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帐中唯有章天问、狻猊几人,轩辕晦便不若寻常那般端着王爷架子,对着一身风尘的信使眉开眼笑,“王妃可捎了东西过来?”
信使赶紧呈上,见他心qíng甚好,忙不迭道:“除了这书信外,王妃还有口信传来。”
章天问立即道:“王妃的体己话,哪里是咱们这些人听得的?容属下告退。”
“王妃说了,不需回避他人。”
“哦?”
“只一句功名馀事何足道,愿君努力加餐饭。”
章天问不由笑出声来,“唱彻阳关泪使gān,功名馀事且加餐。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赵司徒这是惦念王爷呢。”
轩辕晦随手取了碎银两赏了那信使,拆了书信,阅毕方对章天问道:“怎么,本王有贤妻美眷,你嫉恨不成?”
“岂敢岂敢。”
“窦立现在何处?”轩辕晦将书信折好放入里衣,“听闻山南道望风而降,此事确凿么?”
说起正事,章天问也不由正色道:“正是,山南道黜置使本就是株墙头糙,对邓党不如何忠心,听闻王师将至,立马修书过来请降。窦将军正星夜兼程,赶来与我们合兵。”
轩辕晦看着舆图,“咱们已靠近江南,分兵去接收河北道已不合时宜,现在邓翻云在何处?”
章天问以竹杖轻点,“邓覆雨在剑南道茂州,邓翻云正从江南西道疾行而来,邓翔依旧驻守长安。”
之所以肃王大军能屡屡大胜,其间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先前的离间之计奏效,邓观星死后,邓翱与邓翔兄弟不共戴天,最终邓翱被邓翻云用计所杀。邓演被两个不孝子气得大病一场,如今下chuáng行走都有些困难,邓翔俨然成了邓党当仁不让的“太、祖”人选。
就在今年年初,小皇帝又下了几道敕令,其中一道便是说邓翱无嗣,他昭王的亲王爵便由邓乘风继承,邓乘风原先所封的嗣王爵便除去。这么一来,所有邓氏除去隐形太子邓翻云外均有了亲王的爵位,且皆是邓翔之子。
看起来像是邓翔得偿所愿,然而这么一折腾,邓翱旧部反叛的反叛,请辞的请辞,肃王正好乘虚而入,将原先邓翱父子控制的地盘占据了大半。
等邓翔有暇他顾时,轩辕晦早已站稳脚跟,他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徒叹奈何。
“张仁宝在何处?”轩辕晦的目光定在舆图上某个地方,若有所思。
“先前攻打许州时他受了重伤,如今正留驻当地休养。”
轩辕晦蹙眉,“这么看他也靠不上了,看来最近的只有中军了。赵司徒那边尚有多少人马?”
“约莫二十万。”
“嗯,假使这是个圈套,那么不管是谁去接收山南道都有可能遇到埋伏,邓覆雨与邓翔离山南道可都不远啊,”轩辕晦的手指划过舆图,定在赵诩所在的岷州,“单轮距离,怕是中军最合宜,我看不如让赵司徒遣使过去,代他接收可好?”
章天问迟疑道:“虽说并无不可,可若是要找一个与司徒胆识谋略相当,关键是与那黜置使官位相当的,恐怕并不容易。”
“你的意思是让十九郎亲自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谁担得起这个责任?”轩辕晦沉下脸,明显不悦。
章天问又道:“那不如这样,直接修书予司徒,让他自己决断,王爷你以为如何?”
轩辕晦叹息,“也只能如此了。”
见章天问退下,他又打开赵诩那封书信,略过前面那些军国大事不谈,直接看最后一页,赵诩一笔一划地以魏碑体抄着——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作者有话要说: 撩汉子神马的 还得看我赵大司徒
第90章
赵诩的顾虑与轩辕晦相类,远迎王师、望风而降这般的事qíng,看着就像是话本里演的,怎么看怎么不像是真的。
可无论如何,此事却是势在必行——如今肃王几路大军被京畿道与山南道斩为两截,如果能拿下山南道,不仅可以完全打通肃王阵营,更离帝京又近了一步。
不管他是真降假降,若借此事将山南道拿下,如此大事便已定了。
赵诩不善兵事,不然便直接点个十万人马打杀过去便是,哪里还需要今日这般举棋不定?
“司徒。”谋士们纷纷入帐,对赵诩恭敬行礼。
赵诩讲完前因后果,帐内霎时便炸开了锅,有的劝赵诩即刻出发,乘机以此扬名立威,有人劝赵诩留守中军,将这个球再踢还给轩辕晦,还有人和轩辕晦一样,让他找人代他出使……
赵诩被他们吵得头疼,揉揉眉心,“你们有没有想过,不管谁去山南道,剩下的军队也有可能被围攻?”
