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赵诩点头,“我以为,命一暗卫假扮他极其必要,可安安分分待在府中不是更难被戳破?何苦要去巡视藩地,徒生枝节?”
沈觅捋须一笑,心道,“肃王这对夫妻也是奇哉怪也。说是恩爱夫妻吧,却是泾渭分明,平素守礼的很,只在外人面前做个琴瑟和谐的样子;可要说是寻常君臣,可又亲近得不像话,哪怕是手足兄弟都没如此投契,甚至一个眼神,两人便可心领神会。就比如此事吧,肃王这个安排尽管有些莫名其妙,可王妃尽管疑窦丛生,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照办下去,足见二人互信互爱。”
“此事臣也曾问过王爷,可王爷当时只是笑了一笑,臣想王爷应自有谋算,再问下去怕是不美,便未再劝谏。”
赵诩叹气,“无我在一旁盯着,只盼那李鬼可别被邓党的探子看穿了才好。”
他仰头喝酒,在月光下越发显得丰神如玉。
沈觅一时间竟有个荒谬的想法,若要假扮王爷,那暗卫怕是得在王府内与王妃同吃同住,王爷执意将他调开城里,莫非是出于这个原因?
“怎么?难得今日无甚要事,大人不再饮些么?”
沈觅将心思压下,与赵诩推杯换盏起来。
不得不说,沈觅此人能中探花,还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别的不提,轩辕晦的心思倒是被他无意间猜了个十成十。
当他们把酒问月时,轩辕晦正率着数十人的卫队翻山越岭。肃州已是苦寒,可想不到天山上的风雪更是厉害。
“彼时在崇文馆,师傅曾教过一个词,今日本王才略通其意,”轩辕晦戴着厚厚的狐毛毡帽,和身旁的狻猊玩笑,“前几日bào雪时,我还曾和王妃提起,说这西北的冬天啊,堪称雪nüè风饕。他当时说我乱用典,如今我回去倒可以给他上一课,你看这风雪,岂不是如凶shòu似的,能把天地万物整个吞进去么?”
狻猊苦笑,“王爷,咱们还是先祈求苍天护佑,求这天山别把咱们给吞进去吧。”
轩辕晦朗笑一声,回头对卫队道:“今日跟着我翻过此山的,回去每人各升一级,再赏张毛皮,尽管问王妃要去。”
众人谢恩后,轩辕晦率先下马,顶着风雪向上攀爬。
狻猊在身后看着,有些恍惚,不知从何时起,那个还会乱发脾气、常会灰心丧气的小皇子已经长成了这么一个顶天立地、身先士卒的男儿。
或许只在王妃面前,或是提起王妃的时候还留有一丝稚气,否则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那个懵懂少年的影子?
“狻猊,发什么呆,还不跟上?”似乎留意到自己的大侍卫不在身侧,轩辕晦回头喝道,“小心回头我让王妃帮你张罗个母夜叉。”
轩辕晦满面正经,唯有眼中流露出几分顽劣笑意。
狻猊却是在想,如今才辰时,动身也不过一个时辰,王爷已提及四次王妃,莫非是想得很了?若是自己日后娶了媳妇,难道也像王爷这般英雄气短么?
“是。“狻猊收敛了心神,站在轩辕晦身侧,以防他不慎摔落雪山。
风如刀、雪如矢,约莫半个时辰后,轩辕晦只觉空气益发稀薄,吐息都不再稳妥。环顾周遭卫队,幸而挑选的都是身qiáng力壮的高手,除去jīng神有些萎靡,倒还都坚持得住。只最尾那人,约莫是年纪小些,步履已开始蹒跚了。
轩辕晦抿唇,竟缓下步伐,伸手托了最尾那人一把。
那人惶恐不已,“王爷!”
轩辕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既然我们微服出来,那么这里边就没有上下,只有兄弟!你们给我听好了,咱们出来三十二人,回肃州时也得是三十二人,一人都不许少!”
又问那人,“你叫什么?”
“小人孙犼。”
“好!山顶风大,我便不多说了,省些力气,咱们天黑前早些翻过去,本王请弟兄们吃烤羊!”
“是!”一群人高声应了,也不知是感念轩辕晦礼遇兵士,还是想着烤羊,脚程倒是快了不少。
就这样一行人相互搀扶着登上了天山之巅,轩辕晦拄着不知向哪位卫士借来的长、枪,极目远眺。
却不见山下景象,唯有云雾苍茫。
他静静伫立了会,心中静静想,若是赵诩在这里,他倒是可以感慨几句,前路茫茫、不知归处一类,可如今和手下在一起,却只能按捺下多愁善感,只抒豪qíng了。
“诸位看,”轩辕晦手往山脚下一指,刚想说些激励话,却chuī来一阵狂风,众人一时不察,那身子骨最弱的孙犼险些被chuī下山去,还是轩辕晦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否则早就摔下山粉身碎骨了。
“王爷!”狻猊又急又惊。
轩辕晦的手被拽的生疼,孙犼已有半边身子挂在悬崖边,隐隐还有往下坠的架势。
“愣着做什么!还不与我一道将他拉上来!”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拉人上来,轩辕晦才松开手,瘫在雪地上,无气力理会孙犼的感恩戴德。
“十九郎,如今你可不能说我不会收买人心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yaruq 回纥语 光明
如 Altun Yaruq《金光明经》是目前回鹘文佛经中篇幅最大、保存较完整的重要文献之一。
第33章
轩辕晦正在翻山越岭时,赵诩正在倾盖堂召见多年未见的白芷。
“这些年,你一人留在京中,苦了你了。”赵诩打量白芷,微微蹙眉。
白芷比往年老成不少,甚至蓄起了胡须,俨然已是一副jīng炼掌柜模样。
唯一的问题便是,他竟一身素服。
“小的在长安,无一刻忘了公子嘱托,更不敢有丝毫懈怠,好在幸不rǔ命!”白芷端端正正地跪好,磕了个头。
赵诩点头,心中虽有猜测,却还是问道:“你一身孝服,可是家中有了变故?”
