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宋雨仙一路絮絮叨叨、话唠个没完。转来转去不过就是一些可有可无的闲聊话,他自己的身世、经历,却一点也没有透露过。
宋雨仙睡得很熟。这个少年总是那样正气凛然,仿佛不知人间险恶。却每每扣动心弦。
只可惜,恐怕不能携手白头了。
祈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觉得身上的伤猛然间疼痛起来,而这些伤都是他自己应得的,如果当初祈家不做那些亏心事,也不必家族破灭、落得如此光景。
次日。
宋雨仙从地上爬起来,从一堆被子里好不容易挣脱开,头虽然还有些痛,却比昨日几天几夜不睡要清醒多了,眼见祈荼还安然的睡在chuáng上,心qíng一下放松。他慢慢走过去,伸手覆在祈荼的额头上。看来那个大夫还算是忌讳着他的剑,如此奔波几日也没有因为那一身伤化脓发炎发烧之类的。只是这种威胁人的事,以后还是不要在做了,他宋雨仙一向不喜欢qiáng人所难。
望了望外头的天色,天仅仅蒙蒙亮,晨曦之光从半亮的窗户纸中透过来,照得人暖洋洋的jīng神舒畅。宋雨仙快步走过去打开了窗户,那光亮就更加明丽鲜活起来。宋雨仙申了一个懒腰,“嗯~”一阵花香怡人。
“快走!快走!”宋雨仙听见祈荼喊道。连忙向着chuáng跑过去。只见祈荼依然紧紧闭着眼睛,头不住摇着,脸上的肌ròu紧紧绷着,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的额头、脖颈上都是汗,打湿了发鬓。
显然是被梦掩住了。这样下去可不妙、宋雨仙不敢太摇他,只是喊道,“祈荼!醒醒!”
祈荼依旧没有醒。
在宋雨仙有些着急的时候,祈荼猛然喊了一句“宋雨仙!”吓得宋雨仙后退三步,被这一吼震得懵住,然后祈荼睁开了眼睛,他打量着宋雨仙半响,惊觉方才梦境,才觉得庆幸。
“你梦见什么了?”宋雨仙问。
“没什么。”祈荼弯唇笑了笑,也不讲。
“我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了!”
“……没有。”
宋雨仙恍然大悟,道,“一定是又被扫业山庄追杀得,一路逃跑以为自己要死了,总算是在紧要关头遇见了威风凛凛的我宋雨仙大侠,如同见到了救命稻糙,才将我的名字喊了出来。”
“是啊,宋大侠武艺非凡,将那些杀手杀得片甲不留。”
“我可不会杀了他们,”宋雨仙念叨,“你怎么这样梦我。”
“只是梦而已。”
宋雨仙想了想,终于眉开眼笑。
祈荼直到最后也没有告诉他,他梦见他和宋雨仙双双逃亡天涯,在落日余晖洒满的山顶上,终于被那些杀手刺客找到。宋雨仙被人一剑穿心,锋利锃亮的断剑从他的后背穿过去,嫣红血迹顺着他苍白的唇角流下来。他说,“祈荼,歧途……”疲软无力的手放下,璀璨生辉的眼眸闭上,吐出了最后一口气。他奋力地爬过去,紧紧抱住他,哭道,“宋雨仙!”。
宋雨仙看他有些神伤,忍不住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祈荼回过神来。
“我去叫小二送点饭菜上来,你可别乱动啊。”宋雨仙说罢就从客房里走出去,临走时还将门拉过来,随着“吱呀”一声,脚步声渐远了。
仿佛过了很久似的。宋雨仙也没有回来。
祈荼有些着急了,来来回回总想着那个梦境,若是宋雨仙同他在一处,早晚有一日会送命。桌子上的水从滚烫变得温热,蒸腾的热气氤氲在白瓷杯周围,妙曼的水汽袅袅婷婷如一位倩娥柳腰身姿。
宋雨仙还没有回来。
难道是遇见了扫业山庄的人?
