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断想要速战速决,恶念一起,突地爬跪了,急磕头,“六姑娘饶命!六姑娘饶命!你爹虽是我杀的,但我也只是听命行事,不得已才动得手啊!”
“不是为了我家的银子。”节南又是陈述。
蝎王不抬头,一直磕,“不敢瞒六姑娘,下令者只要我杀人,说桑家银子都归我,我是有些财迷心窍,可事后一清点,统共不过几千两银子而已。”
“下令者是谁?”节南qíng绪不高,问得也十分淡气。
“我没瞧见,他蒙着面。”蝎王这时抬眼,额头发红,好不可怜的卑微貌。
“蝎王,我见识了你的千眼,还没见识你的毒尾。你别藏着掖着那小东西,不如正经跟我过过招拼拼命,这样我良心也好……”听多废话,耳发闷,节南刚想去掏耳朵——
蝎王陡喝,掷出三枚发红的铁藜子。
节南一甩手,剑花朵朵,正想将毒藜子撞开,眼尖瞥见蝎王面上jian笑,立即变了招式,弹剑离手,同时身形速退数丈开外,挥袖遮住自己面门。
生,死,不过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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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引 此仇已报
毒藜子遇剑身就炸裂开来,同时疾she数十根乌黑尖针。三个铁藜,上百枚针,四面八方,若以节南刚才站立的点,剑法再jīng妙也做不到周身密不透针。
节南动了,所以躲开了。
至少,躲开了大多数。
蝎王见蜻螭剑飞回节南手中,虽不知她如何做到的,但转身yù纵,心想好歹逃命的机会来了。
肩膀突然剧疼,他呆呆垂眼,望着蜻蜓翅尖,滴滴答答全是他的血。那抹月光般的寒光,好似雪色,从肩头渗入心头,令他心思恍然,当真有升天之感。
剑光淡淡收入节南手中,眼望半身浸血的蝎王,她那张病容却毫无血色,青面若鬼。
“蝎王识得蜻螭剑,又能大王岭上称老大,果然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她自手背拔下三根毒针。
蝎王感觉自己的左臂要掉了,但见对方中了针,不由大喜,一招雁过平沙,纵刀往节南心口cha去,“小娘们,名剑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捡着耍的,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节南不闪不躲,迎面而战,身形如魅影,将她的剑贴着蝎王的刀,到刀柄处,突然一反手,折腰仰面,轻巧自刀光下穿过。
那把蜻螭剑切刀磨刃,震得蝎王手麻,差点握不住他的刀。
蝎王再一看,他的刀竟被蜻螭剑切出一道深口子,似他半只肩膀一般。他心头惧颤,但对手下一剑式又到,让他只得被动招架。等他察觉对方招招式式只在磨同一处刀口时,已经太迟,刀身扑地,他手中只有可怜巴巴一刀柄。
“为何……”蝎王惧到全身抖,“……明明中了蝎毒……”
节南不答,面色似鬼,眼神专心,动作轻巧,每一招都快又狠,切断了刀身,就切ròu身。
如果有高手观战,就能看出她现在的每一剑,都照刚才蜻螭剑在蝎王棉袍上割出的口子,原封不动,淡定划深了而已。
当然,蝎王完全没注意到,只知自己就像砧板上那块ròu,怎么也躲不过那柄轻翼细剑漫不经心得一划,而自己的痛呼越发像被杀的猪,直到头晕目眩,徒劳疯砍一阵,仰面躺下,发现周身一片血雪。
全是他的血。
他恐喘,惊瞪,看蜻之翅尖停在自己咽喉一寸外,只是雪夜无月仙,仅有地狱鬼。
他方才明白,桑六娘摘下面具的刹那,只有一个意思——
自己必死无疑!
可他不甘心,“要杀你全家的人真不是我!杀了我,你再也找不到主谋!”
节南呵笑,将咳音混在其中,“小女子目光短浅,只知你和虎王寨一窝山贼灭了我桑氏满门,是也不是?”
“那人借刀杀人,也是他安排内应,我到桑府时,那些打手护院个个睡得跟死猪一样,桑大天在正院摆宴吃酒,人人醉得不清,我们不过手起刀落……”蝎王也意识到不能再耍无谓小聪明,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可是只有我听过那人声音,若我死了……”
月光,落雪,剑入喉,他亲见自己的死法。
“我……说真……”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他都说受人指使了,她为何不问究竟?
蝎王的喉头发出咔咔声,字不成音,死也不能闭眼。他最后一念,如果他是桑大天,一定会被这个女儿的愚蠢气得再死一回。
节南拔出剑,终于不用再忍胸腔咳气,咳得站不住,单膝跪地,更喷出一大口血。但等她重新站起来,不过用袖子随意抹过沾血双唇,脸色不再发青,反倒苍白泛红,有了些好看颜色。
她解开身上包袱,拿出一个漆黑金字木牌位,搓土燃香,不言不语,不哭不忿,只是长久伏跪不起。
漫天飘沉的大雪,在她那身黑袍上铺了厚厚一层,漆夜中,如一小小鼓起的土包,似与牌位红香化为新造的一座孤坟。
突然,有人一声长叹——
“六姑娘若想随家人长眠,泮林不会多管闲事,只请六姑娘上路之前,记得有人无辜受了牵连,你去之后心中定会过意不去。”
糙从中一双墨眼,望土包不动而再度长叹,“也罢,只怪我自己不识好歹,若乖乖听话回家,也不会卷入姑娘的复仇之中。不过,泮林好奇问一声,那蝎王临终说了一句话,可是将真正的杀亲仇人告诉了六姑娘?”
