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几年前父亲刚入阁时,她曾意外瞥见过一回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
印象中,皇上目光清亮、进退有度,xing子平易近人,虽不似哥哥那般天资纵横,却难得有股温煦儒雅的气度。
如今变得这般昏庸,也不知是不是被王令下了毒所致,若是,她的解毒丸不知能否解毒?
她是个最擅把握机会的人,既起了意,忍不住便细细筹谋开来。
父兄被关押多时,解毒丸是替父兄翻案的唯一契机,若是算计得好,一家人也许可借这机会重新团聚。
只是此事说来简单,行起来却不易,绝非她一人之力所能达成,在实施前,还需跟平煜好生筹划筹划。
可一转念,想起平煜始终未对当年之事放下,眉头忍不住蹙起,平煜是个软硬不吃的人,若是xing子上来,不肯cha手此事可如何是好。
念头一起,她蓦地停住脚步,咬唇瞪向平煜,暗想:他敢。
平煜正静静望着傅兰芽走近。
两人分明只一日未见,不知为何,竟像分离了许久似的。
因着一份眷恋,他明知需早早将目光移开,却忍不住在她脸上一再停留。
想起她胡编出分辨古今字画的法子,哄得三千营那帮武夫团团转,要多慧黠便有多慧黠,脸上线条都柔和了下来。
只是好不容易傅兰芽肯跟他对视了,却根本不是他预想中的柔qíng似水,竟是含着一点怒意的瞪视。
他疑惑,不知自己何事又得罪了傅兰芽?
绞尽脑汁想了一晌,自觉这两日忙于应对王令,委实没有得罪傅兰芽之处。
她又不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不会无故跟他使小xing子。
越想越觉得不解,下意识将目光落在傅兰芽身上的锦衣卫衣裳上,忽有所悟,难道那晚在河边两人亲热时,他失于急躁,让她记恨至今?
虽不肯承认这个事实,他也知道,这想法却并非毫无依据,尤其细细回想当晚,他隐约觉得,前头的确太仓促了些,未等她做好准备就——
忙清清嗓子,转头望向旁处。耳根却忍不住作烧,自我安慰地想,才第二回 ,未能尽善尽美qíng有可原,反正王令这颗毒瘤已除,回京成亲指日可待。等回了京,他自然有法子细细琢磨这里头的门道。
事到如今,他算是弄明白了,凡事都逃不出熟练二字,若是再接再厉,假以时日,他同她只会越来越琴瑟和鸣……
傅兰芽并不知道朝平煜走去的短短功夫,此人脑中已转过这么多念头,好不容易走到他跟前,他却不肯再看她,神色淡淡往前走。
她知道他是为了避嫌,遂也收回目光,在他引领下走到神庙门口。
随后又在李珉的暗示下,站于被yīn影遮蔽的角落里。
片刻后,又有一名官员率人匆匆赶来。平煜唤其为邝大人,低声jiāo谈了几句,一行人便进入神庙。
刚一进去,便听里头传来野shòu般的低吼声,一声比一声凄厉,瘆人得慌。
她听得暗暗心惊,抬目朝殿中一看,就见王令浑身上下满是铁链,被捆于殿中梁柱上。
五官早已痛苦得变了形,一双眼睛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看得一阵恶寒,忙跟在李珉等人身后,静悄悄走到一旁。
一回身,却见平煜施施然走到王令跟前,负手停步,居高临下望着王令,似笑非笑道:“你想要的东西,我立时可哺给你,虽非人血,不能恢复你的内力,却能解除你血脉逆流之苦,只要你肯将坦布大军的下落乖乖告诉我——”
不等他说完,一阵砰砰声传来,却是王令已受不了这份嚙心之痛,竟使出全力用后脑勺撞击坚硬的梁柱,以求痛痛快快一死。
可惜的是,在他身后的梁柱上,早被人厚厚缠绕了一层松软的被褥,他狠力撞了一晌,别说求死,后脑勺上连个疙瘩都未撞出。
平煜笑道:“王公公怕是已忘了锦衣卫是做什么的了,在没问出我们想要的答案前,就算想死,你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王令听得此话,颓然地住了手,默然片刻,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痛苦的哀嚎声再次响起。
平煜却火上浇油,摆了摆手,令人端进来一桶热气腾腾的鲜血。
这味道腥得离奇,傅兰芽甫一闻见,便险些作呕,连端坐一旁的邝埜都露出不耐之色。
王令却仿佛闻到了这世上最美味的佳馔,挣扎的动作陡然停了下来,双目死死盯住那桶鲜血,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垂涎。
平煜索xing令人将那物抬得更近些,诱哄道:“如何?”
良久的沉默。
偌大一座神殿只能听见王令的粗喘声。
等了不知多久,正当邝埜失了耐xing之际,就听王令咬牙切齿道:“在……在旋翰河上游的伊达糙原。”
第145章
坦布手中的瓦剌大军, 据坦布对外宣称,足有五万之众。
虽然以坦布一贯浮夸的作派,这数目也许含了水分, 但以瓦剌如今的实力, 纵算不及,多半也相去不远。
且伯颜帖木儿和脱脱不花手中各有大股兵马,一旦攻下辽东, 这两路军迟早会赶来北元, 与坦布汇合。
到那时, 瓦剌一方可谓占尽占天时地利人和。
在这种劣势下, 若我军跟瓦剌大军在北元境内狭路相逢,别说想要取胜, 连能否从北元安全撤离都成问题。
换言之,坦布如今的下落直如扎在众人心里的一根刺, 恨不得立时拔出才好。
见王令总算松了口, 邝埜霍的起身, 因太过激动, 甚至来不及细想王令的话,只目光炯炯望着平煜道:“平大人又立一功!”
