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是发抖,不知应答。
我只好说:“脏了。”
她总算还知道该处置罪证。这才回过神来,一面抖着,一面焦躁的扒着我的衣裳。
外间已经传来迎驾的声音,她竟急得啜泣起来,手上全然不成章法,在我身上抓了几道红痕,自己的头发也弄得散乱。终于将我的衣服脱掉了,便抱了要逃。那只药碗竟也忘了带走。
她藏进耳房里去,我只能将药碗推进枕下的暗格里,拉了毯子蔽体。
苏恒果然很快便推门进来。
想外间已是天明,只是因着这yīn雨,看不出时辰。我便不知苏恒去了多久。
然而他身上仍是常服。手掌已包扎了,纱布上却还是渗出新鲜的血痕。他唇色稍有些白,面容生硬而冰冷,眼下yīn影浓重,不知是在克制着些什么。
我便略有些放心——看来无论他传召楚平他们商议的是什么,都不会很顺利。
我还是能在他手上活一些时日的。
他在门边立了很久,气息几度变幻,待终于平复下来之后,才大步向chuáng边走来。
走到我跟前的时候,他的面容几乎称得上柔善。然而还不待看清了我,忽然便变了脸色,赤红的眼睛望着我,手上的力气几乎要按碎我的肩膀,“你吃了什么?”
我被他按得头晕,便有些咳嗽。却还是即刻想到,一碗药全撒了出来,必然会留下味道的。
便道:“药。”
他手探进我嘴里,便要bī着我吐出来。我早已耗尽了力气,被他傀儡似的摆弄。然而胃里实在什么也没有,只bī得泪水流了满脸。手上拉不住毯子,只带了肚兜横在他膝上,这姿态令我屈rǔ。
我咳嗽着gān呕,在他终于松开了钳制后,恼怒的仰头望他,“陛下圣明。”我几乎没有力气再发出声音来,“臣妾还没来得及喝下去。如今腹中空空,实在禁不得折腾。”
他仿佛松了口气,颓然坐在我的身侧,一时只是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垂着眼睛用毯子将我包起来,道:“什么药?”
许是我过于虚弱的关系,只觉他声音抖着,有些发虚。
“吊命的药罢了。”我说。
他依旧沉默着。不一时,外间宫女领命进来,将膳食摆了满满的一桌子。
他端了ròu粥来喂我,我命已捏在他手里,也实在没什么好计较的了。便默默的吃下去,道:“烦劳陛下赐臣妾件衣裳。”
他不答话,只是抿着粥,探了冷暖,一勺勺喂给我。
脑子里再度清醒起来后,便很怕这种沉默。我几乎无意识的便想起婉清,而后泪水不受控制的便流出来。
苏恒默不作声的为我擦去眼泪,又盛了鲫鱼汤来,抿了一勺。我摇了摇头,他便换了jī汤。我再摇头,他方挥手命人下去。
而后 他淡漠的解去腰带,在我跟前宽衣。我只望着他,他渐渐的便不能从容。将中衣褪下来,盖到我的头上,“穿上。”
——他不肯给我一身外衣。
我便将他的衣服套上。他比我高大许多,那中衣根本穿不端正。也只能蔽体罢了。
衣服上带着他的体温,还有淡薄的白檀香气。我忽然便想到前日他身上的麝香,一时脑中又有些翻涌,眼前阵阵的发黑。然而此刻也只能克制。
我盖好被子,他已换完了衣服,正在结腰带,却不小心拉坏了衣带钩。
我压抑着心里的qíng绪,翻了翻chuáng头暗格。我记得太后差人送来的玉带钩我随手丢了进去,打开之后却先看到那两枚水晶雁。想来是红叶放进去的。
我将玉带钩翻出来,对苏恒招了招手。
他走过来。我想为他结上带钩,手上却抖得不成样子,好一会儿也没摆弄好。他却并不着急,只是站在那里,居高临下望着我。那目光令我心qíng烦乱,便松了手。
他俯下身来亲我的眼睛,我下意识便挥手打过去,却被他拉住了。他按着我躺下,就在我身旁坐下。
一时耳中全是外间的雨声。
他望着我,我望着窗外。两面沉默着。
许久之后他终于再一次开口:“苏远说,你身上的毒若要解,这孩子便保不住。纵然不解,也会过给孩子,日后同样养不活。再久拖下去,万一小产,只怕会要你的命。”
我心中冷嘲,他想要什么,必定会借着别人的口说出来。这毛病两辈子了也还没改过来。
却只能答:“嗯。”
他便沉默下来,手指按在我的领口,拨弄着。好一会儿才道:“……你不信。”
我心里的怨愤瞬间便爆裂开来,泪水含在眼里,目光都是模糊的。我说:“信。我不曾生过她,抱过她,养过她……”
他俯身下来,堵住了我的嘴唇。
好一会儿才松开了,道:“那个时候你怀着她,并没有几次三番的见红。”
我眼前又有些发黑。他说:“你第一次见红,太医便对朕说,这孩子保不住。”
“可是清扬说……”
“是朕让她那么说的。”苏恒道,“……朕比你还要想保住那个孩子。你已经为孩子,折磨过朕一回了。”
可是他已经折磨了我一辈子,这一遭却还是不肯消停。
我说:“我很想他们,每晚每晚的梦到他们。他们都陪在陛下的身边,陛下可有好好的对他们?”
