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里!
一直刻意忽略的腿伤,这时候突然跑出来,折磨得他咬牙,很快弄出一额头的汗珠子。穿堂的风chuī过一阵,令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这里是桑府!
崔衍知呼吸急促,腿上疼得一时站不住,连忙一手扶住了墙,一手撑膝盖,弯下腰,一口一口深换着气,好让自己镇定。
在成翔府作了三年推官,他没到过凤来。不是因为山贼,也不是因为凤来县小,只是避之不及而已。至于这一回,qíng形特殊,无可推脱,可他绝无半点旧地重游的打算,抱着很大的侥幸心理。
“该死的!居然还能回到这鬼地方!”
他火大低咒,忽觉脖子一疼,眼前就黑了。
----------------------------------------------
崔衍知是闻着鲜味儿醒来的。
他摸摸酸疼的脖颈,吃力坐起,打量眼前的屋子。
屋门cha栓,桐油纸糊窗,地炉一堆火在跳。火舌舔一只瓦罐底,瓦罐吊在架子上,罐口直冒白气。显而易见,鲜味儿就是从罐子里飘出来的。
崔衍知转头看另一边,火光照出门槛里面的chuáng,还有一团拱起的黑影。他顿时打个激灵想要站起来,哪知腿上全然使不出力气,根本动弹不得。
“兔子贼,你用的什么下三滥手法,还不快给我解开!”他吼。
黑影倒没有拖三慢四,从里屋走出来,跨过崔衍知两条瘫腿,坐到地炉前,拿着木勺搅罐子,又从身后搬来两只碗,瞧都不瞧死死瞪着自己的文官儿。
崔衍知冷眼看兔儿贼用一根很长的树杈将碗推到自己手边,看她兔子脸笑,听她声音笑。
“普通点xué而已,一会儿就自己解了。大人运气挺好,我本来想烤全jī来着,怕自己吃不完,结果就留了半只。咱人多,gān脆改煮汤了啊。”
人多?
崔衍知正想哼她,却见她从肩上扒下一只老大的包袱,然后,又见她拎出一小娃娃来?
他一下子忘了自己要找她算账,只记起之前就觉着她的背弓得不大寻常,但以为是一种乔装,心里还奇怪大今招兵还带招驼背的,哪里猜得到她背了个男娃娃。
火光在兔子面具上jiāo映,崔衍知觉得样子诡异,偏那娃娃一点不怕,站得摇摇晃晃,伸出胖嘟嘟的小手,笑咯咯去摸那面具。兔儿贼也不恼,只是把娃娃按坐了,喂jī汤吃。
崔衍知看得有些呆,这会儿瞧兔儿贼喂娃娃吃东西,虽不至于jīng细温柔,可也委实不像恶的。
“你儿子?”他难得好奇。
节南拿勺的右手一抖,连汤带jīròu丝都掉在她衣服上。小娃娃眼明手快来捡,吃得巴咂巴咂欢。她好笑,这算不算孺子可教?
节南gān脆把整个碗都放到娃娃面前,换了只小一点的木勺,任他自己喂自己,也不管他玩得比吃得多。
她这才有工夫回话,“商师爷家的最后一棵独苗苗。”
崔衍知一愕,立即又明白商师爷已凶多吉少。看那娃娃吃和玩都极乖巧,自己要还闹意气,岂不是不如一个孩子?
他拿起碗,大口大口吃了个底朝天,才好声好气地问,“你究竟图什么?”
节南一边盯着娃娃,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那夜山贼突袭,我曾跟大人说过,都是来捉贼的。至于现在么,我很闲,有工夫接送二位官大人,可否?”
崔衍知听着就来气,“很闲?我可不觉得你管的是闲事,倒像自己的事。否则怎会烧了帛书?分明心里有鬼!”
节南唉呀一声,挺无辜的语气,“我那可是不小心的。大人莫瞧我装得很神气,其实十分笨手笨脚。当时太阳不是要下山了么,我瞧不太清上头写了什么,就想用火折子照一下,哪知——”
崔衍知冷笑,“不是你笨手笨脚,而是我看起来像蠢人,连搪塞的理由都不必你费心编。”太阳下山看不清,火折子照一下?
火折子是灯笼吗?!
节南呵然,一点儿心虚也没有,“只要大人明白我的难处就好。”
“……”他不明白!
崔衍知自打碰见这兔子脸,就开始心堵,再没遇见过好事。
“大人做事的理由也不尽是光明正大的。”
“我如何?”崔衍知发誓,只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一定要把这只兔子送到大牢里去,管她捉贼还接官的,她杀人就是犯了法!
“大人到过凤来,来过桑府,与桑家人有过节吧。”节南瞧着那张咬牙切齿的脸庞,再忆及那年十六的美少年,真是岁月催人悲。
崔衍知立刻缩眸,“休要胡说!我堂堂一个朝廷推官,外派成翔三载,如果当真到过凤来,有何不能承认?”
节南兔子面具挡着,有恃无恐,“适才大人亲口说居然还能回到这鬼地方,不是么?”
兔子耳朵长,听得可清楚了。
---------------------------------
今天第三更。(未完待续。)
第79引 姐夫姐夫
“大人睡觉的时候,我闲来无事就猜了猜。”
“要说原本的桑府,能进来的,除了桑家自己人,就分两类。一类是幸运客,一类是倒霉客。大人肯定就是倒霉那堆里的了。”
“倒霉客再分上一分,也是两类。一类是俊的倒霉客,一类是丑的倒霉客。大人显然属于前者。”
“桑家女儿喜欢俊郎,名声在外,众所周知。所以,我就猜大人莫非让桑家女娘瞧中,硬给抓进桑府成了亲?”
