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经年练武的眼光来看,王泮林内家功力深厚,身法掌式皆幻妙,却因崔衍知那手很不错的jīng湛剑术,一时无法近身,不过获胜是迟早的事。毕竟,崔衍知练的是剑宗武学,吾辈中优秀,但和王泮林那种非吾辈的天才相比,还是逊了一筹。
然而崔衍知有个很大的优点,坚毅力。
即使在他人眼里是一本正经,似乎不懂与人来往的圆融,却其实是他不关心的缘故。国事当前,他也会阳奉yīn违,笑里藏刀,只要他觉得应当。这个人,适合为官,而且适合为高官,既有父辈铺路,又有做事实力,更有坚定意志。
节南想,自己也好,王泮林也好,并不了解真正的崔衍知,所以嘲他正儿八经,对他一腔义正言辞一笑置之,但这人确实青云直上,一口气不停。
正因为这种了得的xing格,与王泮林对战也不立刻显得不敌,凭意志一招招拆一式式解,艰难却坚持地防住了,哪怕知道对方功夫高过自己,也咬牙不认输。
旁观者节南能看出不久之后的胜负,再一回让王泮林挥翻出去,单膝着地,撑剑急促呼吸的崔衍知更加明白自己无胜算,但仍站了起来,剑刃折冷光,不服输的气势。
“这位大人剑法学得不错,可我不想你再在我手下走过三招。”只是王泮林的气势更盛,青兔面具之后目中无人,混世魔王那般骄横,凭本能厌恶面前这身青色官衣。
崔衍知心中诧异,这人无论说话语调,还是凌厉攻势,与之前大相径庭,仿佛全然换了个人,令他不光觉得应付吃力,简直不寒而栗。
这人说三招,他知道可不是说大话。他大汗淋漓,单是拆招就已经jīng疲力尽,瞧这人却游刃有余,对他好不容易能攻出手的剑招,皆是用袖子挥开,那股收放自如的内劲排山倒海,根本不似听上去那么年轻。
“你……”他可以用官威压这人的气焰,只要兔帮还想在江南混出名堂,青兔既是兔帮人,也许会到此为止,可当他瞧见不远处观战的桑节南,就不由握紧了手中剑,“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有何野心,莫要拖累桑节南。你是江湖糙莽,她是……”
“她?”王泮林侧眼瞧瞧让他点了xué的姑娘,垂眼卷半条袖边,语气淡然,“大人喜欢她?”
崔衍知脱口而出,“我若说喜欢她,你可会同她划清界限?你领你的兔帮闯江湖,她回她的家过平静日子。”
一说完,心头如同卸下千斤重担,这么些日子以来每每想起桑节南就会莫名烦躁,莫名恼火,莫名疼痛,他终于知道了答案。
他对那姑娘早就动了心,多年以来念念不忘,只不过用记恨桑家的方式记住了她,以至于一直无视自己真正的心意。他甚至已经不记得桑节南两个姐姐的模样,却总记得让他恨得牙痒的小妖女,明知是恩qíng,绝不想当恩qíng来报,也不想承认自己好奇她长大后的模样。比起听闻桑家灭门的震惊,他当时为桑家幺女不在死亡名单中而大大松了口气。
然而这一切,都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连他自己也不敢碰触,直到今夜此时此刻,让这只盛气凌人,宣告和节南是家人的青兔子,bī得他再不能继续自欺欺人。
“不能。”右手抚过左手袖边,青兔声音淡而远,仿佛有什么困扰着他,接下来一字字却像背书,“月兔姑娘归我一人独养。”
背完了抬起头来,兔眼后面漆夜无尽,“有意思,原来大人也喜欢我家月兔,怪不得打起来拼了命,可惜我好像不能轻易放手。”
崔衍知觉得有些莫名,心想这人怎么说得似乎不知为何打起来,却也顾不得那许多,“好,既然如此,谁赢谁放手。”
青剑寒光,连起十八式快剑,集了崔衍知幡然醒悟后的全力,突破原本束手束脚的施展,剑法行云流水,竟然更上一层楼了。
王泮林大概明白,“这才是大人应有的实力呢,好得很,那我也不手下留qíng了!”双掌一拢,气劲不绝,起身落入行云流水的剑光之中。
节南几乎都要看不清的时候,忽听王泮林叱声“破”,剑光顿散,剑刃断落,崔衍知捉着剑柄就飞了出去,一声咳就着一口血喷出。
胜负已分。
节南没听到两人说什么,反而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打完了。她本想翻白眼,正巧瞄到对面屋檐上多出一颗人脑袋,明显架着劲弩,对准了崔玉真。
她明明解决掉三名!居然还有?!
“还有弓箭手!”她急忙大喊,“快把崔玉真——”
放下来——这话远远没说完,节南就听一记扳弩机,啊,不对,是两记?!
为什么?还有哪里?
节南迅速搜着四周的屋顶,却找不到第二名弓箭手。
崔衍知离得远,但能听清节南喊什么,挣扎爬起来,一边喊,“六妹——”
王泮林听到两人大喊大叫,这才注意离自己不远挂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同时忽觉风动,人就动了,往崔玉真那块板赶去。
这时,两支森寒铁箭,自两个方向而来,一支she向崔玉真,一支she向桑节南!
王泮林看得真切,但他离崔玉真近,离节南远。
桑节南看得真切,但她动弹不得。
崔衍知看得也真切,但他两个都救不到。
王泮林要拧回身。
那只是一个很细微的动作,桑节南和崔衍知都看出来了,两人同时大喊。
节南喊,“救她!”同时肩一晃。
崔衍知喊,“不!”
