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抬脚回房,见赵诩还一身单衣立于原地,便直接抓了他手腕,拖着他回房。
奉命去取锦被的白苏愣在当场,半晌缓缓道:“蜜里调油就是这般吧……”
第24章
“这个笔力,这个间架,还是弱了些。”
修葺一新的王府里,轩辕晦正凝神运笔,赵诩晚间酒喝多了,斜靠在凭几上,边吃点心边评头论足。
“嗯,这张虽好些,但王爷的字虽圆润有力,却失之呆刻,与前人相较,总是少了些灵气神韵。”
“你行你来写啊?”轩辕晦被他扰得不行,一气将笔扔了,冷冷地看他。
赵诩也不惧,捡起那笔,定了定心,在他那句“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旁添了句“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chūn半不还家”。
“咦,我见过你字迹,你不是自小习的魏楷,为何此处选用章糙?”轩辕晦奇道。
赵诩挑眉,“自己想。”
“唔,张兵曹这篇千古奇文,意境澄澈空明、清丽幽远,你不觉得以章糙行文,略有轻浮,不够雅致么?”
赵诩又拈了块龙凤糕,慢条斯理道:“醒看风月只觉凄清孤寂,醉赏风月却感浩dàng苍茫,而若是半梦半醒时,我思来想去,唯有两字可描摹一二。”
轩辕晦被他绕的发晕,“哦?”
“无常。”赵诩眯了眯眼。
气氛一滞,纵使轩辕晦再不谙世事,也被这两字的重量惊了惊。
“我醉了,若是说了什么冒犯之言,还请王爷宽宥。‘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说的可不就是无常么?”赵诩长叹一声,“于眷侣,是爱也无常,恨也无常;于离人,是聚也无常,散也无常;于帝祚,是兴也无常,衰也无常。可这江山、可这日月,却是千秋万载,无悲无喜。这么一比,咱们的这些执念,咱们的这些心机,尽是为了那些无常之物,可不是可笑可叹得紧了?话归原题,王爷未看清楚,我方才写的并非章糙,而是随兴而书,不论书体,这个‘随心’便是合了无常之意。”
轩辕晦先是被他说的一愣,沉思片刻道:“我没你这般好的学问,我只知‘生也无常,死也无常’,若是无所作为,我如何对得起来人世的这一遭?”
即使这一路走的如此之险、如此之难,他眉宇间仍有龙子凤孙的煌煌贵气,更有独属于少年的凌厉锐气。
“小子轻狂。”赵诩指指他,浑然忘了自己只不过比他虚长两岁。
轩辕晦斜觑他一眼,将那宣纸折好收了,“天色不早,咱们早些歇了吧。”
赵诩起身伸了个懒腰,还未迈开步子便是个踉跄。
对他的酒量早已无力鄙夷,轩辕晦认命地托起他肩,架着他回房,“三杯便醉,竟还厚着面皮自称是伟丈夫……我看肃州当垆卖酒的小娘子都比你qiáng些。”
赵诩捂住他嘴,“这是谁家的小郎君,讲话如此不留qíng面,还不叉出去剁碎了喂láng?”
轩辕晦气得咬了他手一下,“这哪里是讨了个媳妇,简直是娶来个祖宗!”
被他逗笑,赵诩顺势捏了捏他脸颊,倒在榻上,见合上的门外并无人影才道:“王爷可是准备今夜去见枳棘?”
“知我者,王妃也。”轩辕晦费力地褪去他的鞋袜,出了一身汗,“想不到你竟还挺沉。”
赵诩笑笑,自己脱了外衫,“这都觉得沉?王爷臂力几何,不会只有四力半吧?”
“去去去。”轩辕晦在他身旁躺下,对着外面守宁吩咐了声,“亥时三刻唤我与王妃起身。”
月黑风高,一处极常见的民宅外,一辆青纱小车缓缓停了,走下两名身披大氅的男子。
正是轻车简行的肃王夫夫。
“枳棘先生可还醒着?”赵诩边将大氅扔给白胡边问道。
白胡笑道:“回公子的话,今儿正巧了,枳棘先生刚刚醒转。”
“哦?”轩辕晦急不可耐地推门进去。
只见梨花木的榻上有一清俊男子,双目以白布裹缠,面色惨白,显是受了极重的伤。
即使知道他目不能视,轩辕晦仍是规规矩矩地长揖在地,“小王轩辕晦见过枳棘先生。”
赵诩跟着道:“肃王妃赵诩,见过先生。”
“在下不过废人一个,当不起王爷王妃如此大礼。”枳棘冷淡道。
轩辕晦还想客气几句,却被赵诩拉起,在椅上坐下。
赵诩笑道:“我们也不过是尽了礼数。既然先生体弱,不如咱们就趁先生醒着,直入主题如何?”
“正合我意,”枳棘坐直身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笑意,“细作暗卫,从来都是最锋利的刀刃,出鞘必然见血,见血必然封喉。王侯将相,但凡有些本事的,谁不想有?”
