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季淑却骇然,暗道两人说悄悄话,怎被人听了去,立刻回过头,就被眼前一张圆不溜丢的阿福大脸吓得尖叫——
“啊!”
紧接着,刘俪娘也回过神来,跟着表姐惊呼。
刘夫人刚想问怎么回事。
那张大脸的主人就站了起来,庞大的身躯从抖瑟的刘俪娘上方跃过,无视众人惊愕的神色,走到王泮林身前。
堇燊大步跨出,却让王泮林伸手一挡。
王泮林笑了笑,“这位姑娘可是找某喝酒?”
福脸属于柒小柒。
她一臂抱一酒坛,一手点王泮林,打一个酒嗝,脚下就摇一摇,“那边两只麻雀叽叽喳喳论你好不好看,我但觉太远,便过来瞧瞧清楚。”
随后,柒小柒回头,冲刘俪娘和薛季淑那边笑道,“别说楚风公子,我瞧这位公子也不是你们配得起的。自身一无是处,还以家世论人长短,丑颜丑心,让人瞧不下去,谁瞎了眼,能娶你们为妻?”
琴声,嘎然而止。
这堆火,还好围得多是刘家仆娘,未波及到别堆火去。
然而,即便只让这些人听见,也够刘俪娘羞到脸色苍白,薛季淑惊到抚面轻泣,刘夫人怒到双目起火。
跟着燕子姑娘来的小丫头嘻嘻轻笑,“说得好。适才姑娘前来献艺,明明是刘夫人相请,奴婢却瞧那二位小姐面色轻慢,好不自以为是。这会儿让人揭穿思chūn绮念,原来也癞蛤蟆想吃天鹅ròu,当真可笑。”
燕子姑娘手指无声擦过琴弦,低眸未语,嘴角但勾一抹冷笑。
不错,这两位自视甚高的千金姑娘,面对楚风公子那般人物,和她却是一样高低的。刘家虽也富贵,富不过王氏,贵更是不如。而说不准,她才艺出色,反比这些蠢极的小姐们,更容易得到他的注目。
燕子姑娘悄抬眼,望着让火光衬得峻拔的那道和风身影,芳心又跳快起来。
刘夫人但镇定,吩咐丫头们,“扶两位姑娘回车。”后面的话却是说给大家听的了,“今后姑娘们不可随便抛头露面,免受闲人闲话中伤。也是我疏忽了,以为难得可外宿赏夜,便放任了些,未料及人言处处可畏。”
柒小柒浑然未听见一般,仍笑瞅着王泮林,“此处酒香诱我来,却就属公子周遭不受臭屁熏扰,请公子容我坐你身侧,借你洁气,清清我的鼻子。”
王泮林不语,但作一请势,竟然许了。
刘夫人见柒小柒旁若无人坐下喝酒,本也想回车不理,可再一想,终是忍不下这口气,更何况还有女儿的名节要护。
“王公子,燕娘,我瞧这位姑娘醉得不清,与我们刘府又素不相识,想来是误听了,才生出如此难堪的误会。”
燕娘起身敬福,“燕娘也这般以为。夫人平素为人善心仁慈,凤来县人尽皆知,两位姑娘由夫人教养,自然也是仁心仁xing,怎会说出任何不堪之言。夫人放心,燕娘绝不会乱说的。”
刘夫人安心一半,再看王泮林。
王泮林简直唯恐天下不乱,“燕子姑娘这话过了。便是这位姑娘……”他瞧瞧柒小柒,“所说句句实qíng,也无甚不堪。自古男论女,女论男,实属天xing。能得姑娘们相论,也是某之荣幸。若过于着紧,反倒显得小气了。”
他对着燕娘说话,却其实也是对着刘夫人说话。
燕娘喏喏掩笑。
刘夫人心里懊恼,面上却不得不装大方,“王公子睿智,自能判断分明,却不知世上居心叵测之人也多,本不着紧的话,却成毁人清白之言了。”
“怪不得刘夫人要退了大儿的亲事。”柒小柒改为双臂抱酒,下巴磕在坛口缘,醉眼嘻嘻,“原本的亲家名声太恶,便是刘家得了亲家诸多好处方能有今日富贵,也不得不忘恩负义了。人言可畏嘛!”
刘夫人立时站起来,烟眉倒竖,“满嘴胡言乱语,休怪我着人赶你!”
很快就跑上几个粗手壮脚的仆妇,要把柒小柒拎走。
“夫人息怒。”
咳声,比话音先到。
一人慢吞吞走进火光里,“本是酒后胡言乱语,闹大便成大实话。”
燕娘看清来人,愕然道,“是你。”
“燕子姑娘,对我师傅那幅版画还满意否?”来者节南,慢步如老牛拖车。
燕娘不知节南身份,只轻轻点头。
刘夫人气得呼吸不匀,“你……”莫不是冤有头债有主?甩不开这个丧门星!
节南却不再理刘夫人,走到柒小柒面前,目光不拐王泮林,左手拎起柒小柒一只耳,“我说怎得到处找不见你,原来又勾出酒虫,跑来偷酒还不够,咋咋呼呼也不怕招人揍。”
王泮林却不甘被无视,“哦,此姑娘和彼姑娘乃是一家?怪不得。”
节南仍一眼不望,边咳边拎福娃娃,音色沙得厉害,“还不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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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引 桑氏嫁妆
“我酒还没喝完呢,走哪里去?”柒小柒一挥胳膊,竟把节南甩得直退。
节南重心不稳,跌跌撞撞中看到一只手伸来,便捉住了,借力站好。随即发现是王泮林的手,又连忙放开,还无意识往自己棉袍上擦了擦。
王泮林嗤笑,以众人听不见的低声,道,“上回在饭铺子里某递水给小山姑娘,小山姑娘怎么能喝得下去呢?”
