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经过刚才的事,我仍无法断定此人究竟是友是敌。她似乎对我们没有恶意,却在曲声中暗藏杀机,若非陈非救我,我可能早被琵琶声震断了心脉。
陈非的眼睛没有光泽。
“聆溪,你不应该。”阿幽又重复了一遍,道,“你若听我把那曲《十面埋伏》弹完,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可你最终还是出了手……你明明知道桃叶重出意味着什么,难道真的忘记了当年魔宫的诅咒么?”
“我没有办法,我不能让她死。”陈非护在我面前,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泪,酸酸的,不明就理,难诉原因。
阿幽似乎把目光停留在我脸上,好一阵子的凝视,然而我依旧看不见她的脸,只有那缕长发,雨水流淌不止。
“她不像她。”
我一鄂,她说的是我不像一夕么?却见陈非脸上顿时有了qíng绪:“本就不像。”
阿幽沉吟了片刻,道:“听我一言,不要让她去魔宫。”
我喊道:“为什么?”
“因为你若去了,只会给天下带来不幸。”阿幽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冰冷,她朝我走了几步,沉声道,“你究竟知不知道一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她是魔族最出色的新秀,六岁就用一片白羽击退人族十万jīng兵,十二岁时受封公主,麝华珠与明月同辉。若非聆溪设计用镜夕湖水毁去她的灵元,九殿魔宫早已吞并人界成为主宰。但她即使变成幽灵,依旧法力qiáng大,三填湖水遗祸苍生,所以聆溪只能将她封在剑里,却没想到还是给她逃了出去。最后是我们穷五人之力,才将她困住,bī她不得不自绝,这才了结一桩祸事。我不想十六年前的悲剧重演,所以这个魔宫,我是怎么都不会让你回去的!”
我扭头,无比震惊的望向陈非,为什么这个女人说的和笑忘初说的完全不同?难道一夕是坏的?如果这就是里面的隐qíng那先生为什么不肯说出来?我到底该信谁?
阿幽又道:“而且你以为魔宫真的是请你回去享福当公主的吗?你错了。他们需要的是一夕,崇拜的是一夕,欢迎的也是一夕,而不是轮回后连我的琵琶声都抵挡不了的你。等他们发现你和一夕的不同时,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我这些话绝非危言耸听,所以你现在最好放弃回去的念头,只要你肯继续留在茶寮,我可以不再为难你……”
陈非没有让她把话讲完:“我要带她回去。”
“什么?”阿幽震惊道,“难道你忘了十二季说的那个预言?”
“正是因为记得那个预言,所以我想是时候了。即使笑忘初不来,我也会带她回魔宫。”
阿幽道:“可是,我不明白!”
不只她不明白,其实我也不明白。什么预言?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以为笑忘初真是来接她回宫那么单纯?”陈非现出一丝苦笑道,“你跟我都知道灵猫的实力,如果她真要找小溪,不可能迟了十六年。而她偏赶在预言所说的今年里命人来带她走,我想,必定是魔宫出了什么事qíng。”
“如果是yīn谋的话,你更不该带她回去!”
“如果魔宫对小溪誓在必得,即使她不回魔宫留在茶寮,也不是长久之计。与其引得魔族成群而出,不如我送她回去,见机行事。”
阿幽一口否决道:“不行,太危险了!魔宫的人恨你入骨,你以为你到了那,还能活着回来吗?”
“那不是重点。”
“那重点是什么?”
陈非的目光闪烁了几下,低声道:“预言里说十六年后,桃花再现苍生喋血。我一直再想,所谓的桃花指的是什么?一夕当年魂飞魄散前,诅咒镜夕湖水gān涸,她那张怨恨的脸留在魔镜之中,迟迟不散,我至今想起仍然心有余悸。既然十二季可以用灵犀灯让一夕转世,为什么灵猫就没办法令一夕重生?”
阿幽的披风起了层层波动,显见吃惊不小:“你的意思是预言中的桃花再现指的就是一夕重生?是重生,而不是轮回,不是转世,甚至不是小溪?”
陈非垂下眼睛,半响,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阿幽喃喃道:“恐怕那也是你所希望的,是么?”未待陈非回话,她忽然大笑起来,“不用说了,我明白了……十六年了,原来你还是……原来如此……”笑声怪异,像是隐含了很多禁忌与苦涩。
“阿幽——”陈非开口叫她,她却仿若未闻的转过身,一边喃喃着“原来是这样”,一边慢慢的走了。夜清寂,街灯把她的影子拖拉的很长,映在青石地板上颇见凄凉。
一家客栈门檐前挂着的灯笼被风chuī得摇摇晃晃,终于承受不了风力,掉到了地上,翻滚几下停在我的足边,灯火被雨水打灭。
陈非默立良久,抬头道:“我们走吧。”
我却后退几步,凝望着他道:“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你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陈非别过头道:“很多事,你不需要懂。”
“可我想知道!”我咬唇,坚持道,“告诉我,一夕是个怎么样的人?你和她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请你告诉我,我要你亲口把以前的事qíng告诉我!”
