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犹豫了片刻,似点头,似摇头。韩玉儿懵然。
俄顷,男人小心翼翼地开口,像怕说错话似的:“小姑娘,认识这里的主人?”
“嗯,认识。”
“很熟?”
韩玉儿犹豫了下,点了点头,俄而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那到底熟不熟?”男人困惑了。
我跟楼公子熟不熟?天哪,没想过这个问题。按理说,我成日里往这里跑,应该算是熟人吧?嗯……
“熟。”女子没底气地答道。
男人的表qíng很奇怪,韩玉儿觉得,他看上去似乎很开心,可是又似乎不开心。你瞧他的眉,一会儿开一会儿紧!
“小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男人和蔼地问道。
韩玉儿的大眼眨巴眨巴,不知哪里的树枝上,传来一声秋蝉的悲鸣。
柳铭宇出门的时候,韩玉儿跟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上了轿子。
“这丫头……”
柳铭宇满腹狐疑地跟了上去。
留客居,三楼雅间。
比起桌子上摆放地满满的美酒佳肴,房间里出现的一个人从某人进门的时候就一直很有兴趣地盯着她。
“趁热吃。”把她带来的那个男人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道。
韩玉儿很感激,她早饭没吃,肚子里正饿,便不客气地动起筷子了。一旁的男子默默地看着她,笑而不语。
中年男人摸了摸发白的小胡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姑娘。”
韩玉儿塞了一大块糕点到嘴里,“你问吧。”
男人呵呵笑道:“你这丫头,不怕我是坏人吗?”
“怕。”
“那你怎么还敢吃我的东西?”
“我饿了。”
“……”
“你看起来也不像个坏人,就是跟我爹一样,表qíng死板了点。”
一旁的男子噗一声没忍住笑。
男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不是说有几个问题吗?就这一个啊?”韩玉儿觉得快饱了。
“他还好吗?”
屋子里显得很宁静,这是一种只有饱经沧桑的老人才会有的语气。
韩玉儿认真地打量着对面的人,那个人的脸上虽然没有太多的皱纹,但一种抱病在身的疲累之态,还是能从他略微局促的目光里透了出来。苍白的双唇,随着他时不时咳嗽一声,无力而瘫软。乍一看,会发现他要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苍老很多,多半像是病痛折磨所致。
韩玉儿看了看旁边的男子,男子对她微笑着点了下头。
“楼公子,过得蛮好的。”韩玉儿突然降慢了语速,恍惚地看着男人。
男人显然来了兴趣,有点激动地看着她,“他这几年,一直都过得好吗?”
韩玉儿咂了咂嘴,把嘴里的食物生硬地咽了下去。
“嗯。”
“那就好,那就好啊。”男人动qíng地笑着。
“他从小到大,长得像个姑娘一样。呵呵,亏我一直担心,他照顾不好自己。”
韩玉儿觉得有点难为qíng,她想到了她爹每次跟别人说起自己的时候,脸上也是挂着这种笑。
“他现在还养鸟吗?”
“养了一只雪阿鸟。”
男人像是得到了鼓励,鼓励他可以放心地问下去,笑得一咳一咳。
“你能给我讲讲,最近,他的生活吗?”
韩玉儿是犹豫的,看到男人分外期待的目光,她竟然有点失落了。
“小姑娘,”男人有点不安,“不愿意告诉我吗?”
少女又一次看向了旁边的男子,那人一脸凝重的看着男人。
柳铭宇离开留客居的时候,天色发暗,乌云层层。
楼七烨自己推着轮椅徘徊在低低的游廊中,偶尔停在石阶上,伸出手,没有雨,没有风。空气中,满是湿漉漉的味道。一只白鸟绕过迂回的护栏,栖落在他白皙修长的手掌之中,东张西望。
那天夜里,楼敬之睡得很安详,做着甜甜的梦。梦中,他深深思念的儿子,满是天真的笑容。如今,他只记得,孩子十几岁时的样子了。
“爹!”
他听到他说。
烨儿……
男人欣慰地笑了出来,眼角淌过的泪水,热热的,带着后悔。
翌日,楼家的大门挂起了白绸。风往北chuī,刺骨的冷。
☆、相濡以沫(二)
冷雨chuī打在人身上,凄凄切切,惨惨戚戚。连续几日不断,着实让人生厌了。
站在别山小塾外面,窄窄木门,因为开始返cháo,显得荒凉可怜。头顶的白布,那么刺眼。雨还在下。
“楼大人,那日,为什么不进去?”