节南惊目,立时想起王楚风到饭铺子找她,害她噎到,邻座之人递她一碗水,救她缓过了气。
那人居然是王泮林?
“六……”刘夫人又想挑明。
“刘夫人且信,今夜没人想挑事,真有挑事的人,我亦不会忍。”节南顾不上眼前这一个,听到“六”字就转回身,对刘夫人说道。
凤来县人人可以对她桑六娘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但出了凤来,就得给她把手指头都收好了。
刘夫人哼了一声,张张嘴,却让节南那双幽潭乌深的眸子瞧没了声。她熟知这姑娘的xing子,能让桑大天头疼的女儿,自然不会让别人太舒坦。这回若不是这姑娘自己提出退婚,她还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呢。这不,她一字没说,这姑娘就咄咄bī人,好像拿捏着刘家什么,她这儿心虚理亏的。
但,刘家确实,理亏。
节南回身叉腰,对着不动如山的大阿福,咬牙切齿,“柒小柒,你找打啊你!”
柒小柒醉眼笑眯眯,似才认出节南来,拍响ròu掌,“小山——小山——你来啦——”
“小山姑娘要不要帮忙?”
王泮林的声音无孔不入,明明语气相当斯文,钻到耳里就成屎!
节南冷声道不用,走到柒小柒身前,捉了她手臂,一个背身弓身,用肩膀将那么胖圆的身躯顶站起来,一步一拐走出火光。
刘夫人懊恼得没气力,无心招呼客人,让婆子丫头扶回马车去。
“堇燊,你去给小山姑娘搭把手,我怕她让阿福姑娘压扁了,弄出人命会耽误行程。”王泮林叫第三盘糕点,没有要歇息的打算。
堇燊未动,“那位姑娘气力不弱,只是右手……”
“不知王公子可还要点曲?若是没有,奴家便告退了。”燕娘隔火福礼,身姿纤美,如莲落池。
夜已深,燕娘客气,实则告辞,一般的人不会挽留。
偏王泮林不是一般人。
“也好,经刚才一闹,我正觉得不尽兴,还请燕娘再抚一曲咏chūn雷,盼个新chūn快至罢。”他是难伺候的人。
燕娘微怔,随即婉婉曲膝,重新跪坐下去,拨响琴弦,十指葱葱,带着一股子气,竟将chūn雷声仿足了九分,隆隆震dàng人心。
堇燊见王泮林没再让他给谁搭手,便也不提,一直静立身后。
再说节南,把醉醺醺的柒小柒推进车里,还没喘好一口气,柒小柒就坐了起来,一张嬉皮笑脸,哪里还有醉疯的模样。
节南好笑,“居然连我都让你骗过去了,差点摔个倒栽葱。说吧,你装疯卖傻为哪般?”
柒小柒好不得意,却故意卖关子,“要不是我bī真一摔你,你有俊公子的手来搀么?啧啧——”大脸微仰,眯眼陶醉,“那只手当真好看,手指节节修长润莹,跟玉笛似的。”
节南拍被子要躺,任柒小柒痴语,反正知道她也就馋这么片刻,光说不练。
柒小柒伸手拉住节南,“别睡啊,你还没看我在刘夫人马车里翻到的东西呢。”
装醉,总有理由。而柒小柒学得最jīng的,是探查和搜寻,几乎没有她进不去的地方,也没有她打不开的锁。
柒小柒从怀袋里掏出一本窄小册子,往节南手里一放,“你定然料不到,这本小东xc在《颂刑统》全书里,还有七星连环锁,小得我两个手指头差点捏不住。”
捏不住,但打得开,这叫本领神奇。
节南速翻一遍,神qíng渐凉,目光讥嘲,“我说我爹不能送人这么寒碜的订亲之物,但也料不到他竟如此信任刘家,将桑家大部分现银都jiāo托给他们了。”
这是桑大天亲笔记载的账本,从两家订亲之时起,到五年前为止,一笔笔数目不等,但总额巨大的银子,从桑家出,进刘府里,每一页都清楚写明“入爱女桑氏嫁妆银,足龄二十可取”。
“不是jiāo托给刘府,而是给你的嫁妆哪。”柒小柒抱臂枕被,“怪不得你即便讨厌你父兄作为,也要替他们报仇了。”
节南合上账册,垂眼半晌,将册子丢回给柒小柒,要下车去。
柒小柒抱紧册子,“没错,就该找那对装模作样的夫妻,把污进自家口袋的,你的银子,吐出来!师妹只要记得是谁的头功,分得一成半成的,我也就满足了。”
节南不语,一下车就借夜色疾行起来。她的身形快如风,又隐蔽灵巧,没惊动到任何人,已抵达刘夫人歇息的大车旁。但她到底身体不佳,忍不住轻咳了半声出来。
一个婆子正侧坐车夫座上打盹,丝毫不觉近处立了个人,等她似听到什么而眯睁开眼,往车旁望了望,却又瞧不见可疑,将棉被拎拎高,打算再睡。
这时,忽听刘夫人一声惊呼,婆子忙要掀帘。
“没事……我没事……这里不用你守了,你离远点儿,也别让任何人靠近,有碍我歇息。”刘夫人的声音轻颤,可还算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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