赵诩微微一笑,“我与王爷亦不能免俗。”
“没错,为图大计,小王愿不惜一切代价,请先生帮我。”轩辕晦适时恳切道。
枳棘冷笑,“我丽竞门数百条人命,还有我这双招子都是废在他们手上。先前我若死了也便罢了,可我既虎口逃生,就断没有苟且偷生,放过他们的道理!”
“好!”赵诩击掌赞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端的是大丈夫所为!”
轩辕晦放下心来,“我们已为先生选了五十余间地下石室,共可容五百余人。还从人市秘密买了来自九州十五道的童子童女十几人,全部拨给先生调遣。至于钱财物,只要先生开口的,我们便竭力满足。”
“好,那还请王爷先为我找几个人。”
白胡备了纸笔,赵诩亲自记下。
“长安教坊娘子云秀、隐居在山南道奉节县的樵夫莫开、岭南西道融州huáng水的游方郎中杨杏……”
他每念一个名字,轩辕晦的神色就欣喜一分,身遭大劫之后还对属下下落一清二楚,这个枳棘先生,确实是个能人。
赵诩整整记满了四张纸,小心地chuī了chuī墨印,“在下家学渊源,略通医道,若是先生放心,可否让在下探探脉?”
略一思索,枳棘便将手递给赵诩,赵诩把了把脉,沉吟道:“我学术不jīng,先生双眼怕是无能为力,然而先生这嗜睡之症,我却有七成把握。”
枳棘神色仍是淡淡,“那便劳烦王妃开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u can u up.
王妃:笑 好呀 我上就我上
第25章
枳棘神色仍是淡淡,“那便劳烦王妃开方了。”
赵诩一笑,就着手头的纸笔龙飞凤舞地写了数行字,旁边白胡接了,恭恭敬敬地双手呈给枳棘。
枳棘虽目不能视,可仅以手触摸竟也能读个七七八八,冷峻面上露出些笑意,“王妃慈悲。”
轩辕晦不好搭腔,只静坐在一旁察言观色,如今见事qíng谈的差不多,枳棘又面有疲色,便道:“夜色深沉,我等还是先告辞了,免得耽误先生歇息。”
枳棘点点头,赵诩便顺势起身,“不送了。”
快出门时,轩辕晦回头瞥了眼,只见枳棘依然如同泥塑蜡人般倚在chuáng头,没有半分生气。
“你方才写的,是真方子还是……”
赵诩挑眉,“总之能治病,是不是方子又有什么gān系?”
“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一两句话便可说清的事qíng非要故弄玄虚,整日神神叨叨的。”轩辕晦低声嘟囔。
赵诩也不和他计较,“枳棘的事便了了,明日便修书与白芷,让他把人送来。”
“只是运送这么多人,沿途守城官若是问起,以何名目?”
以袖拭面打了个哈欠,赵诩轻身上了马车,“明日再说罢,王爷还不回么?”
轩辕晦跟过去,扯着他袖子,“遮遮掩掩,其中必有关节,快老实道来!”
偏不想答他,赵诩便倚着靠枕装睡,轩辕晦急得不行,凑过去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说吧说吧,又不是什么机密事宜,如何就说不得了?”
被他烦的不行,赵诩把他按在身旁,“行行行,怕了你了。来了肃州之后,我便让旁人出面,买下了留仙居,后又买了处……”
“什么?”
轩辕晦那双蓝眼瞪得滚圆,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赵诩反而说不出口了,喃喃道:“呃,客栈。”
轩辕晦扑哧一声笑出来,“青楼就青楼,如此扭捏作态,反而让人觉得十九郎过往形迹可疑了,怎么,难不成咱们十九郎不显山不露水,竟还是京城chūn风楼头牌的入幕之宾?”
“说的什么混账话,”赵诩伸腿踹他,“人小鬼大,宫规森严,这些混话都是谁告诉你的,活该拖出去杖毙了。”
轩辕晦昂首道:“正常皇子到我这岁数早就开荤了,我也就是独孤母妃管得严,又讨了个河东狮,所以呀……”
看着他摊手的得意样子,赵诩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刚yù说话,就听守宁在车外禀报,“沈大人先前递了帖子求见,二位不在,他便先行告辞了。““沈觅?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轩辕晦收了玩闹的心思,蹙眉不语。
赵诩立时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路?”
二人赶回王府时,一见沈觅,便同时放下心来。
沈觅满面喜气,上前拱手道:“恭喜二位殿下。”
“哦?”轩辕晦一贯在沈觅面前端着,只淡淡道,“何喜之有?”
沈觅从袖中取出一个金箔筒,筒口以蜡密封,筒壁上隐隐雕有异族字样。
轩辕晦一见,双目便是一亮,忙上前取过金箔筒,从中取出张羊皮纸,细读起来。
“看来是回纥的好消息。”赵诩看着他欣喜模样,也露出点笑影来。
沈觅笑道:“不错,晚间我去留仙居用膳,便有胡姬突然靠近,坐在我腿上肆意调笑。我刚反应过来,怀里就被塞了这个物什,幸好无旁人在左右,不然让我夫人听闻,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因已熟了,赵诩便不留qíng面地嘲笑道:“难怪我听白芍说沈大人是出了名的惧内,我本还不信,如今看来,他怕还是说的含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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