苏恒便说不出话。
我说:“……陛下也并没有让臣妾好过。”
苏恒依旧不说话。
他一贯这样,什么也不质问,什么也不解释。bī得你费尽了心思去讨好他,却不知他是否真被取悦了。
我说:“臣妾知错了。”
他手上忽的用力,那双漆黑的眸子垂着,看不出喜怒。
他说:“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我只能继续放软了姿态,说:“……求你,韶儿他什么也没做错。”
这一次他的怒气表露得如此明确,居然连我也看出来了。
他终于质问,“你心里究竟是怎么看朕的?韶儿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可是他的话哽在了半途。
想必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他又俯下身来亲我,呢喃声几乎淹没在遥远的雨声里,“可贞……”
我费力的想着,该怎么让他心软下来。然而脑子里只是空dàngdàng的,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了那对水晶雁。
便说:“陛下可还记得那只水晶雁。那一日陛下将它挂在臣妾的窗外,对臣妾说……”
他粗鲁的打断了我,右手拍在chuáng上,伤口再一次绷开,血水就顺着纱布滴落下来。他双臂撑在我的耳边,“那不是我。”他俯身下来,“说点别的,可贞。你不是想讨好朕吗?说点别的,朕想听点别的。”
我多么想在此刻告诉他——已经没有别的了,我也只爱过他那一次罢了。那该有多痛快。
那当然不会是他,那怎么可能是他——他怎么可能在被追杀的路上折去我的闺房,挂一只水晶雁,说“让我看看你的模样”,说“等我回来娶你”。他从来都只会像这样bī着我一遍遍的告诉他,我究竟多么的为他神魂颠倒,死不改悔。
但是真的惨烈到死过一回,谁还敢再爱一次呢?
一时间上辈子为了他所尝过的甜蜜、苦楚全部都涌入脑海。我记得他在窗前为我描眉,随手折了一枝海棠花,为我簪在鬓上。记得大战在即,他揩去我眼角的泪水,问道“若我死了,你怎么办”。也记得他手刃了杨清,失控的挥砍他的尸体,直到我从背后抱住了他,才骤然间松懈下来,仿佛要把我折断般揉进怀里。
我在讨好他。然而我想了很久,依旧不能将这些说出口。
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已经没有别的了。”
67、第59章(上)
苏恒有一个哥哥。
我也曾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威名,然而当我出阁时他已经死去。我便从来也没有想过,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今却已经由不得我不去想。
那个时候苏恒确实是少年英杰,是万千少女的chūn闺梦中人。然而比起他的兄长苏歆来,也不过占了“少年”二字的便宜罢了。关于苏歆的传言那么多,其实只用两个字便可形容——“英雄”。
传说当年始建皇帝命朱威率十万大军讨伐叛逆,将戾帝重重围困在洛阳。洛阳告急,戾帝召集天下义军救援。然而朱威手下皆是虎láng之卒,诸将几次突围不成,反而损兵折将,便心生畏惧,屯驻在北邙山上,guī缩不出。
洛阳城中守军几近绝望之际,忽见城外有一人手持旌旗,率一队骑兵如尖刀般突入,所过之处望风披靡。竟生生在千军万马中撕开一道缺口。那人驱马至城下,脱了兜鍪,声音浑厚低沉,道:“苏歆在此!大军已在城外,开门出迎!”
他带了八百骑兵破阵而入,只是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城中守军便人心振奋。一人之威,竟生生扭转了战局。洛阳守军cháo水般涌出,随他突围,bī得朱威后撤了整整三十里地。几乎就要丢盔卸甲。
幸而朱威素有威名,终于0止住了颓势,在洛口仓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而苏歆也整合义军,与朱威隔洛水而对。
然而实际上他只留了不足五千人马正面迎战,四万主力被他派去袭取洛仓口,领兵的正是苏恒。
两军对阵时,他被朱威砍杀了坐骑,步战斩杀了朱威十余亲兵。若不是吴世琛及时从旁杀出,只怕他便要死在战场上。然而他被救回去,也只是仰天大笑。
五千人马折损大半,吴世琛问他怎么办,他反问:“你不会想用五千人马把朱威打回老家吧?”
吴世琛瞠目结舌。
他笑道:“赶紧逃命吧。”
而后果真一溜烟便缩回了洛阳城。朱威引兵去追,他立在洛阳城头,一日三骂,却不出战,几乎要把朱威生生气死。
他用五千人牵制住了朱威,让苏恒悄无声息的夺下了洛口仓。
等洛口仓失陷的消息传到朱威耳中,朱威才明白了他的盘算,然而心知大势已去,也不恋战。很快便带兵去了徐州。
他与朱威前后对战了三回,三回他都差一步便要死在朱威手上,却回回都将朱威反bī得另谋他就。
最终朱威被他俘虏,人人都以为朱威难免一死。而他踞坐着,笑望向朱威,问道:“若我放你一条生路,你怎么报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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