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兰芽后颈寒毛竖了起来,宣府乃防备瓦剌铁骑南下的最重要的一道防线,连宣府都已失守,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她定定望着李珉,哑了似的,半晌不知如何开口。
李珉越发悲愤,“坦布攻下大同后,跟塞刊王麾下之师集合,转而一道攻打宣府。在那之前,有朝中大臣劝说皇上暂退居庸关,王令却执意留在宣府迎敌,后坦布诈降,往北撤退,王令又bī令我军前往追袭,皇上特点了驸马薛元挂帅。
“谁知因王令与坦布里应外合,薛将军腹背受敌,不慎中埋伏,折万名官兵,薛将军也不幸战死疆场,眼看宣府失守,剩余官兵连夜护送皇上仓皇退至土木堡,如今土木堡已被坦布及赛刊王的数万大军所围困,已有整整三日。土木堡缺水缺粮,也不知皇上等人能坚持多久,一旦土木堡失守……皇上难保不会落入坦布手中。”
这回连林嬷嬷都听得手脚冰凉,若是皇帝都落入鞑子手中,岂不是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三人都默然了。
少顷,李珉喉结滚了滚,抬眼望向傅兰芽,见她右眼红得厉害,仍挂着泪,勉qiáng一笑道:“我这就令人送水来。”
他出来后,正要着手安排,谁知陈尔升立在不远处,唤他道:“平大人找你。”
李珉应了,到了平煜帐中,就见平煜luǒ着上身,正将手中的巾帕丢回盆中,背上仍有些水渍,被灯光一照,绽出星芒般的光泽。
见李珉和陈尔升进来,平煜头也不回,另拿了一块gān净帕子擦了擦肩背,随后捡起地上的gān净衣裳,一边系襟扣,一边淡淡道:“你去找荣将军要点对付沙子进眼时的药水,他驻扎沙漠之地,行军时难免遇到狂沙,定有对症之物。”
李珉讶了下。
刚才傅小姐下车时,平大哥明明在林中和荣将军议事,未曾见他往傅小姐那边瞧过一眼,难不成平大哥后脑勺长了眼睛,竟知道傅小姐沙迷了眼。
他便是早迟钝,经过这一路相随,也早看出平大哥对傅小姐不一般。
因此只楞了一会,便接话道:“是。属下这就去找荣将军。”
陈尔升唇线微抿,闷声不响地跟在李珉后头出了帐。
二人走到荣军帐前时,那位时常女扮男装的叶珍珍恰好从林外进来,见到二人,叶珍珍甜甜笑道:“李大哥、陈大哥,你们这是去做什么?”
陈尔升瞟她一眼,并不吭声。
李珉眼珠一转,笑道:“饿了,去弄些吃的。”
说罢,笑着点点头,迈步越过叶珍珍,往前走去。
叶珍珍立在原地,若有所思望了二人的背影一会,回过头,默默往前走了一段,再一抬头,前面便是平煜的帐篷,所设之处,跟藏在山石后的傅兰芽主仆所在的帐篷正好相邻。
眼见帐帘中透出一点微光,她心知平煜正在帐中,巧的是,周围并无旁人。
她心中一动,缓缓停步,盯着帐帘发了一晌呆,正自举棋不定,猛然想起那日平煜疾言厉色的模样,后槽牙紧了紧,转而回到自己的帐中。
傅兰芽跟林嬷嬷用过送来的gān粮,又饮了水,左右无事,便用帕子捂着眼睛,单等着李珉送水来,好早些擦了身子,换上gān净衣裳睡觉。
谁知过了一会,李珉刚将水送到帐门口,林嬷嬷还未起身,便一头栽倒在毡毯上,昏睡了过去。
傅兰芽吓了一跳,因有了上回的经验,并非惊慌太久,近身轻轻摇了摇林嬷嬷的肩,低唤道:“嬷嬷、嬷嬷。”见唤不醒林嬷嬷,无法,只好替林嬷嬷盖上御寒之物。
片刻后,外头果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再一掀帘,平煜亲自抬着一桶水进来了。
第126章
平煜将那桶水放在帐帘口, 瞥瞥鼾声如雷的林嬷嬷,不顾傅兰芽诧异的注视, 走到她身前,蹲下身子, 一把揽过她的肩,低头细看,“还疼吗?”
傅兰芽掩去目光里的讶异, 静静地望着他。
他来找她, 她心里自是说不出的高兴, 可是,明明在沧州时,他就已答应她不再暗算林嬷嬷, 没想到他今夜又故技重施。
虽说此药药效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像对身子有什么损害, 但一想到他又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迷昏了林嬷嬷,免不了生出一点不满, 抿了抿嘴,并不接话。
平煜自然知道她为着什么生气, 只佯作不知,小心翼翼将她捂着眼睛的手拿下,认真打量那只仍有发红的眼睛, 随后,从袖中取出一物,低眉看着她道:“你眼睛里进了沙, 万不可小视,这药水是从荣将军处讨来的,有清凉祛毒之效,你这就躺下,我给你冲冲眼睛。”
一番苦心,姿态又放得低,傅兰芽心软了下来,睨他一眼,少顷,委屈地嗯了一声,轻轻颔首。
平煜心底顿时柔qíng一片。
他深知傅兰芽在人前时一贯坚忍,唯独在他面前,总不自觉流露出娇俏依恋的qíng态,见她漂亮的唇线微微抿着,知她恐怕不会轻易揭过他暗算林嬷嬷之事,心下好笑,声音又软了几分,道:“药水少不了有些蜇眼,记得莫眨眼睛。”
说着,便要扶着她的双肩让她躺下。
傅兰芽忙撑住他的胸膛,这qíng状太过不雅,若叫林嬷嬷撞见,不知多难堪。
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慌乱,转头望向睡得正香的林嬷嬷,见嬷嬷仍旧鼾声不断,看起来一时半会都醒转不了,微微松了口气,且眼睛实在涩得难受,只好由着他扶着自己躺下。
两人已有十余日未在一起好好相处了,她靠在枕上,qíng不自禁默默望着他,这才发现他俊挺的眉毛上有些水汽,似是方才擦脸时沾了水的缘故,宝蓝色长衫里头露出一截亵衣领子,看上去白净无垢,显是刚刚才换下。
盯着他那双在灯下显得尤为黑曜的眸子看了一会,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思念程度似乎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深切。
眼见他俯身朝自己靠过来,她心知滴药的滋味绝不会好受,身子一紧,本能地便要闭上那只进了沙的眼睛。
平煜早料到她会眨眼躲避,在她合眼前,飞快伸出一指将她眼皮固住,另一只手却麻利将那药瓶凑到近前,毫不犹豫滴了进去。
药水清凉无比,顺着泪管灌入鼻腔,一直苦到心里。
傅兰芽默默忍受了一会,末了,终于有些受不住了,轻轻推他的胳膊,咬牙催道:“好了没有?”
