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很长时间的一段沉默。
车厢内的气氛流动着异常的尴尬,还有许多不解的心绪。
不知过了多久,陈非深吸口气,终于开口,每个字都象是从齿fèng间bī出来的一般:“是不是她重生了?”
我的心猛然收缩,一种说不出的恐惧cháo水般漫天的盖了过来。
“现在还没有。”
“那是什么时候?”
女子的目光闪烁,显得犹豫不定。
陈非bī视着她,沉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秋窗,你告诉我!”
女子长长的睫毛颤了几下,最后低声道:“三日后的子夜,天地yīn气最盛时,以此女为灵祭,可使一夕复活。”
陈非的脸立刻变得死灰一片。
“灵——祭?”他又重复了一遍,“灵——祭!”突然抓住女子的手腕,声音也变得异常激厉:“你竟允许他们这样做?你竟帮助他们这样做?秋窗,你什么时候起也变得如此冷血残忍了!”
我终于知道了这个女子的名字,它像一道光,落进我灰暗模糊的记忆中,然后变得异常生动起来——
静伴纱窗凉初透,秋雨织成愁。
——秋窗。
正文 第五章 九殿魔宫
chūn花烂漫的桃林里,与我弹琴跳舞的那个女子,叫做秋窗。
夏荷盛开的碧湖上,与我划舟采莲的那个女子,叫做秋窗。
秋jú锦簇的花园中,与我对弈赏花的那个女子,叫做秋窗。
冬梅妖娆的暖阁处,与我围炉饮酒的那个女子,叫做秋窗。
秋窗啊,是她啊……她是我前世最好的朋友啊,最好最好的朋友啊……
可为什么她此刻看我的目光,却是那么的生疏,像隔着一道很长很长的沟壑,我走不过去,她也不肯走过来。
只因为,我不是一夕吗?
秋窗并不说话,转眸望着陈非,那哀艳凄清的眼神,柔化了陈非的bào怒,他颓叹一声,松开了手。
车外雨未停,噼噼啪啪的敲在窗上,单调而压抑。
“我想念她。”低低的声音像是喃喃自语,却又分明是说给我和陈非听的,“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念她。无论她曾经做过些什么,犯过怎样的错,抛弃了多少人……你不得不承认,思念她的人更多。一夕就是那样的人,她令人恨她,但越恨她也就越爱她。”
她抬起眼睛,神qíng执著:“只要你放手,她就可以重生了。”
陈非的目光没有焦距的投放在车窗之上,唇角慢慢的勾了起来,似是嘲讽,又似痛苦。
“我做不到。”他缓缓道,“以小溪的命去换她的命,我做不到。”
我的手下意识的揪住了自己的衣襟——我的命……
在最荒诞最异想天开的梦境里,都不曾出现过这样的qíng形:有一天,会需要牺牲我的这一世去复活我的前一世。
而我的前一世,每个人的说法都不相同。
在笑忘初口中,她是完美的化身;在阿幽口中,她是人间的祸害;诺言兄弟虽没什么直接瓜葛,但说起她时也是又敬又畏;而眼前的秋窗,即使爱恨jiāo织,依旧对她念念不忘。
一夕啊一夕,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耳旁听得秋窗苦笑道:“简聆溪毕竟还是简聆溪……你抛却曾经种种,却仍不改你的原则……”
“秋窗,”陈非道,“带我去见她。”
秋窗蹙眉不语。
“带我去见她,这事需要一个完结!”他加重了语气。
秋窗看了看我,目光复杂之极。
“好。”幽幽的叹息声后,她的衣袖朝我轻轻一拂,我闻到一阵甜香,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 *
等我醒过来时,马车已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陈非望着我,柔声道:“你觉得怎么样?”
我活动了一下手脚,似乎并无什么异样,便摇了摇头。
“那么好,我们下车。”他把手伸给我。
“秋……那位姑娘呢?”我忍不住问道,车内空空,只剩我和陈非两人,秋窗不见了。
陈非拉着我一同下车,外面竟是糙色如碧的平原,开满了白紫色的小花,三丈开外有棵大树独然而立,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竟是如此宁静安详的一片净土,与刚才的寒风凄雨比起来,真是恍如隔世。
“这是什么地方?”
陈非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声音克制不住的略显激动:“这里就是九殿魔宫。”
什么?!
我本以为九殿魔宫会是个很诡异恐怖的地方,然而此刻,眼前的这块土地却一派生机盎然,清新美丽的犹如世外桃源,与它的名字何其格格不入。
“来。”陈非带我走到大树前,这应该是棵百年古树,枝叶茂盛,而且异常的gān净。
很gān净的一个地方,几乎找不到任何污垢,连地上的泥土,都柔软芬芳。这就是我前世所住过的地方吗?为什么我对它还是什么印象都没有?转头看先生,他凝视着那棵树,目光也显得很恍惚,他伸出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犹豫不定。
这棵树是不是就是九殿魔宫的入口?他可是担心这一进去后不知后果会怎样?或者说,是因为即将再次面对“一夕”而踌躇不安?
