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宠时,百般好,前来走门子的妃嫔多到足以把承禧殿的门槛踏破;失宠时,却是人走茶凉,宽敞的大门口,连只麻雀都不愿意落。
随她一起进景祺阁的,是秋静和冬漠。chūn浅和夏浓仍留长chūn宫,但却是去了绥寿殿“伺候”惠贵人,一则方便以备不时的策应,二来,是为了让皇后安心。
而映坠,回去了承乾宫,钮祜禄皇贵妃那里。
那日,从枕下发现的那个含了慢xing毒的香包,经过试探,确定是钮祜禄皇贵妃所为,可这种jīng细到入微的手脚,非得是贴身出入的人不可。
映坠原本纯良,可卷入了妃嫔倾轧,即便心有不忍,也难免会受到牵绊和威胁……她对她下手,或许是无可奈何,或许,是有心为之。但,她都不怪她。当初,终究是自己取代了她的位置,这份亏欠,就是现在弥补吧——
那个毒,发现及时,她愿意放她一马。
消息
“主子,听说昨日,皇后娘娘和钮祜禄皇贵妃都去太皇太后那儿求qíng了……”秋静一边为景宁打理长发,一边低低地道。
景宁不甚关心地把玩着腕上的碧玉手串,颗颗莹润,通透寒凉,亦如冬日里的冰雪。现在她全身上下,只有这么一件东西最值钱了,其他的,都在入住景祺阁的时候,打赏给了看门的侍卫。
“娘娘们体恤,我也只能早晚一炷香,乞求两位娘娘福祚绵长……”她说得温婉,却还是扯了扯唇角,微微挑起了一抹会意的哂然。
皇后和皇贵妃两个人,哪里是真心为她求qíng呢——
谁都知道,太皇太后早就不管后宫的事了,撞上了,只要不伤大雅,一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jiāo给皇后或是皇上来处理。而她的贬谪,是皇上亲自下的旨;入住景祺阁,也是李德全亲自押送。若要求qíng的话,不是应该去内务府,去乾清宫的么……
不过,这后宫向来是冰的,人qíng凉薄,人心莫测,皇后和皇贵妃起码还是去做了做样子,这份心思,她虽不感激,却也领qíng。
秋静手上不停,听到景宁的话,眸光微微一滞。
她始终,还是不信任她……
八月底的天气,依然闷热,清风送暖,带来满院子轻轻浅浅的花香。
北五所,毗连着紫禁城东北的角楼,景祺阁算是其中最荒僻的一座宫殿,因为离着中宫最远,平日鲜有人至。内务府的人不来,院墙都已经败落了,屋内简陋,但好在宽敞幽静,不至于太过凄凉。
先帝爷在位的时候,据说,曾经弱水三千,唯独钟qíng于一个董鄂妃,尽管不曾罢黜后宫,却远远不会有佳丽三千的妃嫔。就如现在,同住北五所的,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太妃,就是前几日刚进来的福贵人了。
“东厢那边有动静么?”转着手中的碧珠,景宁问得看似无心。
“回主子,夏竹昨天来过,说是福贵人这两天身子不太好。当时主子不在,奴婢擅自做主,让她先回去了……”
景宁轻轻抬眸,看着身前这个淡然静默的美丽少女,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自作主张了呢……
昨日,她的确不在,因为她正从飒坤宫和承乾宫之间两地奔波。可当时秋静一直随行左右,寸步未离她的身边。夏竹来禀报,她不知,她却知道。
“恐怕不是来不及说,而是根本不想说吧!”缓缓地垂下目光,她轻轻转着手中的碧玉手串,眼底,含了一抹温和的了然。
秋静怔怔地抬头,眼中,划过了一抹复杂。
“主子不要怪罪秋,秋只是觉得主子对福贵人那么好,可她却不领qíng,如今同住冷宫,主子实在不好再去管她……”人未到,声先至,刚踏进门槛,冬漠就急急地替秋静辩解。
她手上端着一个jīng致的红漆托盘,盘上是盛着乌黑药汁的瓷碗。
被打入冷宫,可御药房的人依然一日一次地来送药,殷勤周到,从没有有任何的怠慢,大抵是受到了李德全的吩咐。
探病
她手上端着一个jīng致的红漆托盘,盘上是盛着乌黑药汁的瓷碗。
被打入冷宫,可御药房的人依然一日一次地来送药,殷勤周到,从没有有任何的怠慢,大抵是受到了李德全的吩咐。
看了几个时辰的火,冬漠的脸微微熏红,眸中染着一抹倦色。
秋静侧过目光,瞪她,低低地嗔怪:“主子并没有责怪,你不要多事……”
“你这个人,怎么不识好歹!”冬漠也瞪起眼,一双美眸晶亮冷冽,却是在与她赌气。
秋静紧紧抿着唇,瞥了她一眼,沉声不语。
景宁在一旁看着,扯唇轻笑,亦不语。自从秋静来到她身边,就一直是内敛沉默的,唯有对着冷艳的冬漠,才会略略带着脾气,而这种脾气,却满含着亲密与信赖。
深宫中,她们这样的qíng谊,最值得珍惜,呵护。
她很羡慕。
“主子趁热把药喝了吧……”秋静没有再争辩,只是轻轻地端过药碗给她。
景宁顺从地接过,然后,仰头,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那个福贵人不知好歹,主子为何还要去管她呢?”取了一盘酸梅,秋静端过来,却被景宁温和地推开。
“凉药才苦口,再说,我哪有那么娇贵……”说罢,她起身,拿着巾绢揩了揩手,“我懂你们的意思,可退一万步讲,她肚子里面毕竟怀的是龙种,万一有什么闪失,谁都担待不起的。”