我说着上前抓住他的手,却被温热的液体濡湿了指尖,一愕之下慢慢的捧起他的右手,只见掌心上两条红痕细长,一如女子眉稍的绝望——轻忽到优雅,优雅到残酷。
他看着那两道红痕,眼里有着浓浓的痛色。
他刚才用巫桃叶破了阿幽的琵琶,却也弄伤了他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桃叶噬主?!
陈非笑,与阿幽临走前的笑声一样的怪异,他说:“原来我已不是简聆溪。”
正文 第四章 行路难
我怔怔的望着他,不知该怎么接话。
然后就听到一声轻笑,很诡异的笑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入耳却极为清晰——
“如果简聆溪不是简聆溪,又会是谁?”一个声音懒洋洋。
“那你就不知道了吧?此人叫陈非,四十八岁,是个说书的。”另一个声音却清脆响亮,如稚龄童子。
我睁大眼睛想看说话者究竟身在何处,但是四下观望,却不见人影。
“四十八岁?那么老了?那看来真的不是简聆溪了。”
“这你又不知道了,简聆溪也是人,是人就会老,即使有四十八岁也不奇怪嘛。”
“有道理。但还是要弄弄清楚,否则搞错对象办错了事,会砸了我们的金字招牌,是吧?”
“没错,这个一定要弄清楚!”
“那——上去看看?”
“得令!”清脆的童音轻喝,尾音未绝,一道白光已飞般滑了过来,一张嫩生生的小脸在我眼前闪了一下,白光滑着弧线又飞了回去,消失不见。
“呀!又矮又丑,还是个女人,肯定不是简聆溪!”
我听的一愕,又矮又丑!难道……说的是……我?
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则道:“阿言宝贝,你看错了,右边那人才是……”
“哦?”白光再度回来,停在陈非面前。我这才看清原来真的是个童子,却有着最最轻盈的身子,不但停在空中脚不沾地,而且雨水落到他身旁半尺处,自动避开。
白衣童子阿言的眼睛眨了又眨,将陈非从头到脚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那眼神绝对不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该有的,反而像是久经qíng场的老手瞧见了新的猎艳对象,隐透出暗暗的yù望。
我顿觉肌肤起了一阵寒栗,那样的目光,令人莫名的恐惧。
“漂亮。”阿言啧啧点头,“极品的美色,果然不愧是简聆溪!听说你以前行走江湖时不知俘获了多少女子的芳心。你的未婚妻七阕就不必说了,三界六道公认的第一美人;碧落仙姝阿幽则是你的红颜知己,为了你终身未嫁;就连魔界公主一夕对你……”
我的心突然提起,听他的意思难道一夕和简聆溪之间还有什么感qíng瓜葛不成?谁知他咳嗽了几声,避开这个话题道:“但谁也没想到,你后来竟然娶了一个那么平凡的秦三娘为妻,还安安分分的当起说书先生。世事果然难料啊……”
“废话那么多gān吗,我们今天可不是为他来的。办正事要紧。”懒洋洋的声音不再懒洋洋,一人穿透雨帘走了过来。
只见他一身黑衣,长发披肩,听声音应该是个男人,但长相却异常清秀。与阿言不同的,雨水遇他不避,反而被他尽数吸进了身体里,吸的越多,他的肌肤就越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滑嫩。
看他们的样子都非人类,那么他们又是谁?难道也是魔族中人?
黑衣人走到我面前,目光充满失望与不屑:“没想到不可一世的一夕,这一世竟然如此差劲……算啦,跟我走吧。”
“去哪?”
“奉圣者十二季之托,留你在风边渡小住。”
陈非开口道:“为什么?”
阿言妩媚一笑,黑衣人则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把手伸展出来,用手指轻划了道圆弧。
手,绝美,而手中的东西更是在那一瞬间擦亮了我的眼睛——
白羽。
* * *
“你究竟知不知道一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六岁就用一片白羽击退人族十万jīng兵……”阿幽的话再度在我耳边响起,我呆呆的盯着黑衣人手上的白羽,目光像被它吸住了一般,再也转移不开。
那是一夕的东西吗?那是我前世用过的东西吗?六岁,不可一世的一夕……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是善良,还是邪恶?是可怜,还是活该?
陈非忽然道:“我不相信!”
黑衣人与阿言一起问道:“你不相信什么?”
“我不相信是她,她为什么不自己来?”陈非的灰袍在雨幕里如水一样的波动着,不知是因为风,还是其他。
黑衣人悠悠一笑道:“我们接了这笔生意,只负责将人带去,至于原因还有什么她不她的,你们到了风边渡后,自己直接问十二季。”
陈非的声音听起来像漂浮在空中:“如果我们不去呢?”
阿言勾起唇角,笑道:“那最好不过,我很想见识一下人类第一高手简聆溪的武功,究竟如何出神入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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