白芷又拜了下去,“回公子的话,郡太君已于上月十二殁了!”
虽已有预感,赵诩的手还是颤了颤,低声道:“是么?”
白芍已取来孝服,伺候赵诩穿了。
“祖母可曾为我留下只言片语?”
白芷迟疑片刻,缓缓道:“不曾。”
赵诩猛然回头,“这是何意?是她来不及说,还是……”
“公子……”白芷嗫嚅不肯言。
目前肃王府已有百余位密探,若是京中有大事,多则四天,少则两天,赵诩必然知晓。如今祖母突然逝去,自己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这本就不合qíng理,看白芷这个样子……
“难不成府中,有人不安分了?”赵诩来回踱了几步,笃定问道。
“此次采选,七小姐已被定为太子良娣,咱们老爷已将族长之位拱手让予三老爷了。”
赵诩眯了眯眼,“父亲可有什么jiāo代?”
不待白芷回答,赵诩自顾自道:“不,越是这个时候,父亲越不会轻举妄动。”
白芷叹息道:“不错,郡公已辞官归返颍川。三老爷得了族长之位还不罢休,如今觊觎着郡公的爵位……”
赵诩笑笑,“我若是父亲,给了他也便是了。”
“都说父子同心,真是神了,老爷日前已上表请辞,据闻朝廷已然准了。”
颍川老郡公共有三子一女,女儿许配给了闻喜裴氏,长子赵若凭袭爵,这三老爷赵若凫自幼便颇得父母宠爱,无奈赵若凭不仅占了嫡长,还颇有贤名,于是也只能作罢。
赵若凫不能袭爵,科举却得了功名,之后便一直忙于钻营jiāo游,他的几个子女,尽数与高门婚娶,而这位闺名赵语的七小姐就是赵若凫费心教导的嫡出女儿。
“想不到如今我竟和堂妹成了妯娌了,当真是亲上加亲。”赵诩冷冷一笑,“祖母走得可还安详?”
“郡太君身子素来康健,可某日三老爷来请安,与郡太君密谈半个时辰,从那后,郡太君便猛然染恙,没过几日便……”
赵诩长叹一声,“我看祖母多半也是被他们气死的,父亲……”
士族奉行纯孝,赵若凭此番归隐,一是因为时势,二来也是出于对老母愧疚。
“传我的命令,但凡是肃王家臣者,尽数守孝二十七日。”
白芍试探道:“那王爷……”
赵诩蹙眉,“传书给‘王爷’,就算是巡察藩地,也不能忘了守孝。”
“公子……”白芷左右看看,似乎有些为难。
白芍赶紧道:“都是自己人,信得过,但说无妨。”
白芷这才犹豫道:“咱们老爷失势,王爷可会苛待公子?”
赵诩简直不知该夸他忠心,还是该骂他将自己视作深宅妇人,只好笑骂道:“我说白芷啊,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才将你留在京中主持大局,怎地如此糊涂?自你五六岁入府,我的为人你难道不知?”
白芷一惊,吓得立时跪下来,“小的并无此意,只是怕……毕竟王爷当时求娶公子,便只是存着利用之心,若他……”
“若他觉得我‘娘家’不得力,要休弃我,是吧?”赵诩似笑非笑,“我倒想看看轩辕晦有没有这个胆子!”
白芷抬眼偷瞄了一眼,心里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岔开话题,“公子,这是京中所有铺子的账簿,还请公子查阅。”
赵诩接来翻了翻,“这些年辛苦你了,做的很好。现在我要你回去后,再为我办几件事qíng。”
“请公子吩咐。”
“其一,你赶紧差人在靠北的几个市镇开几个粮行,除去正常做生意外,务必挖地道深dòng一类囤积粮糙;”赵诩神qíng冷峻,“其二,皮毛,也是同理,能囤积多少便囤积多少,不要考虑银子,日后总有办法;其三,至于太子那里……”
白芷cha言,“老爷已给了贺仪,将公子的份一并算上了。”
“不,出嫁从夫,我自然是和王爷一道的。”赵诩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服,“就比如赵语,多半也是偏帮着太子,不是么?”
白芷听得心惊,忙不迭地应了,白芍带他下去歇息不提。
待他们退下后,赵诩方缓步踱回秾李楼,和衣在榻上躺下。
白芷带来的消息,于赵氏一族,谈不上多好的消息。太子虽养在邓后膝下,可到底姓轩辕,若是邓翔或是邓翱要做王莽,赵语这样的废妃,最多也不过是个山阳公侧室,而她的母族又能得了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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