平煜正全神贯注替她洗眼睛,听得这话,忽然想起那日在万梅山庄的qíng景。她被他折腾得没法,也是这般颤声催促自己。
他耳根刷的一红,忙咳了一声,镇定道:“这就好了。”
冲了一会,问:“芽芽,你眨眨眼,瞧里头可还有沙子。”
傅兰芽被那药水激得一度屏住呼吸,好不容易得以解脱,忙喘了口气,眨眨眼。
眼睛依旧有些不适,却不再像刚才那般磨得慌了。
感受了一会,她抬起手,用手中一直握着的那条帕子拭了拭眼角的药水,再一次眨眨眼。果然,右眼慢慢能睁开了,且眼前清明了许多,不再模糊一片,她松了口气,点点头,轻声道:“嗯,好多了。”
说着,便要扶着他的肩膀坐起。
因二人贴得近,起身时,她的额头不小心他的唇,仿佛过电一般,两人心中都猛的一跳。
僵了一会,平煜低头看她,就见她半靠在自己怀里,双手进退两难地搭在他肩上,似乎正在考虑要不要推开他,因着羞涩,珍珠般的耳垂早已悄悄染了色。
因她的脑袋正好在他脸颊旁,温热的鼻息丝丝缕缕拂在他颈窝上,激得他皮肤起了一层微栗,喉咙更是gān得冒烟。
其实在来找傅兰芽时,他并未怀旁的心思,只因十余日未能跟她共处一室,心里头委实惦记得慌,想着过来找她好好说说话、温存片刻,也就罢了。
可眼下……
下腹仿佛注入了一股热流,yù念说来就来,不过片刻功夫,压抑了许久的渴望便蠢蠢yù动地抬起了头。
所幸因着她未贴着他,暂未叫她察觉。
若在往常,他必定窘迫不已,可许是这一路太过艰辛,好不容易有机会跟她共处,满脑子都想着跟她亲热。
又或许跟她已有了夫妻之实,两人之间少了份隔膜和顾忌,他脑中第一个念头,竟是怎样才能哄她跟他温存才好。
犹豫了下,他转头看向依旧睡得昏天黑地的林嬷嬷,迅速在心里估摸了一下药效,从下药的时间推断,林嬷嬷至少还能睡大半个时辰。
再用余光瞥瞥那桶放在帐前的水,天色不算早了,明日拂晓便得起身赶路,若想早些歇下,傅兰芽需得尽快净身换衣裳。
计较已定,他颇有底气地重又低头看向她,若无其事问:“你眼睛不舒服,自己擦不了身,要不要……我帮你?”
自认为这建议非常合qíng合理。
傅兰芽早在平煜设法让林嬷嬷昏睡过去时,便多少有了预感,心知他既来找她,恐怕少不了跟她亲近一番,尤其在发觉他固着胳膊的掌心有越来越烫之势时,更是连心都悄悄提了起来,可她红着脸等了一会,万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见他神态认真,绝不像是说笑,口吻也一本正经,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建议有什么不妥,惊讶得忘了搭腔。
帐内静得慌,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只有林嬷嬷的鼾声不屈不饶地不时传入她耳里。
瞠目结舌了一会,鼾声总算将她的意识唤了回来,想到林嬷嬷仍在呼呼大睡,而罪魁祸首竟毫无挂碍地要替她净身,她竟生出一种啼笑皆非之感,非但不想依着他,还想认真跟他算算暗算林嬷嬷的帐。
谁知平煜似是早料到她要说什么,不等她说话,便一把将她搂在怀中,下巴抵在她发顶上,低声道:“这些时日,我除了日夜兼程,还需想法设法收集宣府的动向,日日殚jīng竭虑,几乎未合过眼,好不容易能喘口气,一心想跟你待在一起。”
这话说得带些恳求的意味,声音更是透着浓浓的疲倦。
傅兰芽呆了下,想起这一路上他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每一步都行得极为艰辛,若是她料得不差,平煜还很有可能要想法子用坦儿珠引王令前往北元,此举可谓背水一战,凶吉难料。
念头转了几转,虽然明知他这话有顾左右而言他的意味,她态度依旧软了下来,环住他的腰身,柔声道:“你要是乏了,我们俩好好说会话,一会你早些回帐歇息。”
说着,从他怀里起身,捧着他的脸颊,一双水眸盈盈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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