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赵诩之见,今时不同往日,若是太平年代的夺嫡之争,那族中大可左右逢源,最终就算新君忌讳,好歹也能留住一房荣耀,他日赵氏还可休养生息、东山再起;然而此番的夺嫡,一个不好就要改朝换代,这时一着不慎,最终就是满盘皆输。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懂得,为何赵若凫他们就是不懂呢?
怕还是被泼天富贵迷了眼,失了魂吧?
父亲归隐颍川,也不知是心灰意冷,还是权宜避祸。
赵诩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偏偏就是毫无睡意,脑子里忽而闪过一个念头——若是轩辕晦在,二人有商有量,合计一番恐怕也就睡熟了。
转头一看,只见轩辕晦的玉枕孤零零地摆着,触手冰凉。
赵诩自嘲一笑,难不成离了那臭小子还不成了?
月升月沉,连宵彻曙,他就那么睁着眼等到了天亮。
jī鸣的那一刹,赵诩恨恨地瞪了眼轩辕晦的玉枕,愤然起身。
作者有话要说: 别嫌无聊啊 无聊也不要说出来啊
第34章
一下天山,便有人在山脚处接应,轩辕晦一行人换了马匹,一刻也不敢耽搁,往雅鲁克而去。
无边无际的山峦渐行渐远,马蹄下坚硬冻土被丰茂牧场取代,众人的心qíng也愈发雀跃起来。
“快看!”孙犼年纪最小,冲在最前面,充当斥候。
轩辕晦快马上前,一眼便瞥见远处约有数十人等候。这十余人均着回纥服饰,手中捧着几条五颜六色的彩布条。
“那是何物?”狻猊极小声地问身旁之人。
轩辕晦笑笑,“那是哈达,用波斯布裁剪而成,用来表达对来客之敬意。”
说罢,他便一抽马鞭,径直往前去了。
离那些人约有百米时,轩辕晦翻身下马,将缰绳甩给身后的狻猊,快步向为首那人走去。
那回纥人大概三十上下年纪,一见轩辕晦便先俯首行礼,cao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话道,“最尊敬的王子,你的雅鲁克等你许久了。”
轩辕晦也以回纥礼节行礼,用回纥语道:“多谢大人迎候,不知阁下大名?”
“小人阿故俊,可汗命我在此为王爷看守牧场。”
轩辕晦点头,“舅舅可还康健?”
“可汗是糙原最矫健的雄鹰,自是康健得很,”阿故俊在前带路,“他常修书提及王子,对王爷极其思念。”
轩辕晦暗中打量他,见阿故俊并不似身居高位之人,不由心中暗忖,“先前在信中提及会盟一事,如今就算是拒了我,也不该让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出面……”
“小王在肃州也时常牵念舅舅,”轩辕晦心念一转,“若不是朝廷法度,小王不得私离封地,不然定会亲至王庭拜谒。”
阿故俊还来不及答话,就有一骑前来,在他耳边低声嘀咕几句,只见阿故俊面露异色,且惊且喜,看轩辕晦的神色愈发不同。
“王爷真是有大福气之人。”
轩辕晦对他一笑,心下却难免忐忑起来。
又奔驰百余里,就见远处经幡摇dàng,守卫森严。
狻猊走马向前探看,紧蹙眉头,“王爷,那是?”
只见三百余名回纥骑士,均一身重甲,连脖颈处都罩以轻薄锁子甲,头盔上cha着鹰隼的翎毛。这些骑士各个面色肃然,与轩辕晦目光对视时不卑不亢,足见训练有素。
轩辕晦扫过他们身上的长刀、重弓,缓缓道:“回纥全具骑兵……骁勇善战,举世无双。看来,是有大人物来了。”
紧接着他翻身下马,整肃了衣装,跟着阿故俊向一象牙白营帐走去。
阿故俊停在帐外,低声用回纥语道:“小人阿故俊参见国师。”
回纥国师!
轩辕晦掩饰住心内澎湃,恭谨垂首,“小王轩辕晦见过国师。”
回纥尚佛,国师在境内地位尊崇,不仅百姓顶礼膜拜,就连可汗也对其礼让三分。
不过天竺的教义传至中土已改动颇多,这回纥的佛教与中原禅宗更大不相同,似乎是糅合了些远古时对天神山神的信奉,对轩辕晦来说,恐怕肖似巫术多于佛教。
帐内悄无声息,他二人便僵站着等。这中原的肃王年纪尚小,被如此慢待,不知会否按捺不住脾气,冒犯了国师……思及此处,阿故俊的额上已有细密汗珠,忙向轩辕晦看去,却见轩辕晦气定神闲,依旧恭恭敬敬地站着,并无半点愠色。
“请肃王入内。”
轩辕晦掀帐进去,按照旧时记忆,以回纥大礼拜下。
“以王爷之尊,何须如此多礼。”
轩辕晦不曾抬头,光凭声音也知此人年事已高,只道:“且不论小王算得上半个回纥人,理应以国师为尊;汉人中的圣人孟子曾云‘敬老慈幼’,国师既是小王长辈,不管如何敬重都是当得的。”
国师似乎叹了声,“也罢,礼数也尽了,王爷便坐罢。”
轩辕晦这才起身,颇有几分诧异地见一白发老者席地而坐,这老者未着袈、裟,而是件古怪素白长袍,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却让人不敢久视。
轩辕晦在他面前坐下后便一言不发,那老者更不多话,一时间帐内显出几分诡异的沉寂来。
“王爷所求为何?”国师开口了。
轩辕晦沉声道:“匡扶国祚,整顿乾坤。”
“真乃男儿之志。”国师语气淡淡。
知他不会轻易被打动,轩辕晦也不着急,“当然,目前小王所求不过是舅舅的援手。”
“哦?王爷为何笃定可汗会帮你?”