与他相比,反而我这个大祸临头的当事人镇定的多。怎么会这样?
“你知道吗?其实——”陈非的声音像漂在水上,停停dàngdàng,“其实当年,一夕魂飞魄散时,我……并不觉得高兴。”
我勉qiáng自己笑一笑,但扬起唇角,却觉得更尴尬,心中麻麻的不知是喜是悲。
“一夕站在她的立场上来说,并没有做错,但是,我身为人类,没的选择……然后她死了,不见了,我以为一切终于结束,却不想,还会有再见的一天。”
我垂首,衲衲道:“你是不是不想再见到她?”
陈非看着我,表qíng凝重,许久,开口道:“不。”
我惊讶,万没想到他竟会回答不。
他避开我的视线,转身在树gān上敲了起来,一长二短,一连敲了九下。
一只黑猫突然从树上跳下来,一huáng一蓝的瞳目,难道它就是那只什么灵猫?
“原城陈非,求见九殿魔宫灵猫姑娘。”
“喵——”黑猫叫了一声,一个纵身消失在树后。
我和陈非相视一眼,走到树后,那儿不知何时开了个小门,门里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陈非刚要举步,我忽然叫道:“等等!”
他回头,我咬唇,上前一把抱住他哽咽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一进门去会发生些什么……可是我又有预感,这一进去,一切就都不同了,再也不能回到茶寮继续那么平静无波的生活了……先生你答应我,不要因为要救我而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不要为了我而有所为难。如果……如果真要我的xing命才能让一切有个了结,那么,我不介意死!”
“你——”陈非没有推开我,只是长长叹息。过了很久,我听到他很慢、但很坚定的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心一颤,抬头看他,他的目光里有种异样的qíng绪一闪而过。
然而那一瞬间,我无法肯定他看的是我,还是再次透过我看见了一夕。
“走吧。”他牵我的手往里走,脚刚踏进去,就见一道光环从四面升起,等光环散去后,再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已变得全然不同。
这是一条长长的通道,四面都铺着洁白的大理石,壁上夜明珠璀璨生辉。饶是如此,这条通道仍是令人不寒而栗,尤其是行走时,脚步声一下下的回dàng在廊道里,分外清脆。
通道的尽头是道门。
血红的门。
门后可就是宿命的来源?一切的秘密所在?
陈非推门,门却不动。
我变色道:“怎么了?这门打不开吗?”
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回头,我顺着他的目光也朝后看去,顿时呆了一呆。
一个女子静静的、静静的站在通道中央。
素白素白的肌肤、素白素白的长袍,一头黑发盈可及地,很沉静的姿态与神qíng,却让人感觉她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都在灵动、都在说话、都在表达,这种静与动的组合如此奇妙,几令人目眩。
然而,最特别的是她的眼睛。
那是我生平见过最美丽的一双眼睛,清亮的不沾染任何俗尘的气息,眼珠漆黑无杂色,就像最纯粹的黑宝石。仿佛人世间的一切沧桑幻化都在那双眼睛中一一沉淀,呈现出超脱于世的空灵。
她看着我,纯黑的瞳仁中清晰的映出我的影子,让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已被她看穿。
突然间想起我是见过这双眼睛的,在遥远而模糊的那一天。
那一天,有个人踏雪而来,他的右手戴着huáng金指环,他的左手则拿着一面镜子。
倨傲憔悴的女子朝他跪拜下去时,镜子里就浮现出这双眼睛,透露着浓浓的哀伤,然后轻眨了一下,慢慢隐去。
是的,我曾经见过这双眼睛,在我的前一世。
她就是九殿魔宫的灵猫?那个仅次于十二季的占卜师?
陈非的嘴唇动了几下,然而灵猫却先开口道:“告诉我,你来这是以什么身份?简聆溪,还是陈非?”她说“简聆溪”时声音很温柔,但说“陈非”二字时就变得有些生硬。
陈非怔了一下,缓缓道:“简聆溪如何,陈非又如何?”
“如果你是简聆溪,就是我在人间唯一的亲人,我的亲哥哥。”
我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是先生的妹妹!既是兄妹,为何会成敌对?
“这九殿魔宫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但如果你是陈非——”灵猫的语气顿了顿,道,“那么按照魔宫的规矩,外人想进来,必须连闯九道门,才能见到你想见的人。”
九道门!难道这就是九殿魔宫的由来?
我看见陈非的眼睛浅浅的起了一丝波纹,如被风chuī起了某种思绪,然后最终沉浸:“我是陈非。”
灵猫脸上痛色一闪,反而笑了起来:“好……好……陈非,不要怪我没有劝过你,推门进去接受考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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