王泮林大袖一拍,将吊着崔玉真的那根竿子踢断,也不管那支箭是否she空,任崔玉真惨叫着仰天撞地昏死,他就往节南那儿赶。
原本立着的兔姑娘已倒,身中长箭,瞬时一片血泊。
王泮林双膝跪滑过去,呼吸急促,意识茫然,心却掩不住痛楚,碰也不敢碰节南,但呼——
“月兔——”
第350引 善意谎言
数日后,青杏居,药香比花香。
橙夕橙晚放下一大堆礼盒,就和碧云说话去了,赵雪兰走进节南的寝屋,见小柒叉着腰竖着眉鼓着嘴,恶狠狠盯节南喝一碗乌黑乌黑的汤药,节南一抬头不喝,小柒就马上往汤药里加一颗huáng亮的药丸。
节南苦笑,“我换口气行不行?”
小柒一句话不说,吧嗒,又放一颗,咧嘴无声哈哈笑。
节南摇摇头,叹着气,这回没再停,一气喝完了。她不会被打死,不会被毒死,一定会被苦死!
小柒拿着碗就走,也不同赵雪兰打招呼。
赵雪兰见怪不怪,坐到节南chuáng前,什么还没说,先唉哟一声。
节南说话气力不足,皮xing子不改,“gān嘛?一个个对我没好脸色没好声气,谁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
赵雪兰好笑,“我怎么没好声气了?唉哟一声羡慕你,行不行?”随手指指外头,“这些日子,崔延两家相约比谁会报恩还怎么着,让我这个收礼的都手发软了。还有那位纪二爷又是怎么回事,外头那些是他送来的。你不是说你认识的纪老爷和纪二爷不是一家的吗?那纪二爷见一个娶一个,听说没有他得不到手的女子,你究竟怎么招惹到他的?”
节南一笑就伤口疼,龇牙咧嘴,“真跟我没关系。”不过,纪叔韧送礼,其心难测,“把东西给他送回去吧。”
赵雪兰马上说声好,“我就是特地来跟你商量这事的,再好的东西也得看谁送。对了,小柒给你加得那个huáng灿灿的药是什么?看着挺名贵的。”
节南忍着不笑,“huáng连。你要不要?我送你一瓶,你可以加燕窝里,特别滋补。”
赵雪兰撑圆两眼珠子,稍微想想全明白,“小柒气你不爱惜自己身子,罚你乖乖的呢,这叫姐妹qíng深。”
“冤枉。”节南觉得“委屈”,“我不是不爱惜自己,是遇上了倒霉事,你们个个当我喜欢挨这一箭么?”
仙荷走进屋,端了一盅东西,“六姑娘就是不爱惜自己,才跑去陪玉真姑娘上香。遇到劫持玉真姑娘的凶徒,聪明如六姑娘,居然不躲起来,反而偷偷跟着想救人,结果差点让人一箭she没命。还好老天爷保佑,那箭偏了,但也she中了肩,箭头扎进去寸深。七姑娘说箭头有毒,生生挖掉一块ròu,我都替六姑娘疼死了。而且,还会留疤。”
节南对疤痕这种事看得很淡,对那盅东西看得很头疼,“我刚吃完药,不能吃补品。”这是要把她喂成猪啊!
仙荷安之若素,倒了一碗捧给节南,“问过七姑娘,她说能吃。”
节南看看仙荷,又看看赵雪兰,知道她要是不吃,这两人话更多,只好认命端起来,很慢很慢挖着吃。
赵雪兰和都城大多数的人,只当她陪回城的崔玉真观音庵上香,不料遇到想要报复崔衍知的长白帮残余。对方劫持崔玉真,崔衍知只身前来,侥幸得到兔帮一名高手援救,但两方都没来得及阻止暗中埋伏的弓箭手。关键时刻,节南冲出扰乱弓箭手,因此中了一箭,而且这一箭等于是帮崔玉真挡灾。
节南恢复意识之后,发现自己已回到赵府,仙荷就这么跟她说了。
她猜想,真相之所以变成这样,皆因崔衍知没办法,既不能将杀人罪名扣到兔帮头上,也不能将她是兔帮帮主的身份招出来,加之那晚劫持崔玉真的人已经没有一个能开口,她只有还原成赵府桑六姑娘,才能给崔玉真做个旁证,而且让她又救崔玉真一回,才能掩饰她和兔帮的关联。
对于桑六姑娘又救崔玉真的这个谎言,虽然感觉不够利索,节南自觉还当得起。要不是她最先发现弓箭手,要不是她出声让王泮林救人,要不是她让弓箭手怀恨在心,帮崔玉真分掉一支箭,满满都是她的功劳啊。
虽然她也会想,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冲开右肩的xué道,如果右手正好没带浮屠护腕,擦了一下原本对准她心口的箭,真要没命的话,又当如何?
答案是,她打算化成厉鬼,绕着王泮林那个家伙chuīyīn风,要让他一辈子活在她怨念里。
要不是王泮林纠缠着崔衍知不放,崔玉真早就救下来了,她桑节南也不至于让后来的两个弓箭手暗算。
说起来,这人欠她一个jiāo代,到底为什么,和崔衍知打得天昏地暗,把她当了空气?而这人害她中箭之后,王家没送补品,纪老爷也没送补品,今日来了个纪二爷,算不算这人送的,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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