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不青梅_十四阙【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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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我走到梳妆镜前仔仔细细的梳了头发,重勾了眉,擦了胭脂,再拉平压出褶子的衣服,走到门前,深吸口气,然后打开房门。

  外面是一排长长的回廊。不出意料的,小白就靠坐在某截栏杆上,默默地凝望着夜空,听到开门声,目光自然而然的朝我看过来。

  我哼了一声,高傲地昂起了我的头,径自从他面前走过去,连停都没停一下。

  他没动,也没说话。

  我恨的暗中咬牙,好你个臭小白,跟我耗到底了是吧?居然到这个时候了还不肯告诉我真相。行,你不要后悔,等我自己查出来了,有你好看!

  我故意加重脚步,地上还残留着日间凤仪公主那两个小跟班洒下来的鲜花,离开枝头那么久,居然还娇艳如斯,半点都没烂,也不知道是从哪摘来的。

  柳画年的客房就在我隔壁,我就那样笔直走到他屋前,一把推开房门——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

  再看一眼里面的摆设,被子叠的整整齐齐,茶壶里的水是凉的,看来她连住都没在这里住过。

  哼,事qíng败露就走掉了么?哪有那么容易的事qíng,等着我发动全国掘地三尺挖你出来!

  我暗暗发誓,皱眉,撇嘴,正想放弃的转身离开,眼角余光却扫过某样东西,顿时怔住了——

  chuáng旁有张梳妆台,台上放着一面铜镜,和所有的客房一样,都是供客人们梳洗所用的。

  此刻,站在我的角度看过去,镜子正好照着屋外的长廊。

  长廊一片空旷。

  凄清的夜月照在有些掉漆的栏杆上,露出原来的木色,下面,是打扫的很洁净的地板,后面,是yīn影幽幽的院子。

  ——这样的景象其实很普通,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看在我眼中,却变得说不出的可怕,我几乎感觉的到自己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的竖起来,而我的脖子仿佛有自己意识般的僵硬的转了过去——

  屋外,小白坐在栏杆上,连根手指头的姿势都没变化过。地上一片鲜花。

  我再僵硬的回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长廊空空,没有小白,没有鲜花。

  一股寒气从我脚底升了起来,以一种缓慢的几乎让人要尖叫的方式一直涌到我的喉咙里,我再毅然转头,正好对上小白的目光。

  那目光似雪。

  雪般苍凉。

  “你……你、你、你……”我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地指着他,但却怎么也说不成完整的句子,“你你你……”

  他看了那镜子一眼,眸光闪烁,仿佛叹息。然后从栏杆上跳下来,轻轻落地,刚抬脚朝我走了一步,我就立刻尖叫起来:“停!站住!你不要过来!不许过来!”

  他果然就停住了,只是目光越发深邃。

  我浑身拼命的抖啊抖,几乎带着哭腔的喊道:“你是谁?你,你,你是人是鬼?你是小白吗?小白,我很胆小的,你不要吓我啊……”

  他迟疑了一会儿,又朝我走了一步,我连忙后退,又待尖叫,这时,他身上突然发出一道白光,几乎灼痛我的眼睛,等白光过去后,长廊空空,小白就那样活生生的消失在了我面前。

  我眨了眨眼睛,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一切都是错觉,然而,第一缕晨曦穿透浓云,落到了我身上——白昼,来到了。

  我双腿一软,啪的坐倒在了地上。

  天啊,我……撞鬼了么?

  十六

  等我再能正常思考和行动时,第一个决定就是冲出客栈,连店小二一直在我身后追喊:“姑娘,姑娘你还没给钱哪!”都没有理会。

  我所能做的就是赶快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竟然会撞鬼?也就是说,昨天晚上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个小白不是真的小白?那么之前的呢?不行,我要去苏家找小白!

  我冲进一家钱庄,亮出耳钉给他们看,表明自己的身份后,要求他们马上送我到苏家。不愧是爹爹底下的人,办事效率就是高,不到三个时辰,我就站在了苏家的大门之外。我这才发现,原来我真走的不远,这么多天,居然就只在苏家方圆十里里打着转。

  苏府的门人看见我,都露出一幅无比吃惊的模样,但我才不管他们,连通报都没等,就自行闯了进去,他们也拿我没有丝毫办法。有人立刻转身跑,有人围在我身边,我通通不理会,自顾自的往前走,边走边道:“小白呢?我要见他!”

  围在我身边的几个人表qíng都很尴尬,一个道:“向小姐,我们家少爷正好出去了,不在。”

  我立刻踢了他一脚:“你敢骗我?”

  那人抱着腿,旁边的人圆场道:“小姐小姐,他真没骗你,少爷真的不在家。”

  “我才不信!”我又踢倒几个,沿着鹅卵石小径一路往前,穿过一个大湖,三个凉亭,五处假山,七道拱门,终于走到一处庭院前。

  院子里开满了各种各样不知名的野花,几间竹屋清幽绝俗,屋旁还有山泉叮咚,尽得天然神韵。

  爹爹曾说,从苏家三兄弟的住处,就能看出他们的xingqíng。苏大哥住在高楼,因此生xing孤高冷傲;苏二哥住在水榭,因此生xing雅致风流;而小白的住处最是朴实自然,依山傍水,爹爹评语“此子胸襟开阔,淳善可亲,堪是我儿良人”。

  可见爹爹jīng明一世,也会看走眼。如果苏荇真像他说的那么好,怎么会在江湖上招惹那么多坏名声,又怎么会对我一骗再骗,让我懊恼着急又难过?