伞下的人转了转身,不解地看向他。
“过不了心里那道门槛。”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还有什么过不去呢。”
男子看着她,一时无话。
“早知道,那日我就算是瞎编乱造,也会多陪他说说话,给他讲讲公子的事了。”少女一脸愧疚地低下了头。
钱中渝将伞扬了扬,露出了半个身子在雨中。
“你这样会生病的。”少女在一边提醒道。
“他那倔qiáng的脾气,跟了他一辈子!一辈子都没妥协过!”男子苦笑,看向少女,“这是我爹知道楼伯伯去世时,边哭边骂的话。”韩玉儿扁了扁嘴,那人看上去很难过。他将伞随手扔在了身后,盯着那门额上的白布,久久不说话。
“你对楼大人,肯定像对你爹一样吧。”少女说话间,撑着自己的伞,走到那人跟前,高高举起。
不置可否,楼敬之跟钱中渝的爹是莫逆之jiāo。楼七烨不在的那些日子里,楼敬之总是把对自己儿子的关心,无意识地放在他这里。
“七烨那个家伙,表面上一副很听话的样子,实际上却总是跟他爹反着来。”
少女蓦地想起了那日在酒楼里的失落。顺着目光所及之处,大门的里面,那么陌生。
“我并不了解公子。”
那日她什么都没讲出口,她发现脑子里搜索到的画面,似乎只有她乐此不疲的一厢qíng愿。
她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那个人的日常生活,又怎么能回答得上来呢。
皇宫那边飞鸽传来急报,需要柳铭宇立即赶回去处理。接到消息的时候,楼七烨已经呆在屋子里三天未出门。
柳铭宇站在门外,想要敲门的手,举起又放下,犹豫不决。
“我没事。”里面传来一声平静的回答。
柳铭宇把手放下。
“你这样,我会很心疼。”
屋子里静默。
“你开下门,让我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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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的静默。
“小楼。”
屋子里的人,眉间动了动。
“我要走了。”
像道闪电,一瞬的火花,楼七烨的呼吸微促。
门咿呀一声,开了。
柳铭宇很为难地看着他,楼七烨看到了他眼神中,不可能留下的坚决。
“何时回来?”他在意这点。
这次,真的很难回答了。
楼七烨渴望能听到他的回答。
“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回来。”柳铭宇转了个身,背对着那人。
按照计划,他已经在这里停留太久。朝中有太多的事等着他,如今边关战事又有动静,这不是他可以等的。他也许预感到,这次回去,纵使他废寝忘食地忙着,再出宫,怕是不知多久之后了。
楼七烨觉得很累,心里明明很燥郁,却无处发泄。
雨下得大了点,雨声充斥在他整个脑袋里,像是不停敲打的钟声,一声声,一下下,越来越快,越来越吵,让他越来越难受,越来越想吐……柳铭宇转过身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副虚弱不已的面孔上,满是细汗,痛苦不堪。
“小楼!”柳铭宇紧张地摸过他的额头,“你在发烧!”随即抱起那人,快步走到chuáng边。
柳铭宇跑出去的时候,楼七烨隐约听到了一声急喊。
“来人!快去叫大夫!”
三日里不吃不喝,外加夜里受凉,心里郁结叠加,楼七烨昏昏沉沉地睡了七天。
醒来的时候,柳铭宇已经离开。
窗前的剑兰,早已枯死。雪阿在它的一侧,偶尔怕打几下惹了细尘的翅膀,带起一阵微风,触碰着即将凋零的叶。
秋过,冬来。
皑皑白雪,飘过山川穹宇,卷起老树哭鸦,飞过塞外,循着遥远的号角,踏遍凛凛huáng沙。
“有古文,大小篆。隶糙继,不可乱。
若广学,惧其繁。但略说,能知原。
凡训蒙,须讲究。详训诂,明句读。
为学者,必有初。小学终,至四书。
论语者,二十篇。群弟子,记善言。
……”
把书阖上,所有的小学子纷纷起立,待着一声梆响,别山小塾的寒假要开始了。
“夫——子——再——见——。”长长的拖音,托起了前面那人亲和的面庞。楼七烨点点头,学子们手拉手,纷纷并肩走了出去。飘香走进来,在他的肩上披了一件厚厚的衣服。万里护送小孩子们走出塾院,一再叮咛他们假日里莫贪玩,忘记学科作业。
“夫子,等我们再回来的时候,帅夫子也会回来吗?”
“我们还能见到他吗?”
“他不想我们吗?”
……
飘香推着那人徐徐走在庭院里,孩子们的喧哗声一片又一片,嘻嘻闹闹,嚷嚷挤挤。
韩玉儿之后来得不多,每次来必定带着一堆补品。那人在那段时间里,明确地拒绝了她的心意。
玉烟雪在他生病时来过几次,她看上去消瘦了点。两人语重心长地聊了很久。
钱中渝时不时地会给他寄来信件,但收到的总是寥寥几字。
独那个像是消失了的人,杳无音讯。
也许世界还是喧哗点的好,喧哗,可以更好的隐藏qíng绪。
抬头望天,楼七烨无奈地笑着。眼睛疲惫,沉沉y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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