祈荼想着,心中惊骇无比,连忙就要挣扎下来,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连鞋子也顾不得穿上,只拖着一只就到了客房门口处。他一只手扶住墙,一手正要去开。此时,门被拉开了。
宋雨仙端着一个饭盒子站在门口,看见了祈荼,立即火冒三丈,“你在gān什么!不是叫你躺着别乱动!还不回去躺好!”
祈荼愣了一会儿,又笑出来。
宋雨仙古怪的看着他。
祈荼乖乖的听从宋雨仙的话,重又躺在了chuáng铺上,直到回到了chuáng上才觉得还是被子里暖和,方才简直冷透了、如入冰窟。
宋雨仙将那菜放在了chuáng边的桌子上,一边将筷子放进了祈荼的手中。祈荼没有动,只是问,“为何去了如此久?”
宋雨仙也没好气,道,“那底下的人太多,这么个店根本应付不过来,我只能在那里看着,况且我听客栈里的人说这家厨子好做辣子,味道又放得格外的重,我就格外叮嘱了些。这才回得晚了。”
宋雨仙的叮嘱。
可不就是在人家周围絮絮叨叨、一而再再而三地念个没完没了,也不知那小二能不能受得了。
此时小二一边记着菜目,一边念,“楼上那位真难伺候,不加辣子不加辣子的,神他娘的水煮冬瓜里放辣子!”
第75章 断指
秋小风醒了,仿佛就做了一个梦,梦里,王大厨死了。秋小风还小的时候,他哥就把王大厨捡回来了,王大厨初来扫业山庄之时,其实是一个不言不语不苟言笑的人,他在厨房里兀自颠着勺,油烟气味将他的身上着染出一层浓郁的炊烟俗香,也将他的脸熏得黢黑发huáng。他独自沉迷在那一勺一勺的陈杂着人间百态的油盐酱醋中,挥洒着岁月从挥勺、翻炒中留下的划痕。往事如烟飘散,他没有亲人,甚至连朋友也记不得了,他就如此沉默着静待烛火的燃尽。
然后,那个灶台边突然多了一个孩子。
每到热腾腾的饭菜出锅,小孩留着唾沫,也不管烫不烫伸手就抓起来一个往嘴里塞。王大厨来不及阻止,起初只是恶气冲冲的嚷,“瞎吃什么,小心给你嘴里烫两个水泡子。”
当然,如果小孩子教训一次就听话了,也就是不会小孩子了。日子久了,王大厨也就怅然放弃了,索xing做得多一些,放在盘子里冷着。大概等到半冷的时候,小孩又会直溜溜的钻进厨房来,吃得满手是油。
“少庄主,你又在偷吃。”
“我没。”小孩踢了踢脚边的骨头,一脸纯真无邪的望着他。水灵灵的眼睛里仿佛还刚好流过眼泪似的。王大厨伸手捏了捏他的腮帮子,心里想着,若是自己有孩子也该是这么大了。
“那菜都是冷的,给我回锅去热一热。”王大厨将盘子端出去,放在锅里翻炒几下,菜还没舀上盘子在锅里就被舔了个gān净。即便少庄主从来也不闹肚子,他也有点担心这小孩的身体健康。
这个少庄主闹腾,那位老大不小的庄主也不让人省心。原本也算是才华横溢、风流倜傥一美男子,却不知到那里去瞎了眼睛。王大厨每日明目药膳的伺候着,然而他的眼睛却再也不能生回来了。岁月逝去、流年如初,王大厨已然习惯,晨起做饭,然后去喂了jī圈里的老母jī,给菜园子里浇水,中午做饭,下午满村去找不知混到何处的庄主,生怕他又给人捅下一个大篓子,晚上做饭,然后为防着少庄主偷吃给锁上厨房。夜里便坐在凉风习习的窗边,望着或有或无的月亮出神。等到累了,再去那铺就着麻被的藏蓝窄chuáng上躺下沉沉睡一觉。有什么烦恼喜乐忧都在此刻消散。
以往,小孩曾经问过他,说,怎样就算死了?
