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官_清枫聆心【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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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节南没瞧见,那人并未再睡,且在她踏出园子的同时,他就从树后走了出来,满目好笑,一抬手,竟抛玩起一块琉璃。

  琉璃打造光滑,映着园中景色。

  “终南节节望登高,岂知大山是小山。”

  有人过来,听得正好,笑啧啧,“我为如何过大王岭头疼,你居然还能跑得出诗兴,登什么终南山的?”

  他的语气立刻顽劣起来,“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如你这般灵秀物,当撑天地四方,甘为擎柱,任我等不肖子弟逍遥自在。”

  对方没好气,道声去,“我刚与刘老爷相谈,若能合他家之力,再并我们所带随护,可有二百力壮。刘老爷因而悦允,原本让云谦先走,如今还是全家一道迁离。如此,三日之后便走得了大王岭。”

  他却皱了眉,“你也读过那本县志,大王岭凶险非常,即便有了地经,也难保没有偏差,只要那些各自为寨的山匪联合,别说二百力壮,一千力壮也难保全身而退。听我一句劝,宁可出西关,再走水路过中原回江南。”

  “大王岭山匪从未联过手。”对方自然听不进他所言,“若又出西关,岂非趁了你心意,你再能一跑了之?”

  他无声笑着,“我既应你回家,自当守信。”

  “临行前,我爹你爹一起叮咛,你说的话,一个字也不可信。”

  他看对方头也不回得进了客居,好像多跟他说一句,就会落入他的陷阱之中。他抬了抬眉,转身,却坐上节南喂鱼的那块山石。

  鱼儿未散,一见他,聚得更紧。

  他的心qíng,因猎物已落入陷阱而好得很,有耐心学人同鱼说话,“我可没东西喂你们……”

  话音未落,目光停在石上某处。

  那是一架凤尾琴,不过掌心大小,没有任何花纹雕饰,甚至没有上漆,弦松垮,琴身糙制。乍眼看去,只以为很普通的小玩意儿,连拿起的愿望也不会有——如果这件小东西放在货郎担上的话。

  他拿起来,“作为定亲之物,确实寒酸了些。”

  一手拉紧一根弦,另一手拨了一下。

  这个动作本来无意,却让他愣了愣。

  弦竟是真弦,出真音,且音色美极。

  “公子,刘二公子来了,想请您过去。”

  他抬眼看看立在柳树gān上的灰衣人,可见这处巢石委实藏不得身,如此轻易让人发现。但他手掌一翻,当着灰衣人的面,让那件小东西落进袖中,从石后走出,往客居去。

  灰衣人自树上跃下,略一犹豫,开口道,“那件东西并非公子之物。”

  他闲庭信步,飞起的柳目捎着赖皮笑意,将那身云朗风清的光华抛坠了俗地,却仍能令人叹美,“弃之可惜,见者有份。”

  “……”灰衣人哑然。

  “先到先得。”他再补一四字箴言。

  “……”灰衣人不敢说自己没那么厚颜,把捡到的东西当成自己的。

  两人走了不久,一个身影匆匆跑来,在同一块巢石的上下左右兜来转去。

  正是节南,去而复返。

  她怎么也找不见那件定亲信物,最后往池里飘着的鱼食袋子看了又看,就和鱼儿们打起商量,“我当真把那块木头疙瘩扔池里了,是么?罢了,大冬日的,让我下水捞它,自是不甘心。看在我喂了你们一顿饱餐,帮我将那疙瘩藏得永不见天日,上天就有好生之德,没了主人,也会让你们吃饱喝足的。”

  她双手合十,似虔诚,但走时gān脆,一眼不回望。

  信物,为信约而存,如今信约已解,纵然价值连城,也没了存在的意义。而刘家弃之,她若捡了,岂非同乞丐无异。

  那块木头疙瘩,掉得好,掉得妙,刘家要搬了,她也要走了,也回来找了它一遍,对得起她爹她全家,然后,桑刘再不相gān,从此对面敢说认识她试试。

  鱼儿绕啊绕啊,待至日头偏西,风起冷,方沉入池中,不复见。

  第20引 杏花待兔

  驹马峰,凤来通往府城的官道上,第一个经过的大王岭峰。然而,它并不险,只是纵深,一丛丛灌木,自官道往上,由稀渐密,再转成高大杉树,集为一大片暗海。

  大王岭山寨十来座,都藏在无路可循的深山,即便土生土长的山中猎户,也很难探到他们的巢xué。这些贼人也许各占山头,各抢各钱,实力互有悬殊,家底互有厚薄,但他们藏身的手法却一致高明,让官府的围剿总是一无所获。

  不过,既然说到实力悬殊,就再说回这驹马峰。

  驹马峰上有一寨,名曰杏花寨。

  且不论这寨名不威不武,山里地形虽和其他山头一样复杂难追,与官道相衔的山界却视野开阔。用柒小柒最粗鲁的话来说,稀稀拉拉的野灌爬葛还挡不住她半只屁股,真是yù遮还羞。

  故而,平日打劫,早先十之五六,如今十之九九,必定打糙惊蛇。离官道还远着呢,就把过山的客们吓跑了,追都别想追得上。

  为何早先还能成功十之四五,如今十回劫不成一回?