彤史上没有记载也好,太医告假出宫也罢,就算是没有任何的证据,可谁都心知肚明,福贵人肚子里的孩子,是货真价实的皇室血脉,纯正,高贵,即便是被打入冷宫,也没人胆敢怠慢她。
“可福贵人不是被贬谪了,她能不能出这景祺阁还难说,为何主子会这么紧张?”冬漠xing子直,想问,便问了。
景宁笑了笑,摇头,“哪有这么简单呢,皇上特地将我们安置在东厢侧角的偏殿,也是为了照顾福贵人母子。否则,这偌大的景祺阁,偌大的北五所,依着内务府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作风,是没必要将两个冤家凑到一起的……还是准备准备,我们这就过去一趟吧……”
有些人,虽然彼此牵挂,却往往天各一方;而有些人,即便是再互相敌视,互相厌恶,也总会凑到一起。
惠贵人与纳兰大人,算是前一种。
而景宁和董福兮,算是那后一种。
踏进东厢的时候,里面是cháo湿而燥热的,掀开破旧的门帘,扑面而来一股子闷热的cháo气,带着发霉的味道。
微微蹙眉,景宁走过去,只见那简陋的榻上,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全身包裹在厚厚的棉被里,时不时地咳嗽,睡得十分不安稳。
咳嗽不止,夜中盗汗,这是夏竹禀报过来的病qíng。景宁不懂医,可也知道,孕妇最忌受刺激,她这种咳嗽,该是气阻内由所致,现在刚开始显怀,处理不慎,很容易小产。
清了清嗓子,景宁故意轻咳了一声。
怨怒
榻上的人微微动了动,半晌,在夏竹的搀扶下坐起,可不看来人还好,一看,顿时气红了脸,败坏地剧烈咳嗽。
“谁让你……让你进来的?给我滚……滚!”董福兮披头散发,满脸的油垢,发了疯一般摔着手能够到的所有东西。
几天前还是个清丽袅娜的佳人,才两日光景,竟然落魄到如斯地步。景宁敛着眉目,低低地询问一旁的夏竹,“内务府的人不曾过来么,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还有太医院和御药房呢?”
她明明曾经嘱咐过、打典过,可这帮人竟然光拿银子,不做事!
“宁主子,其实内务府和太医院的人都来过的……”夏竹满脸的为难,越发压低了声音,“是福主子,她将来的人统统都赶跑了……”
“不用你在这里假好心!”董福兮使劲拍着chuáng板,瞪着景宁,眼呲yù裂,“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收留你这么一个láng心狗肺的贱人……我不要看到你,给我滚,滚啊……”
她气急大咳,夏竹上前扶她,却又被她狠狠地一把甩开。
冬漠看不过眼,yù要上前争辩,却被景宁轻轻地拦住。
“福姐姐……”她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神qíng冷然,淡漠,仿佛在看一只卑微而可怜的蚂蚁,“蝼蚁尚且偷生,你又何必想不开呢?”
这样倨傲悲悯的样子,就算是再落魄,也绝对会激怒了她。董福兮见状,猛地掀开棉被起身下chuáng,可动作太大,禁不住一阵眩晕,脚下趔趄,顿时摔倒在了地上——
这一次,没人扶她。
缓步轻移,景宁却施施然地走了过去,一袭粗布的罩衫,却难掩jīng致清美的姿容,“何必与自己过不去,身子可是你的,气坏了,没人会心疼……”
董福兮听言,恨恨地抬起头,深陷的眼窝中,闪烁着无法遏制的怒火,可下一刻,她却蓦地顿住了。死死地盯着她身上的罩衫,死死地盯着,半晌,忽然放声大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倒说么,怎么你会忽然来这景祺阁,竟然也是被打入了冷宫!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慡……看来老天还是开眼的,开眼的!”
yīn测测的东厢耳房,连着cháo气,那股子霉味越发浓重。董福兮疯狂的笑声,回dàng在空旷的房内,仿佛雾霭迷蒙,笼起了一层氤氲的yīn森。
在那样张狂狰狞的目光中,景宁却轻轻地俯下身,用一种难以置信地眼神看她,三分叹然,三分嘲讽,“你究竟是怎么在后宫活下来的……我是进了冷宫没错,可你又得意什么呢,你不是也在这儿么……”
她的目光,冷如腊月寒天的霜雪,似笑,非笑,含着dòng悉一切的深邃和犀利。四目相对的刹那,董福兮一下子就怔住了,心底里,那陡然生出的寒意,让她慌乱闪烁地掉开了眼。
“是有怎样?”色厉内荏,却偏偏要做出一副qiáng硬的姿态,董福兮隐在袖中的手攥得死紧,喉头哽咽,声调依然是凌厉狠然的,“皇宠不再,可我还有子嗣;而你呢,你却什么都没有,一朝失宠,半生凄苦,还不是贱人一个……那日在飒坤宫,我早就说过你会有报应。看到了么?现在,这就是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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