王大厨抓了抓头发,不经意道,兴许就是在做一个永远不会醒来得梦。
小孩因此被吓得半死,闹腾了几天几夜也不敢睡觉。
王大厨想了想,又告诉他,就是记不得人,想不起事qíng,什么都忘记了。别人也忘记了你。
小孩紧紧抓住他布满油腻的袖口,哭道,我不要王大厨死。
为何?
这样我就不能吃红焖猪脚了。
秋小风木愣楞地坐在了chuáng上,他又揉了揉眼睛,透过窄小的窗框看着漆黑深邃的天空,冷风从悉悉索索的树杈剑徐徐chuī进来。秋小风忍不住裹紧了被子。还有月余就要过年了,天越发的冷。桌子上摆着一盘瓜子,秋小风裹着被子往桌子边走了几步,从被子里伸出手抓起来了一颗,放在嘴里一嗑,咸味儿在齿间逸散开来。秋小风吃着吃着,忽然哭起来。
王大厨,死了。
他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个有些微胖的,面上敷满锅底灰的,袖子油腻腻的人了。厨房里传来的油烟味,忙碌的身影,再也没有了。
“吱呀——”
门被推开了,秋小风循声望去,看见东篱走了进来。他关上门,唇角依旧是温柔笑意,如冷辉银月。
“小风。”他轻轻唤了一声。
秋小风放下瓜子,把被子一扔就急冲冲的朝他奔过去,双手逮住他的衣角,恶狠狠地道,“王大厨好端端的,怎么会死,想必是你诓骗我!你从来都骗我!什么时候说过真话!”
东篱纹丝未动,道,“骗你王大厨死了,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秋小风怔了怔,咬紧了牙关。
“若是王大厨没死,你便能受制于我,乖乖留在魔教。现在王大厨死了,你想逃就逃,岂不是无拘无束了。小风以为呢?”
东篱微微笑了笑,又道,“他的尸骨我已经吩咐人埋了,就在那片芍药园子里。你若是想见,便去见吧。”
“定然是你为了罚我,才将他杀了!难道不是?”秋小风哭红了眼圈,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的怒喝。
“说起来罚你。”东篱想起来,他沉下眼眸,又道,“你还是自断一指为好。”
“我手是我自己的,我人也是我自己的,凭什么你想怎样就怎样!你这魔头,若是让我逃出去,我秋小风定然叫你万劫不复!”秋小风脸色yīn鹜得可怕,他将手紧紧捏成拳头,嘴唇发抖。
秋小风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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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平日里见到他时那又怂又怕的模样,只要他一吓,秋小风立马就安安分分了,声调立即软软糯糯的,皱着包子脸,可爱非凡的样子。仔细看时,秋小风仿佛消瘦了许多,脸上也没多少ròu了。都说人瘦先瘦身子,若是连脸都瘦了,定然是吃了许多苦。但是,虽说他明明好吃好喝的养着秋小风呢,难道魔教的饭菜竟然还比不上那个王大厨平日里给他做的?
秋小风虽说长高了许多,但好像又有些单薄,很有些可怜。然,东篱一点也不明白,秋小风为何老是惹他生气。
也只有他秋小风有这个本事了。
“你想错了。”秋小风听见东篱说,“你的手是我的,你的人是我的,全都不是你自己的。”
他一本正经,理所当然的道。
“还有,你永远也别想逃走。”
东篱定定的看着秋小风,也不管秋小风已经吓得面白如纸,向着秋小风走了两步,伸手捏了捏秋小风的脸,温温柔柔地笑了笑。秋小风惊恐的看着他,险些喘不气来,慌忙打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颤颤巍巍地扶住了身后的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