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诩已然沉浸在往事之中,连手中茶水早已凉透也未察觉,“后来呢?”
“后来父皇登基,众人极其兴奋,都以为约束邓氏有望,孰料经穆宗那十余年,邓党早已盘根错节,无论军中朝野均早已一手遮天。父皇无奈,只好一边处理朝政,一边与之周旋。可金城王xingqíng耿直,更有些急躁,难免和邓氏有些冲突,终于他和其余宗室的来往被邓太后知晓,门下侍中邓演便设了一条毒计,最终将金城王以谋逆罪处死,怜其乃宗室,便不夷三族,而只诛灭其全府。”
“太原之变。”想起前事,赵诩也是心有余悸。
皇帝命亲卫向金城王报信,金城王便举家南逃,逃至太原时,被太后亲信权宦侯虎率鹰扬卫围住,阖家二百三十四口人尽数被诛,据闻连下了三日大雨,血水都未被洗刷gān净。
那时赵诩本想与族中几名子弟一道出京游历,就是因此事而被赵若凭禁足在府中,故而印象尤深。
“金城王虽死,可这些人还在,自号白日社,取忠贯白日之意,目前是受父皇节制。如今qíng势愈加危急,他们从事也愈发隐秘,年年都会换上个新的暗语,今年便是蒿里行。独孤氏从开国以来便与我轩辕氏荣rǔ与共,自然也在其中,我只是没想到,初初见面,她竟就对你信任如斯。”
“可还有别的事瞒着我了?”赵诩挑眉。
轩辕晦想了想,“暂时未想到,你以后有何疑问,问我便是。”
赵诩再撑不住了,立时往chuáng上一栽,沉沉睡了过去。
轩辕晦推他不醒,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他往里挪了挪,自己挤在一边。
三更天赵诩便醒了过来,转头便见轩辕晦蜷在自己身旁睡着,锦被掉落在地。
颇为无奈地将被子拾起来,赵诩想了想,有些费力地和他换了个位置,将锦被盖好,睁着眼等天明。
“怎么了?”他动作再轻,轩辕晦还是醒了,头抵着他肩胛骨。
被他弄得发痒,赵诩将他头发拨到一边,“昨日歇得太早。”
“唔,”轩辕晦嘟囔道,“你说这沈觅可信么?”
赵诩迟疑道:“他家小若是尽数接来,按理说反水的可能xing不大。先前王爷便说他是陛下的人,加上如今又有了白日社这重身份……”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轩辕晦叹了口气,“日后王府的事,你和他商量着吧。”
赵诩冷笑,“王爷倒是个甩手掌柜,肃州上下最清闲的,非王爷莫属。”
轩辕晦讪笑,“有你这样的贤内助,哪里还需我烦心?”
“千头万绪,我一人肯定是不行的,明日我们分头行事,王爷你将沈觅引荐给朝廷指派的诸位官吏,日后就由他来负责应付他们,顺便再探探此人的底细。”
“你呢?”
“我?一是见见欧悬,二是帮王爷赚钱啊。”赵诩无辜道。
轩辕晦忍不住掐了他一下,“怎么又是欧悬!还有什么叫做为我赚钱,我可是把所有银子铺子宅子都给你了,这阵子就见你花销,什么时候有过半文进账!”
“好好好,”赵诩告饶道,“日后我一定打理好内宅,阖府上下省吃俭用,绝不多花一文银子,王爷满意了?“似乎是满意了,轩辕晦在方才掐他之处又揉了揉,才道:“咱们哪日还得抽空见见枳棘,还有我前几日写了封家书,准备遣使捎给可汗。我不如你这般有文采,明日你帮我润色润色,我再用回纥语誊了。”
“好,”赵诩困意上来,伸手捂住他嘴,“趁着天还未亮,王爷再睡会吧。”
轩辕晦将他手打掉,“还不是你先把我弄醒的?你也知我睡眠浅,恐怕是再睡不着了。”
“那可不一定。”赵诩迷迷糊糊道,找到他百会xué轻按数下,又轻轻摩挲,不过片刻轩辕晦竟感到阵阵睡意。
“文能安邦、武能兴国,可救人于将死、可救国于将亡、可挽大厦于将倾,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上得牙chuáng,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轩辕晦说着说着,便睡死过去。
赵诩于酣梦中勾起嘴角,别的不提,邓党谁有他家王爷嘴甜会说话?
日后还不知要哄得多少人为他出生入死,斩头沥血。
或许还心甘qíng愿。
作者有话要说: 撒糖不要钱
第23章
“这就是王府?”赵诩神色莫辨。
沈觅双手拢在袖中,躬身笑道:“正是。”
赵诩转头看他,“沈大人也从神京而来,难道不知嗣王府的规制?恕我直言,恐怕沈大人在长安的府邸也比这气派几分吧?”
眼前的府邸占地不过四十亩,除去几根大梁用了金丝楠木,其余木料均是寻常松木。府门石阶也并非汉白玉,而是普通石料,将两扇不甚敞阔的朱门衬得格外寒碜。
沈觅不慌不忙,“回王妃的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单凭少府寺拨下的银子,能修成这样已很是不错。”
赵诩瞥他一眼,颇有几分不悦地率先进门,沈觅连同其余仆从紧跟在后。
轿厅、花厅、内堂、后园……
若不提前知会,任一人见了这宅子,多半都以为是哪家致仕乡绅的别院。
赵诩站在院中,手抚上隔断后院与前堂的门,缓缓笑了,“方才不曾进府便加以申斥,是我武断了些。这宅子别有天地,沈大人有心了。”
白苏低声问白芍,“公子是被气糊涂了吧?这还叫做有心?”