怪不得感觉莫名“亲切”,这是叫作姐夫的人哪——
节南之前打晕崔衍知,拖他回屋时,倒看着那张昏迷不醒的脸,就让她想起一桩往事来。
那是桑家还没出事的前一年,师父特别催紧她回家过年,哪知她一到家门口,就见张灯结彩,原来五娘又要成亲。
俩姐姐长得母大虫似的,好在投胎投得好,但凡她们喜欢的,她们有钱有势的老爹都会想法子给她们弄来。
小时候抢人家玩具也还罢,大了就喜欢美男子,而且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别人越不顺从,她们就偏要弄到手,心心念念非抢不可,还要搞得很热闹,一点不怕人们议论。
可是,真得大费周章,摆平各方,抢进府bī人拜了天地,好日子却过不了俩月,姐姐们就会觉得没意思,又跑出外头重新物色,也不管旧人休了还是跑了,如此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然而,对节南而言,家门口一旦挂红灯笼,根本就是丢人。
于是乎,她绕到桑府的后墙,跳进自己的院子,却抓到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
少年看到她,就给她晕过去了。事后知道,那是他服用过多桑氏秘制迷药的缘故。
那时院子外头闹得厉害,家丁丫头们直嚷嚷新郎官跑了,但谁也不敢到她院子来找人。
桑家上下皆知,桑六娘的脾气比她爹还大,她不在家时,连她爹都不能擅自进她的院子她的屋。
更何况,桑六娘院子的围墙特别加高,两扇石门千斤重,还有很沉的铁锁,新郎实在不太可能逃得进去。
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新郎逃跑的事,不过跑到她院子里来的,少年是第一个。
她本来对哥哥姐姐们的事嗤之以鼻,却还不至于帮了外人,那回真是难得好心,不但藏了少年几日,让五娘的喜堂白摆,还给他饱饭吃。
只是她告诉少年自己是桑六娘的刹那,少年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她甚至记得分明,少年骂桑家欺民霸市,罔顾国法,天理难容,只要让他逃出去,他一定会为大家讨回公道,将桑家绳之以法,云云。
那个时候,她就觉得少年长大会出息的,只是话多了点,不相信她没有抢人当新郎的癖好,关他柴房,不过因她家那几只霸王正满县城找他,他出得了这院子,也不出了县城门,而且要偷解药还挺费工夫。
约摸关了三四日,等风声一过,她把他送出了凤来,附赠一锭十两金和她哥哥们新制的几套衣物,算是帮家里消消怨念。
等她走出老远回头看,发现少年仍一脸怒气立原地,怨念难消的样子,自己问心无愧也莫可奈何。
回家后,她没特意问逃跑的新郎官姓甚名谁,所以才对崔衍知这个名字勾不起半点回忆。
想不到,少年长老后,便成了这副官架子,怪不得她认不出。
本来就对人的长相不太上心,却也不至于没有能入眼的。
少年的样子,她仍记得清楚,只是眼前这人完全对不上那张秀气傲气,还粉色色的脸,那么为官jīng明,思虑稳重,被众官孤立却还能游刃有余,接最苦最累的差事亦踏实得做到底。
节南笑眼盯着崔衍知,看他因自己的“猜猜”而神qíng大变,心里但叹,这人若一直如此为官,必定会照他期望的那样,平步青云。
没错,他期望的,也许藏得很巧妙,她却看得分明。
她桑节南,八岁以后身处北燎最高权力场学习,看过官员无数,十三岁便独立执行任务,从南颂朝堂成功引出一位大学士。
那位原本默默编史的无名六品官,如今已是北燎官场红极的太子太傅大人。
只是从南颂回来之后,师父就开始争门主之位,她离开不得。
崔衍知哪里知道兔子脸的真心思,只觉她猜得太准,惊出他又一身冷汗,但嘴上自然死不承认,斥道,“兔贼休要左顾而言他,明明是你故意销毁证物,何故扯进别人?”
“大人明鉴,我也给大人一句实话,桑大天与我有恩,在别人眼里他是恶霸,我只知自己不可忘恩负义。更何况人死灯灭,何必再作死人文章?”
节南早料到崔衍知不会承认,不承认便罢,她也无意拿下面具,来一场“姐夫和小姨子”泪汪汪相认。
想到这儿,节南就叹,五姐差点当上推官夫人哪!泉下有知就好好投胎去,千万别再跟爹一起来缠她了!她现在,运气好背啊!
崔衍知突然联想到一件事,“莫非你杀千眼蝎王也是为了桑大天?”
他得承认一点,这兔子不是杀人狂。
节南偏不想说太多,嘿嘿笑了两声,靠墙瞧着娃娃吃好玩好,又一头栽进棉布包里睡了,她才拿了娃娃用过的碗给自己盛一碗jīròu汤吃。
兔子贼沉默,崔衍知也不自讨没趣,只是冷眼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想要防备,却又不知从何防备起。
节南吃完了,就将碗丢进地炉中。
那动作是带着某种决意的,又轻飘飘丢来一句——
52书库推荐浏览: 清枫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