  山贼何来义气之说。手脚稍微麻利些的,脑袋稍微会转转的,本来都是吃着这山头望着那山头,更遑论杏花寨先天地缺。于是,有点本事的,都靠别的山头去了。剩下的,已经是想靠也没人收,gān脆好死不如赖活,霸住驹马峰,抱着守株待兔撞大运的念头,打劫打空,打劫打空,一顿饥,一顿饱,年复一年。

  以至于杏花寨,除了地缺,还成了手缺,脚缺,特别脑缺。

  杏花寨的缺们曾以为,打劫了,但让人跑了,这是最坏的结果了。

  直到他们遇到两个人。

  那一晚,早chūn。野藤上的小紫花开得灿烂之极。他们冲下山去,把那两人围住时,还觉得超大运,居然能一下子逮到俩兔子。

  结果,一胖一瘦两兔子,跟他们说——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打此路过,跪下叫奶奶。

  他们,被打劫了。

  就算脱裤子上jiāo,也换不到一个铜板的穷法,俩兔子就押他们回寨,瘦兔子和老大关起门来说话,胖兔子一个人待在灶间。

  待兔子们离开后,他们正沮丧灶间里一点儿入嘴的东西都找不到,但见老大捧着一锭银元宝,坐在门槛上傻嘿嘿乐,说从今往后有财路了。

  财路跟打劫完全就是两码事。每月两回,由他们送三四个挑夫过大王岭。后来变成脚夫,推独轮车。送一回平安,得一回银子。

  十回打劫九回空,为啥两顿当中还能有一顿饱?

  因为杏花寨里的人虽然四缺,就不缺人脉。寨寨都有从他们那里出去的弟兄,没义气,也重利气,时不时为他们找些打下手的活计,分上一杯羹。

  不过几个挑夫脚夫,不足二十担的山货皮糙,小鬼们就能作主的蝇头小利,很快让杏花寨在密密森森的大王岭里,打通了一条寻常人找不到的蚂蚁路,可以畅通无阻直达府城。

  如此,在千马千贼的鼻息下,来来回回,无声无息搬运了近一年。

  这一夜,是这一年最末一个月圆。

  从来见钱眼开的杏花寨老大,头一回无视了眼前的元宝,看着瘦兔子身后三十名壮汉和满载麻袋的两轮车,浓黑杂眉皱紧起来。

  “俺的小奶奶欸,这也……那啥……”他烦躁揪揪脑袋上的乱毛髻子,“平时小打小闹也还罢了,偏偏这大年关下,一下子过这大批货,如何使得?”

  瘦兔小奶奶戴着兔儿爷的面具,面具后面只露眼瞳大小的俩dòng,里面幽黑凉凉。

  她声音沙哑,“如何使不得?”

  “小奶奶可能不知,这仗打了一年多,如今过山肥鸟几乎绝迹。眼看快过年了,各寨肚里都荒着哪,平时不巡山的家伙也被派出来巡山,见一点油膘星子就能急了眼皮子。俺也怕咱寨从前那些兄弟扛不住,一旦走漏风声,峰顶上的大家伙们可不会看在俺的面子上放行。”

  瘦兔子发出一声哼气,不知道是笑,还是恼,说话倒是平静无波,“几十车麻袋,重且不说,货换不了钱,就只是东西而已,不能吃,你们也不会用。”

  杏花寨老大连连称是,表qíng仍难为,“不过确实人多了点儿,车大了点儿,东西也比上回多得多。要不,您把它们分一分,一半留到开chūn。”

  瘦兔子嗤笑,“开了chūn,谁还买过冬之物?你只管收钱,我多给你打点银子就是。再说,你一向消息灵通,这回怎地眼盲耳聋?此时大概除了杏花寨,各寨都在集结人马准备gān一大票,哪里还有余力派去巡山。”

  “欸?”杏花寨老大当真无所听闻,可参与的态度亦不高涨,反而眼睛一亮,心里一轻,“小奶奶这话要是真真的,俺就放心了。”

  瘦兔子沉默片刻,再道,“你不问问是何大买卖?”

  杏花寨老大回头,对兄弟们说声准备出发,才回道,“嗨,跑了这些趟,俺们这几个笨人也算有点明白了,咱就适合gān这顺当的体力活。不昧良心伤人抢财,也不用得罪自家兄弟,与大家方便,与自己方便。大买卖,不是咱能巴望的。常人云,肚子里没墨水,不作那文章事。”

  瘦兔子又静了半晌,轻咳两记,“你能明白过来,倒也不易。”她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实不相瞒,这也是请各位帮我送得最后一趟。”

  杏花寨老大先因银票上的面值,高兴得直拉自己的胡子,再听得这是最后一趟,不由诧异,“小奶奶这是要转行做别的了?”

  瘦兔子眯眼,透过面具似像两粒乌豆,“我一向倒货谋生,南来北往,东流西入。只是我很快就要往南迁家,今后不方便再收货,故而才决心运足了这批。”

  杏花寨老大的正方大脸顿时有些发苦,“咱们多亏了两位奶奶才过上吃得饱饭的日子,您二位一走,今后可怎么办哪?”

  “这张银票上够你们再吃一年饱饭的。”瘦兔子的语气突然散漫起来,轻飘飘没根儿。

  第21引 规不惊刘

  “你们从来今朝有酒今朝醉,担心一年之后作甚?”散漫到冷漠,绕千山万水,终归关心自己,“如若不然,我可与你指两条路。”

  “小奶奶别卖关子。”杏花寨老大却当真cao心明年。

  “大寨吃大鱼,小寨吃虾米,好歹饿不着。这回他们有大买卖做,必缺人手,你无需多想,闭着眼睛跟着冲就是。这第二么——”瘦兔子稍顿,“你把虎王寨的老巢告诉我,我给你一笔银两,数目够你带兄弟到水乡f县置办田地,当个地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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