  良人!哼,去死吧!连撞鬼一事都给我搞出来了,他还想把我bī疯到什么地步才罢休?

  我怒气冲冲的走过去嘭的踢开房门,房门应声而倒,尘灰飞扬,顿时chuī了我一脸。

  “咳咳咳……”我被呛到了,连忙掩鼻,再定睛看,心中却是一沉——

  房间还是原来的房间,摆设也丝毫没有变化,但是……

  尘土。

  尘土。

  尘土。

  触目所及处,全是厚厚的灰尘,房门倒在地上,正好压出了一个门印。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这、这这屋子看上去,起码有好几个月没人居住的样子了啊……怎么回事?苏小白好几个月都不在家?还是他搬住处了?不可能!他这么喜欢这屋子,不会搬的。而且,就算他搬了,也没必要就放着这屋子积灰,苏家又不穷,不至于连派个丫鬟时常打扫一下都没钱。

  为何会冷落至此?

  我的手慢慢地在身侧握紧,然后用更慢的速度转过身,盯着那些跟着我的人,开口,声音像是从齿fèng间挤出去的,一字一字,极尽gān涩:“你们少爷呢?”

  他们的眼光飘来飘去,独独不敢看我。

  一瞬间,灵光乍现,我立刻转身,跌跌撞撞的走,那些人连忙跟住我,七嘴八舌的劝阻着,但我什么都没有听见,我眼里只看得见前方的道路,弯弯扭扭,曲曲折折地通往西北角的宅院。

  而等我走到该院前,颤颤地推开大门时,身后的声音瞬间消失了,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脸色灰败地看着我。

  chūn日的阳光以一种无比柔和的姿态照进门内,却依旧驱散不走里面的森森yīn气。一排排的蜡烛,一排排的牌位——这里,是苏家的灵堂。

  而我此刻,就站在灵堂门口,看着最下面一排最后的一张牌位——

  “中原苏门第六十四代子孙 荇 之位”。

  我想我的眼睛肯定是坏掉了,我的大脑也坏掉了,我的一切的一切都通通坏掉了。

  因为,我不能眨眼,不能出声,不能动弹,甚至不能思考。

  只是一直一直看着。没有表qíng。也不可能再有表qíng。

  而等我能再动弹再思考再出声时,我所做的第一件事qíng就是再度转身,沿着来时的道路弯弯曲曲、转转折折的回到小白的住处,回到那幢满是尘灰的屋子里,不理会我脚上穿的是最上好的白色丝履,不理会我从小到大其实很怕脏,不理会那些仍然跟在我身后的人们脸上流露出怎样复杂而怜悯的表qíng,就那样一步步地走了进去。

  第一个房间里,都是书。

  与墙壁等高的书架上按照不同分类整整齐齐的排着各种各样的书。而且,与寻常人家里摆设所用的书籍不同,我知道,这里的每一本,小白都看过。

  他最喜欢看书了,我小时候,经常因为他为了看书不肯陪我玩捉鬼游戏而生气。

  书桌上,笔墨纸砚依次排开,桌旁的落地花cha里,cha的不是花,而是一幅幅画轴。我从里面随手抽出一幅,打开来,惊悸地看见——里面画的,是我。

  其实小白不喜欢画我,他给凤凰山庄里所有的丫鬟们都画过画,唯独没有画过我。因此,在我十五岁生日那天,我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其他,借题发挥的冲进他的书房,把他所有的画全都撕掉,又吵又闹,又哭又跳,再然后就醉倒了。第二天等我醒来时,chuáng头就挂着一幅我的肖像画。奶娘说因为我昨夜抓着小白的衣领一个劲的问:“为什么你从来不画我呢?难道我不比她们都好看吗?难道我不是你将来要娶的妻子吗?我等了那么久那么久,等着你主动开口来求我给你画,可你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来求我呢?为什么不画我?为什么?”

  我不知道是不是那次我的失态把他给恐吓住了,自那以后,每个季节他都会为我画一幅画,像什么《惜花chūn起早》、《爱月夜迟眠》、《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等等。总之每一幅都够正统,也够俗气。

  但我此刻从花cha里抽出来的这幅,却与我所收到的所有画像都不一样,那是七岁时的我——

  梳着辫子,穿着粉绿色的裙子,坐在湖边,双脚伸进湖中,似乎是在踢水,但眼睛却凝望着很遥远的地方,神qíng迷茫,几可感觉到有忧伤透过纸张扑面而来。

  旁有题字:“惊鸿一瞥。”

  遥想起来那应该是我七岁时在爹爹寿宴上穿过的衣服,我都已不太记得,难为他竟丝毫未忘,细到我当时戴的是双鱼缠珠的配饰,都栩栩如生的勾勒了出来。

  鼻腔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让我变得呼吸困难。再看落款“苏三子·荇绘于戊亥年十二月初三夜不能寐时”,这……是小白去年退婚后画的……

  我连忙又抽出一幅,打开,再抽一幅,打开……一幅幅,画的竟然都是我。

  七岁、八岁、九岁……一直到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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