“那便不去收降?”裴隽反问道,“何况王爷既然已经下令,山南道的事qíng便是jiāo付给中军了,司徒若是毫不作为,恐怕那帮小人又要说三道四。”
赵诩苦笑,“等天下大势已定,还都长安,我第一个要废掉的就是御史台。”
他沉默良久,最终道:“山南道我不能去,我怀疑此事从头至尾都是邓翻云下的一局棋。”
他这么一说,无疑默认了山南道乃是危机重重的虎láng之地,他若是不去,谁又能去?谁还敢去?
一时间,帐内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忽而有人低声道:“在下愿往!”
众人看过去,发现竟是清河崔氏的一个子弟,因与博陵崔氏沾亲带故,崔静笏又深陷邓党,清河崔氏迟迟才来投奔肃王,在肃王阵营里地位也极是尴尬。
赵诩眯了眯眼,笑道:“可是清河崔从玖?”
崔从玖躬身称诺。
“此去,九成可能有去无回,”赵诩瞥他一眼,“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崔从玖低声笑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一语双关,既是指此番收降山南,也是指先前崔氏错失依附肃王的良机。
赵诩摇头,“也罢,给你一日功夫,将后事安排妥当,明日你便出发罢。”
他也是无qíng至极,让人奇怪的是,这些士族子弟倒也无恻然之色,个个神qíng淡然。
也在帐中效力的寒门子弟对视一眼,不知心里该作何感想。
“裴隽,渊之。”赵诩留下二人,便打发了其余人出去。
“二十万人,给崔从玖五千,再去除老弱残兵,还剩多少?”赵诩眉目冷肃。
裴隽乃是参军,立即答道:“十七万左右。”
赵诩在心中算了算,“渊之,你觉得邓党来袭的可能xing有多大?”
郑渊之不假思索,“十成十。”
赵诩眯着眼盘算,“可惜军qíng紧急,不及与王爷相商。”
裴、郑二人对视一眼,“司徒之令,我等无有不从,还请司徒乾纲独断。”
“乾纲独断……”赵诩笑了笑,“这词王爷能用,我可用不得。”
他的目光定在舆图的一角,“抽五到十万人在沿途埋伏,预备伏击邓覆雨。”
“为何不是邓翔?”裴隽问道。
赵诩挑眉,“你一定未曾仔细看过邸报。”
裴隽皱眉回想一番,恍然大悟,“祭天!”
自受了九锡之后,邓翔似乎再无法按捺对帝位的渴求,竟是不顾清流反对,代小皇帝前去祭天。
其用心,昭然若揭。
“以我之见,在这个关键时候,长安的守军绝不会轻举妄动,邓翻云离得太远,还是邓覆雨最有可能。”
裴隽又问:“那派谁去?咱们这里可大多是文臣,能征善战的猛将不多。”
赵诩笑笑,“你既然如此关切,不如就你去罢。”
裴隽给吓出一身冷汗,“司徒玩笑了。”
“我自然是开玩笑,”赵诩漫不经心,“不过我心中已有人选。”
他言尽于此,二人知是机密,也不再多问,行礼退了出去。
赵诩一人独立在帐内,待周遭声响隐去,他才缓缓开口:“白苏,你去叫徐十六过来,我要他为我送一封信。”
轩辕晦听到消息的时候,惊的摔了一个杯子,“他竟如此妄动?他就那么有信心区区十万人就能挡得住邓覆雨?他又怎么能肯定邓覆雨一定会乖乖地在那边等?”
章天问几人对视一眼,只好苦笑。
“王妃素来谨慎,他如此安排,定然是知晓了我们所不知的消息。”轩辕晦关心则乱,将久不用的称呼又挂在嘴边。
看着他在帐中来回踱步,章天问出主意,“王爷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不如我们分兵去救?”
轩辕晦踌躇不定,“你让我再想想。”
就在此时,有人掀开帐帘进来,“王爷,大事不好!”
轩辕晦转头,“怎么?”
那人是轩辕晦的副将,跟随他十几年之久的狻猊,只见他面色惨白,似乎还曾流过泪,“小皇帝宣布禅位给邓翔,摄政的太皇太后已经将传国玉玺jiāo出来了,禅让大典就在十日之后!”
轩辕晦顿住,不再走动。
章天问站在他身侧,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可他所看到的,却足以让他遍体生寒。
轩辕晦面上不见一点不悦,甚至唇角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那笑意久久不散,唇角却渐渐溢出血来。
在魏王那时,章天问就曾听闻肃王就藩在城门口吐血的往事,当时他和众幕僚一同大笑三声,觉得这huáng毛稚子实在可笑到可爱。
可今日他亲眼看着肃王吐血,他却万万笑不出来了。
肃王蓝色的眼眸里竟也满是血色,定定地看着北方长安的方向,眼神闪烁,仿佛空dòng而无一物,又仿佛藏有八荒六合。
“二百九十二年。”轩辕晦声音很轻,“二百九十二年,启朝真的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轩辕氏点蜡 老轩辕你的棺材板还好么没错 在我的设定里 小王爷是要效仿东西周 东西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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