趁着赵诩没注意到,白芍指了指那门,“你看,这门的两面,一面是松木,另一面却是石料,若是以后有人冲杀进来或是走了水,这石门到底还能抵挡一阵,也不至引人注意。”
白苏恍然大悟,却听赵诩道:“你们都在外守着,没我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众人退下,赵诩对沈觅作了个揖,“神不知鬼不觉地修这么座园子,还不知要花费多少心力,我代王爷谢过大人。”
沈觅也不自谦,坦然受了此礼,笑道:“看来王妃已明其中玄机?”
眸光一转,赵诩撩起袖子,先指了指天,后指了指地,最终双手一合,十指相扣。
上可钻天,下可入地,有敌来犯,请君入瓮。
“看来王妃果然如王爷所说那般博闻qiáng识,”沈觅抚掌一笑,“只是王妃如何想到?”
赵诩随手取了一茶盏,边走边沿着地砖fèng隙滴水下去——那一小股水缓缓流动,流至其中某两块砖间时,竟瞬间渗了进去。
“我方才进门时便已留意到那几丛芭蕉,肃州尽管缺水,可王府中的花糙定然有人日日服侍,比芭蕉更金贵的兰糙都还好好的,为何这芭蕉却奄奄一息?我又仔细看了看,发觉那芭蕉下的土松软gān燥……”
沈觅捋着胡子,摇了摇头,走到那丛芭蕉边上,拨开其中一株的根须,竟是个小小的石制暗门,上面有个匙孔。他从袖中取了三把铜钥匙,将其中一把cha进去一转,用力一提,那石门便被打开了。
“王妃,请。”
往下看去,唯见一片漆黑。
赵诩取了火折子,壮着胆子跟着他走下去——蜿蜒石阶下,是一间间石室,每间均可容纳十余人。或许在不远的将来,这里可用来cao练细作、审讯囚犯、囤积粮糙,甚至可用来避难……
“不愧是做过工部郎中的人,只是工匠都可靠么?”赵诩不无赞叹地走到一处机关旁,想去伸手触摸。
沈觅一把擒住他手腕,“机关无眼,王妃还是不要乱动为好。所有工匠均来自江南,且都是蒙着眼来的,如今已被我放归家中。”
赵诩点头,“确实该积些yīn德,待我与王爷拜会过枳棘大人,这些石室便可派上用场了。”
“枳棘?”沈觅茫然。
“丽竞门原先的一个统领,我与王爷延揽了他来,”赵诩打量着几个通风眼,赞许地点点头,“他如今病体支离、双眼已盲,均是拜邓党所赐。这里可能住人?”
沈觅霎时了悟,“你是说让那枳棘连同细作均住在此处?”
“这地下似乎比上面还大些,我看容纳五百人都不成问题。”赵诩沉吟道,“在我们能够把控肃州之前,让他们居于此处,既可以保密,又能确保他们的安全。”
沈觅忽而道:“我一直觉得王妃并不如王爷那般信任在下,可今日却将如此机密之事和盘托出,这是否意味着王妃终于对我卸下心防了?”
赵诩看他,“错了,其实我对你放下戒心,远比王爷要早。甚至早在你于凉州面见邓翻云的时候,我便已决定要用你。”
一个心中有鬼的人,怎会如此坦dàng地去见对家?
而若是他想要投邓党,为何不早些投,却甘愿坐了那么多年的微末小吏?
沈觅不再多言,只是从袖中将那三把钥匙取出,“肃王府之事,王妃均可做主?”
赵诩只淡淡一笑。
沈觅将三把钥匙尽数jiāo至他手中,“这世上唯有三把钥匙可开石门,还请王妃好生保管。”
赵诩接了钥匙,还了一把给他,“你且留着,若是日后我不慎丢失了,好歹还有你不是?”
“恭敬不如从命。”沈觅欠身一躬。
出了地道,二人在后院一同用了晚膳。沈觅是探花出身,赵诩成亲前也是太学一等一的才子,饮酒品菜、吟风弄月,倒也十分投契。
回府前,赵诩对沈觅道:“我与王爷均不曾出仕,你在官场日久,又是朝廷敕封的王府长史。如今我将肃州官务尽数jiāo给你,给你两年时间,我要肃州官场清明、上下同心,我要肃州真的成为肃王的肃州!”
沈觅拱手相送,“为社稷,不敢辞耳,唯尽心竭力以报天恩。”
回刺史府时,早已月上中天。
想着轩辕晦应是歇下了,赵诩便低声吩咐白苏为他收拾客房。
不料,一个凉凉的声音传来。
“还知道回来?”
赵诩抬头一看,轩辕晦臭着脸站在厢房门口,抱着双臂。
“怎么,我为王爷奔波,王爷反倒要怪我了?还是……少了我在身侧,王爷孤枕难眠?”赵诩戏谑道。
轩辕晦翻了个白眼,又打量他,“今日你也乏了,便早些歇息。明日,咱们再一道去寻枳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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