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门歌_凝陇【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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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恃身手,自觉有的是法子在她二人尚未呼喊之前,便叫她二人动弹不得。

  不料刚伸出手,傅兰芽忽然身形一动,只听哗啦啦一阵响,莫名其妙的,桌上的茶壶茶碗竟然悉数跌到了地上。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直如chūn雷一般,很快便引起一阵骚动,先前已走到楼梯转角处的脚步声顿了一顿,少顷,几名锦衣卫去而复返,快步往走廊尽头奔来。

  王世钊定定地看着满地láng藉的碎瓷片,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等明白傅兰芽拂落茶碗的深意,登时面色一yīn。

  抬目瞪向傅兰芽,只见她目光沉沉地跟他对视,眸子幽深如同古井,分明不惧不退。

  接下来,他听到身后传来同僚的声音,“发生了何事?难道那贼子又去而复返了?”

  既然已将旁人引来,他再不甘,也只得罢手,只重新审视地看着傅兰芽,目光透着几分复杂。

  来人当中,有一名锦衣卫年纪极轻,名叫李珉,是云阳伯之四子,不过十六七岁,无论模样还是行事都透着几分青嫩,正是那晚抄家时给傅兰芽主仆送水的少年。

  甫一进门,见王世钊也在房中,先是一怔,随后看向傅兰芽主仆,见傅兰芽虽然还算平静,她身旁的那名妇人却紧盯着王世钊,目光里满是惧恨之意。

  他陡然明白过来几分,忍不住进到房中,问傅兰芽道:“傅小姐,出了何事?”

  傅兰芽这才将目光转向他,目光澄亮,口吻却仿佛犹有余悸,“那贼子似乎有同伙,而且好像不在少数,说不得会去而复返,我怕这位王大人一个人在此应付不来,心生畏意,一时不慎,摔落了茶碗。”

  睁眼说瞎话。王世钊鼻子里暗哼一声,紧紧地抿住嘴角。

  李珉听了这话,与身旁那几名同僚低语商量几句,道:“王同知,平大人暂未回转,不若我同你一道在此处留守,以防那贼子前来偷袭?”

  王世钊一时拿不出冠冕堂皇的话再将这几人支开,qíng知今夜断不能称心如意了,只好皮笑ròu不笑地对李珉道:“也罢,我只担心平大人,去了这许久还未回来,莫出了什么岔子才好。”

  言语之间,似乎对平煜的安危颇为担忧。

  李珉等人都知道他跟平煜素来不睦,这话听听便罢,也不接茬。

  当下李珉留下,余人下楼去接应平煜等人。

  房中于是只剩四人,因各怀心思,俱不出声,气氛说不出的沉闷诡异。

  所幸没过多久,外面便传来声响,说话声夹杂着脚步声,平煜等人回来了。

  进来后,平煜扫一眼房中景象,最后目光落在傅兰芽身上。

  不过只一瞬,便移开目光,对一众属下道:“不过是个会些身手的流民,想摸些吃食,误打误撞进了客栈,刚才被我捉住教训了几下,看他可怜,放他走了。倒白白折腾了咱们半夜,现下已然无事,各自回房休息吧。”

  “流民?”王世钊身子不动,看着平煜道,“以平大人的身手,区区一个流民,竟能劳您亲自追袭这么久,真叫属下大开眼界。”

  这话yīn阳怪气的,旁边那些同僚本已打算离去,听了这话,又讶然地止步。

  平煜回过身,如同看待傻瓜似的看着王世钊,眉梢一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也对,王同知这些年忙于擢升,出来的时候太少,要增长眼界的地方太多,偶尔大惊小怪也怪不得你。”

  王世钊一噎,旁人极力憋着笑,也不敢再逗留,唯恐一不小心笑出来,被王世钊所忌恨。

  众人很快散去,王世钊留在原地,他之前一直担心傅兰芽已然让平煜占了便宜,但依刚才两间客房所见,两人倒暂时还相安无事。虽仍不甘心,但自知自己差了职位,一时在平煜手下占不到什么便宜,只得暂时离去。

  屋内很快便恢复寂静。

  平煜对傅兰雅主仆视而不见,也不说让她们主仆回自己客房,只走到桌前,解下绣chūn刀。

  他早看见桌上茶碗尽摔成了碎片,想起王世钊方才也在房中,瞥瞥傅兰芽,并不讶然,又走回门前,要唤那几个一直缩着不露面的店伙计换套茶具。

  忽听身后傅兰芽道:“平大人用罪眷作饵的滋味如何?”

  油灯的火苗“噼啪”爆出火星。

  傅兰芽的声音不疾不徐,却隐含着某种压迫xing的力量。

  平煜开门的动作一滯。

  “傅小姐何出此言?”他回过头,淡淡道。

  林嬷嬷也颇为不解,茫然地看向傅兰芽。

  傅兰芽了然地望着平煜,“若我未猜错,平大人恐怕早就察觉有人要对我不利,是以在入住之初,你故意当众唤我卢小姐,又让我住在你邻房。”

  “没错。”平煜神色转为轻松,似笑非笑,“我这么处心积虑护你周全,难道不该感激我么,”

  傅兰芽面色平静,“我是个弱质女流,平大人却早已见惯大风大làng,连我都不相信一句卢小姐的称呼可让人打消疑虑,平大人岂会相信?更何况,今晚那个对付我的人并不像临时起意,说不定已在此处守候多时,对我的来历更是了如指掌,无论你如何称呼我,他们都清楚地知道我姓傅。你心知肚明,却仍如此行事,无非是取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意,有意引他们出手罢了。”