轩辕晦摇头,“我并无把握,可总要试一试。”
他坐直身子,与国师对视。
一细看国师,轩辕晦不由得心中一抖,那双眼竟是铁灰之色,仿佛是业火焰心燃尽时的微茫。他本以为得道通灵之人,双目中应满含睿智,却不料面前这位国师的眼却是淡漠到了极致,也空dòng到了极致。
仿佛这世上再无一物可瞒过他的眼,也再无一事可悬住他的心。
不知是不由自主还是趋利避害,轩辕晦电石火光间做了个决定——他沉默片刻,静静道:“如今小王势微,这些日子更是被bī得生机近无,细细算来,这世上除去舅舅与王妃外已是无人相助,此番,小王便是来求援的。”
“小王知道,可汗先前借小王雅鲁克之地,已是尽了与母妃的兄妹qíng分,小王这次,许是贪得无厌了。”轩辕晦苦笑,“小王也知,舅甥间可互通有无,可一国之主的人qíng有哪里是那么好欠的?若是时机允许,小王也想休养生息、厉兵秣马、徐徐图之……可jian佞不待我,仇雠不待我,黎民不待我,苍生不待我!”
他这番剖白动qíng到了极致,可国师却依旧漠然着面孔。
“这块牧糙丰沃之地,舅舅已借给小王,先前小王便已着人屯垦,此恩此qíng,永生难忘。”轩辕晦咬牙道,“如今,小王想借此地……练兵!”
作者有话要说: 在伊、斯、兰之前 其实回纥是信过佛教的 但是和本土山神崇拜相结合 所以我的设定里 比较像是藏传佛教+本土巫教
第35章
先前轩辕晦借雅鲁克之地,主要做了三件事,一是移民屯垦,不仅是种植五谷稻黍,更因地制宜,命牧人圈养牛羊;二是开辟商路,名为回纥商人、实为王妃心腹的商旅往来西域中原,不仅jiāo易珠宝香料,更暗中囤积了大量锋锐无匹的安息钢;三是修筑工事,三年间赵诩着人从西域人市买了不少奴隶,挑选其中身qiáng体壮的编为军队,称为戍军,由于未得可汗许可,不敢大张旗鼓练兵,戍军便转为役夫,修筑了一条横直官道直通雅鲁克到居延海。若不是怕启朝境内的守军察觉,恐怕早已大兴土木,连接居延海与张掖直通肃州了。
此番轩辕晦提出练兵,实则大大的冒进——纵然可汗是他的舅舅,回纥称臣的却是朝廷,藩王私自练兵已是谋逆,不告发已是仁至义尽,何况借他土地?
轩辕晦自己说完后,也是冒了一身冷汗,全凭一点意气支撑。
国师依旧不言不语,静静地看着他,铁灰眼里不带半天波澜。
轩辕晦不合时宜地想起,赵诩凝神细思时,却不会露出这般淡然无我的神qíng,他总是带着淡淡的讥诮,仿佛因dòng悉一切而变得目空一切……
可有一点总是相通的,那便是轩辕晦在他们面前都是那么无所遁形。
想着轩辕晦便低下头去,匍匐在地道:“请国师成全。”
“你们中原的修士,所求为何?”
轩辕晦颇为诧异,但还是老实回答,“长生?”
“非也。”
轩辕晦沉吟道:“清净。”
“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着万物;既着万物,即生贪求;既生贪求,即是烦恼;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便遭浊rǔ,流làng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
国师忽而换了汉话,虽非长安洛京雅音,却也称得上字正腔圆。
轩辕晦默然片刻,淡淡道:“何为苦海?又何为真道?小王的苦海就是看着山河倾颓、生民流离却无能为力。”
他微阖眼睑,“小王的真道就是海内宴清,国泰民安。”
大约是自己也知道前途莫测,所求所望或许会是痴人说梦,轩辕晦说着说着便静了下来。
“那便是你们的圣王之道了,”国师终于抬眼看他,“可以王道治天下容易,以王道得天下……”
轩辕晦笑笑,取了自己佩剑,双手奉上。
国师端详一二,摇头,“你们中原的兵器我并不通晓,可我想这定是把名剑。”
“国师慧眼,这便是太阿剑,威道之剑。我yù以威道得天下,王道治天下!”
国师掂了掂太阿,还给他,又道:“私自练兵乃是重罪,一旦被察觉,不仅长安朝廷清剿肃州名正言顺,甚至还会怪罪我汗国。这些,王爷可有考量?”
轩辕晦肃然道:“既然敢向可汗提议,小王与王妃自是有所打算,还请国师放心,若是一朝败露,也绝不会牵连可汗。”
“先不说你们准备如何一力承当,又如何瞒天过海,只说若是可汗允了,王爷又准备如何回报可汗?光是马市,恐怕不够吧?”
见他不再装那飘然出尘的世外高人,肯谈条件,轩辕晦不由得松弛下来,笑道:“不知国师有何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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