后会有期。”
那个少年微微一笑，没几步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只是一场邂逅的缘分而已，转眼就这么散了。
秦素拿着信，上面写着：业帝亲启。
那个人，会等到他的幸福吧。
那他自己呢？
他和李骥，已经到了各奔东西的时候了吧。
回不了头了，太多事，bī得他回不了头。
第三十七章 南柯一梦
拿着信，回到皇宫。
在李骥来看他的时候，把信jiāo给了他。
李骥打开信，看了很久。
“他说什么？”秦素还是有些好奇。
“他说来报李家的恩。”李骥掩住了眼中的qíng绪，说道。
“报恩？”秦素有些不解，“怎么报？”
“他祝我们幸福。”李骥说。
“这……这也算报恩？”秦素呆了呆说道。
“他可是个术师。”李骥提醒道。
秦素点点头，又问：“那……他到底为什么要报恩？”
“你可知他是谁？”李骥反问。
“云沉昙，一个术师，似乎，活了很久。”秦素回答道。
“他是萧朝最后一位国师。当年业太祖攻入洛阳的时候很想请他继续担任大业的国师，可惜他早已不知所踪。听说他迫于承诺帮萧王镇守洛阳，洛阳已破，他就可以无牵无挂地走了。他说的恩qíng，大概就是李家助他重获自由吧。”李骥收起信，说道。
“那他真的活了很久了，可是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年纪。”秦素点点头说道。
“他们和我们不是一类人。”李骥摸摸他的头含笑说道。
秦素低下头。
不是一类人，他们又何尝是一类人。
“早点睡吧。”李骥的吻落在额头上。
“李骥。”秦素抬头，努力正视他的眼。
“嗯？”淡淡的鼻音，好像……那个人。
带着淡淡的反问，一个熟悉的“嗯”字，微微上翘的音调，几分诱惑，几分胁迫。
宗炎……
“我想离开了。”秦素告诉自己不能退缩，看着李骥那双鹰一般凌厉的眸子，“我想离开皇宫，离开长安。”
“你真的要走？”
“是。”
“那我呢？你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么？”李骥的眼里流露出七分的悲凉，还有……三分的决绝。
“你原本就是属于这里的。而我，却不是。”秦素笑，浅浅的哀伤。
“再等等好么？至少，等过了我的生辰，只有七天了。”李骥抱着他，低低地问。
“……好。”
还是拒绝不了啊。
如果他足够坚定，这一刻就该推开他走。
多留一刻，便是多一刻的沉沦。
李骥的眼里有着难言的决然。
沉昙说的没错，他早就别无选择了。
即使是残缺的幸福，也比不幸好上千百倍。
“皇上，这是……”
“照这个方子，煎一份吧。”李骥负手而立，闭上眼。
到最后，只有这样才能留下他么。
那也总好过就这儿天各一方吧。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这样的结局，他不要。
如果一定要一个人狠下心斩断前尘，那么，就由他来做吧。
素儿，你只是少了一份忘记的决心。
喝下它，忘记他，然后获得幸福。
记忆珍贵，却没有幸福重要。
记忆真的这么重要么？那一星半点的温暖让你念念不忘。
可是……放弃了那一点温暖，我会给你更多。
一辈子的，温暖。
这一天，格外的冷。
深秋了啊。
“素儿。”李骥叫他。
秦素回头，微微一笑。
想明白了要离开，就开始珍惜在一起的最后时光。
不要计较回忆，不要计较纠葛，只是单纯地忠于自己的心。
然后发现，真的爱他。
“该喝药了。”李骥支使怡儿端上了刚煎好的药，深褐色的药，依旧苦涩的味道。
秦素依旧不qíng不愿地坐下来，准备咬咬牙喝下去。
“我喂你吧。”李骥突然说。
秦素挑挑眉，似乎有些不解。
“偶尔也想这么做一次。”李骥坐下来，端起碗，chuī着一勺药，送到秦素口中。
这一碗南柯一梦，我想亲自，喂你喝下去。
亲手，斩断你的留恋。
斩断你离开的心。
斩断你的回忆。
“药换了？”秦素发现味道变了，问道。
李骥的手不易觉察地颤了颤，说道：“长期喝一种药不好，我让御医换了个方子。”
秦素点点头，乖顺地喝药。
柔柔的烛光，照在秦素的侧脸上，让他的美带着几分不似真人的虚幻，就好像根本抓不住。
可是……他还是要努力抓住他。
忘记你的不幸；忘记你的哀愁；忘记你的矛盾；也忘记王宗炎；忘记秦家；忘记仇恨。
然后，只记得我。
喝完了最后一勺，秦素长长出了一口气。
李骥剥开糖纸，喂了他一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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