  平煜静静立在门旁,看着傅兰芽,脸上的戏谑之色终于隐去。

  第10章

  “至于后来你跟属下在楼下饮酒,佯装酒醉,无非是为了让他们误以为你色厉内荏、手腕拙劣,好进一步打消他们的疑虑。”

  说话时,她眸光不经意扫过平煜的皂靴上,忽然瞥见他原本洁白的靴缘上粘着几片被碾碎的花瓣,色若金huáng,看着有几分眼熟。

  她目光凝了一凝,随后又若无其事移开,接着道:“如此一来,你不但在歹人面前清楚jiāo代了我的客房所在,更暗示他们完全不必顾忌锦衣卫之势,大可大大方方前来索命。我猜,在方才那人潜入房中时,平大人早已听到响动,然而却迟迟未见举动,想来是想等歹人同伙全数到齐,好一网捕尽。至于我们主仆的死活,你并不在意。

  她抬眸看向平煜,“平大人,我说的可对?”

  她说话时,平煜一直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目光如同深井,qíng绪莫辨。

  他原以为会从她的语气中捕捉到恼怒或讥讽之意,谁知她语气平缓,表qíng沉静,不见半点怨怼,想起她不过豆蔻年华,已然如此深谙人心,心底的讶异不由更甚几分。

  说起来,自他两年前得返京城以来,因着存了心思,没少有意无意跟傅冰打jiāo道,照他看来,这位肱骨之臣虽然颇有才gān,行事时却过于矫枉过正,少与人留余地。

  后来王令出手对付傅冰,傅冰因在朝中积怨已深,不少朝臣明里暗里对他不满,短短时间内,傅冰便众叛亲离,尝透了人间百态。

  他当时在一旁冷眼旁观,眼见傅冰丢官削职,沦为阶下囚,真是说不出的痛快。

  要知道当年全托赖这位首辅大人声色俱厉的率众弹劾,他们西平侯府才被虢夺爵位,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他身为家中幼子,跟随父兄在宣府大营中充军,期间,瓦剌屡生滋扰,他身为低等兵士,每日苦守在第一线。

  两年间他刀尖舔血,摇旌列阵,心xing早已被锤炼得坚硬无比。

  却也因战事不断,履生波折,几次差点丢了xing命。

  若不是后来他处心积虑救了先皇,得先皇下旨赦免父亲罪名,这辈子他恐怕都是宣府大营的一名低等兵士,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

  想到记忆里的浮光掠影,他神色转为寡淡,走到桌旁,一撩衣摆坐下,淡淡道:“傅小姐恐怕已忘了自己的身份,我奉旨押你回京,却没有义务替你消灾解难,你该知道云南境内如今并不太平,就算你途中丢了xing命,我亦有千般理由向朝廷jiāo差。我该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指点。”

  他语气虽随意,却透着股冰冷鄙薄之意,林嬷嬷听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暗自担忧地看向傅兰芽,唯恐小姐受不住这份冷待,说出激愤之语。

  可是出乎意料,傅兰芽丝毫不恼,只转眸看向桌上油灯,任火苗在她乌黑的瞳仁上跳跃,少顷,含笑启唇道:“平大人说得极是。我一介罪眷,自然没有立场要求平大人如何行事,只是平大人莫要忘了,若我主仆当真遭了毒手,你想知道的东西,恐怕……永远都无法知道了。”

  此话一出,平煜眸光终于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须臾,又恢复如常,嗤笑道:“傅小姐太高看自己了,我对你们主仆之事没有半分兴趣。”

  傅兰芽微叹口气,目光却幽幽落在平煜的皂靴上,“平大人,要是我没看错,你靴上所粘花瓣可是金雀花?”

  平煜瞥了一眼自己的皂靴,心底犹如划过电光石火。

  不过一瞬间,他便明白傅兰芽话中的含义,诧异至极地看向傅兰芽,这女子步步为营,当真是九转玲珑心肠,竟比他见过的不少男子还难对付。

  傅兰芽坦dàngdàng回视平煜,“金雀花既可做药用,又因味道甘美,常被当地人用来果腹。如今云南境内流民遍野,路旁的金雀花多半早已被人采撷gān净,唯有人迹罕至的野林中方可见到一二。傍晚入住客栈时,我曾顺着来时官道打量四周景致,如果我没记错,这客栈方圆数里都并无树林,也就是说,平大人刚才为了追袭那位暗害的‘流民’,竟不惜追到了有野林之地。”

  说至此处,她嘴角浮现一抹极淡的笑容,“平大人,如果依你所说,你既对害我主仆之人毫无兴趣,又怎会如此穷追不舍?”

  平煜在短暂的震惊后,已然恢复常态,闻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笑了笑,身子懒洋洋往椅背上一靠,看着傅兰芽道:“傅小姐此言差矣,我这人霸道惯了,对这等胆敢跟锦衣卫叫板的贼子,从来不肯轻易放过,委实跟你主仆没有半点关系。”

  “是么。”傅兰芽秀眉微挑,“难道那晚周总管猝死一事,平大人选择糙糙结案,也是为着这个缘故?”

  她清楚地知道,那晚平煜分明已猜到了她的喂毒手法,却仍放过了她,不会是因为善心发作,明明白白是另有所图。

  如今周总管尸首已然移jiāo曲靖衙门,她指甲内的毒粉更是无处觅踪,算得上死无对证,哪怕平煜有心追究,她亦不怕再翻旧案。

  之所以此时提起,是因为她隐约有个猜测,平煜似乎已猜到了收买周总管的幕后之人是谁,甚至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起了用她主仆作饵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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