他身为兵部尚书, 对此次出征负有不容推卸的重责, 好不容易得知坦布大军藏在何处,当务之急便是召集部下进行部署。
一定要抢在坦布采取行动之前,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平煜却阻拦他道:“且慢。”
待邝埜疑惑地停步,平煜转头, 看向王令,笑了笑道:“忘告诉王公公了,这桶血……需得在确认你所言非虚后,方能哺给你。若是你胆敢哄骗我等,别说尽qíng饮个痛快,连闻一闻这血腥味都会成为痴心妄想,不论你如何哀求,也只能活活遭受血脉中万只毒虫啮咬之苦……”
说完,撇过头,悠然对邝埜道:“军qíng险急,还请邝大人立即着人安排。”
邝埜恍悟过来,若有所思看了看王令,冲平煜点点道:“此地离伊达糙原不过百里,我这就派兵前去打探,来回不出两个时辰,很快便可得知坦布到底是否藏在那处。”便要快步离去。
还未走到门前,王令突然爆发出困shòu般的一声嘶吼,声音如被撕裂的帛布一般,极为粗嘎难听。
邝埜脚步陡然一缓。
果然,王令终于松口了,断断续续道:“不……不在伊达糙原,而是、而是、在西北方的乌满糙原……”
平煜扬扬眉,笑道:“王公公这回可想好了?”
王令并不作答,喉咙里嘀咕作响,一双赤目饥渴地盯住盛血的桶,恨不得立时扑上前痛饮。
终于,禁不住那东西的诱惑,僵着脖子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平煜这才回头望向邝埜,示意其可放心下去安排。
自皇上下了那道口谕,兵部大权不再由原来几个平庸之辈在掌握,大哥和荣将军如今也已手握实权,而以二人之能,他再也不必担心兵部制定不出完备的作战计划。
为了让邝埜放心离去,他又亲自用一柄长勺舀了桶中的血,不紧不慢递到王令嘴边。
王令鼻息咻咻,脖子伸得老长,一眼不眨地看着木柄靠近,好不容易能够到木柄,立时如饿láng般猛的探头一咬,迫不及待就着那勺大口大口饮起血来。
邝埜瞧见这qíng状,脸庞一紧,忙一撩衣摆,疾步往外走,口中道:“既已问出坦布的下落,我这就去跟荣帅和平将军连夜商议对策。”
他并非贪生怕死之辈,然而一想到白日王令掏心时的霹雳手段,就不免生出几分怵意。
而且虽如平煜所言,光饮马血不足以让王令恢复内力,可王令的武功那等邪门,谁知会不会又出什么变故。
白日他可是亲眼目睹王令活活挣脱锦衣卫特制的玄铁链,何等神力,直叫人触目惊心。
如今既已问出坦布下落,他不如先行离去,余事,就jiāo由平煜继续审问吧。
平煜听见邝埜匆匆离去的脚步声,牵牵嘴角,继续哺喂王令。
邝埜走后,殿中只余一gān锦衣卫及兵部几名老油条。
殿中空dàng,静得发慌。
王令却越喝越欢。
随着他大口吞饮的动作,不断有鲜血顺着他的脖颈及上下滑动的喉结淌下,殷红的血与他惨白肌肤形成鲜明对比,状若恶鬼。
众人看在眼里,心中多多少少都生出几分寒意。
平煜只当未察觉身后诸人闪躲的目光,只管一勺又一勺,面无表qíng地给王令哺血。
等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淡淡开口道:“犯人所习功夫世所罕见,为防审讯期间出乱子,需拨出几人到庙门口守候,以便及时唤人前来救援。”
那几名兵部官吏如蒙大赦,忙自告奋勇出去。
外头不但有近百jīng兵,更有如平煜一般恰能克制五毒术的秦公子在外守候,怎么着都比跟这怪物共处一室来得qiáng。
待该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平煜又遣散几名锦衣卫部下。
傅兰芽隐约猜到平煜是为了让她亲耳听王令说出当年真相,但又怕横生枝节,所以才做了这番苦心安排,下意识望了望平煜的侧脸,见他坚毅如山,静静看他一会,胸口浮躁不安的qíng绪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抚过,慢慢沉定下来。
很快,殿中便只剩傅兰芽扮作的叶珍珍和李珉、陈尔升几人。
而在畅饮了半桶血之后,王令脸上可怖的表qíng也有了恢复的迹象,猩红双目变得清明,肤色也不再白得若纸。
最为明显的是,他狂躁不安的挣扎动作终于迟缓下来。
平煜见火候差不多了,拔刀出鞘,用刀尖抵住王令脖颈上的死xué,另一手,却从怀中掏出坦儿珠,眸光微沉,望着王令,淡讽道:“马血的效力有限,也就是说,据下一次发作,不足四个时辰,你若是不想再狠遭一番罪,不如趁早将知道的都说出来。第一,坦儿珠究竟用来做何用?地殿中又到底躺着何人?”
”
擒住王令不久后,他便从王令身上搜出了坦儿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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