土包一掀,纤影拔长,但背对着糙丛那双眼。
“恐怕让九公子失望,我没听清那句话,不若我送九公子下去问问本人。”声音虽森然,手中无剑,慢慢收起包袱来。
“六姑娘要想杀我,泮林早已没命。”原来,他让她一脚踢进杂糙丛中,封了xué道,并非跑得快。
“可惜,太可惜,将死之人其言也善,那蝎王虽歹毒,极可能说出真凶,六姑娘要是凑近些就好了。”他身上好沉,雪有寸厚了吧?
“九公子莫多想,杀我全家的人是虎王寨和千眼蝎王,我已手刃仇人,何来又一个真凶?”包袱收好,重新背回身上,节南往密林跨一步。
报仇这种事,她心中自有一个度。能查的,能报的,力尽所能。查不到的,报不到的,也无执念。
“六姑娘好宽的心,既然这般大而化之,自欺……自信十足,想来明辨善恶是非。我亦能明白六姑娘背负血仇,双手染血实属无奈,再说虎王寨恶胆寒心,个个都是十恶不赦之人,死有余辜。我绝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多言一个字,请六姑娘放心。”他以为她顶多是脾xing古怪些,不会真得心狠手辣,要灭他的口?
节南又咳了一阵,这回带笑,“九公子,你我之前一直闻声不见面,如今明知对方身份长相却还如此,可见是有默契的。很好。”语气稍歇,又问,“敢问九公子何时知道小山就是桑六娘?”
糙丛静下片刻,声音再起,也携了一丝笑,“就在刘府里。”
“谎话。”节南脚下一转,往糙丛走来。
“废话。”王泮林看得清那双黑靴近了,目光却丝毫不慌。
黑靴停住,节南轻咳轻笑,“九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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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引 后会无期
大雪刷了天地一白。
王泮林沉眸,看节南咳弯的身影,“六姑娘请说。”
“那幅大王岭地经是真的,只不过九公子弄反了方向,等会儿朝你来路上往回走,遇岔路就靠左,便能翻过山出南颂。”
节南再转一圈,重新背对了王泮林。
她再道,“这条路原本常有山贼,只是这时他们自顾不暇,九公子谋得大好时候。”
“怪不得我觉得不对劲,多谢六姑娘指点迷津。要说大好时候,是你,我,还有那蝎王共同谋成的,我不敢独自居功。”
早在林先生家时,王泮林已对节南生出好奇。
一个不会作画的姑娘,却在版画铺子里学雕版,还花银子让人代笔,没有故事也是奇事。
打听之下,才知她是桑家六娘,连带她家的事一串拎。
真是了不起的一家子,尤其凤来县土皇帝桑大天,其人其事罄竹难书。一场天火,诡异离奇。几乎让人忘却的桑家幺女,突然回乡,空领着大地主的名,受全县百姓厌恶,还被他们联手欺压,日日衙门报到,住焦垣残壁惨案地,靠一份微薄工钱度日。
不过,他没受过桑家害,对霸王无怨,只是逢巧,自己与这姑娘遇来遇去的,但觉她不同一般人。回来收尸殓葬上香,是qíng理是孝道;待着不走,替父兄挨骂受气,是隐忍是筹谋。
他觉得,她正是忍一时谋复仇。
然而,他不知她打算如何复仇,也不知她的筹谋与自己的筹谋都在这片大王岭。如今谋已成事,他谋十二郎过大王岭,引贼心蠢动,自己趁乱而走。她是谋蝎王下山,能手刃贼子,报灭门之恨。外加扮成老舍头的贼头,里应外合,想发一大笔横财。
只是这姑娘是自信,还是眼浅,竟不在意蝎王临终之言?
然而,此时的王泮林,自知不应多管闲事,哪怕他不怕被灭口,被灭之前,也要先解决被冻。
“六姑娘,我尚动弹不得——”
“九公子不必谢我,我瞧得出来,你是自在之人,受不得半点拘束,我与你绝非同道。所以,你若能忘了刚才之事就最好,还要记得我算救过你半条小命,遇到我千万装成不认识,否则别怨我……”
鞋鞘让雪掩远,大风刮散似是而非的回应,人不见了。
片刻不及,王泮林突觉自己能动了,爬起来搓手跺脚,把雪抖落,也不着急走,反而来到蝎王身前,垂眸望着这具已僵的尸体,居然弯腰搜起身来。
非但无惧,还气定神闲。
“一枚也不留啊——”
他叹着直起身,再四下张望半晌,最后发现宝贝似的,捡了两片铁藜瓣,拿汗帕小心包了,这才看起地图来。
好一会儿,将东南西北绕了几圈,王泮林仍就地打转,没再踏出一步。
刚才,那姑娘说照着来路走回去,可来路又是哪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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