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爷不再说下去,雪卿也明白爷为什么也会入这行,哪怕自己,又如何能坐视不管?为了救自己,失了自由自尊的人。再说,以爷的xing子,不可能吞得下这口气,从那生杀争夺的日子过来,如今治陶荆自然是驾轻就熟。
“我还要那清白家世做什么?难不成将来还能象我爹那样考科举中状元的?”红地收起qíng不自禁的苦笑,“我当初收了你,不光是为了我自己铺后路,我若活不长,裴爷就得你养着,不是给口饭吃就够,你得象孝敬爹娘一样孝敬他!可这件事以后,我发现你是未必靠得住了。”
“爷!”雪卿“扑通”地跪了,“雪卿将来一定孝敬您和裴爷……”
却不想被红地儿打断了:“你心是好的,我知道你会真心待我们。但你这柔和的xing子在这胡同里能活多久?我若把这‘秋海堂’jiāo给你,恐怕是不出一年半载,咱爷仨儿都得喝西北风去!雪卿,我这辈子奢侈惯了,平常清贫的日子过不来!你要是能狠下这心,做这胡同里独一无二的红牌,就做出点儿样子给我看,否则,我便卖了这院子,和裴爷去乡下养老去!”说着从怀里掏出张纸,铺在雪卿面前,是他当年签的卖身契,又伸手拿来烛台,“你看好了,今日我便烧了这张卖身契,恢复你的自由身,就算不在这里做,六爷也会保你一生荣华富贵。你若要留下,以后就不能心慈面软,象裴爷当年那样,给人欺负个孙子样!是去是留,你自己拿主意!”
卖身契碰火就燃,火舌瞬间吞没,只剩黑黑的灰烬。
雪卿伸手,捉住红地儿的腕,没说话,眼泪却是簌簌地淌了下来。红地儿自然明白他此刻的心思,将他的手扯进怀里,心里独自叹气,当年自己下定决心的那晚,也是这般哭过,却说不清缘何落泪,这乱糟糟红尘俗世,还有何值得留恋不曾?
“怎么说你也不带听的,打你那会儿,若这么哭着求饶,又怎会受那皮ròu之苦?哭也要挑时候,如今白流了这么多,谁疼你?”说话间,多年来的惆怅已然不见,“眼泪啊,真qíng,还有你那老是犯糊涂的心肠,都给我小心看管好了,别轻易就给了人。”
窗外起了北风,冲撞在格子窗上,呼啦啦地响。雪卿倚着门边儿,看着红地儿远去的身影出了那朱红的大门。院子里,庞姨忙碌着找帮手生个火盆,三郎张罗着搬柴火,下人不小心掉在地上的碎枝丫,他弯身拣起来,抬头正见雪卿靠门站着看他,红脸笑了。暮色降临,雪卿忽就觉着,这天地间,似乎变样儿了。
刚进腊月,陪同皇上承德游猎归来的一些王公大臣里头,和彭白坊,亲王府关系近的都聚在前院儿,离京两月,终日兢兢,更不敢随便沾惹风月,这一回到京城,都忙不迭撒欢儿地犒劳自己。梁红地早把这些道貌岸然的士大夫的底摸了明白,见雪卿身子也养得差不离,早早让他做主,准备招待的事宜。雪卿做这些,已经驾轻就熟,哪怕红地儿没点破,心里也多少了些谱。
当晚“秋海堂”席开十几桌,整面戏台拉幕,富丽堂皇,小官儿小唱儿全部盛装待客,流光逸彩,觥帱jiāo错,世间繁华,淋漓尽致,似是梁红地华丽铿锵的告别。那晚之后,雪卿便是“秋海堂”的“爷”了。
第26章
还在雪卿当家之前,毕荣风尘仆仆刚回京,就收到三郎送来的口信,说是让他得空儿去一趟。雪卿这人对他向来不冷不热,少有主动邀他的时候,毕荣觉着怪,初回京谢恩领赏,应酬频繁,还是推了不紧要的,趁着夜色赶过去。
事先知道的三郎已经在侧门儿那候着,请了安再没外话儿,直领他进了雪卿的房门。两三月不见,这人果然清减不少,此刻靠chuáng捧书看着,又似有所思,听见他进来也未抬头,略带嗔怪地说:“不是跟你们说,别扰我清静……”见来人是毕荣,惊诧了,“你,不是去了承德?”
“刚回来,”毕荣在三郎的侍侯下脱了外袍,习惯地往雪卿chuáng里一蹭身坐过去,“过来得匆忙,给你捎的东西也没来得及带过来。”
雪卿吩咐了三郎弄些茶水吃食,两人依偎坐着说话儿。几个月没见,毕荣的肩膀似乎更宽阔了,他一横手,搂着雪卿,问他:“怎瘦成这样?”
“不是病,天冷没胃口就是。”
“人家忙着贴秋膘,你却瘦得皮包骨。”
毕荣没点破他,说了些游猎的趣事给他听,待三郎换了火盆,撤掉炕桌,周围清静无人,只剩外屋的地中间白花花的月光。他翻身躺下闭目养神,雪卿也缩回身,轻声问他:“天不早,你又刚回来,不好在这里留宿吧?”
见毕荣不理会,雪卿继续问:“你怎么来的?我让三郎去给你备车马?”说着就要起身,却一把给毕荣捉住,朝怀里一扯,团团抱住,瞅着他的眼睛,毕荣问:“挨打了,怎不跟我说?”
雪卿没想到毕荣知道这事,楞了一下,突然有点难以自制,眼泪瞬间奔涌而来,在眼眶里打转,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了。毕荣心里也不好受,他向来自负,却万万没想到,若不想他知道,有些事可以瞒得滴水不露。他是因为三郎忽传口信来,才觉得起疑,责问多少人,才隐约得了些说法。
“我明儿个就去找你们爷,给你赎身。皇上赏了我处院落,你搬去与我住!”
胸前一片湿了,眼泪无声,雪卿沉默不语,毕荣只静静拥抱,窗外北风低吟,红烛摇曳,满室此明彼灭,飘摇不定。雪卿长叹了口气,没抬头,手紧圈着毕荣,他们合衣同眠过,chuáng上打闹玩乐过,却从没有感到如此接近,世间事,命里注定,尽心就好。
雪卿亲上唇的瞬间,毕荣短暂地迷惑,雪卿迷恋的双眸,点染着犹疑的qíng色,脸颊上那颗淡淡的痣依旧挂着泪光……是邀请,更是肯定。毕荣从他的黑瞳中看见qíng难自禁的自己,越发地接近,渐渐便融入那无边的黑瞳中了。
当空明月,分照两院,梁红地此时也有访客,正是那让他又爱又恨的江家二爷。虽然梁红地没与他商量,江道远觉察到他似乎又jiāo权给雪卿的打算,近日来的准备,似乎都是雪卿在说了算。“秋海堂”每年这般大阵仗也没几次,银子花得海去了,红地疑心重,一般信不着别人,如今却似乎倚靠着雪卿,难不成打出感qíng了?
前些日子,他把红地得罪了,在家窝了好几天,不敢来找他,今晚熬不住想得紧,拿了重礼来讨好。不想红地将那物什往旁一丢,没看上眼,夹枪带棒地噎他:“你还真把自己当嫖客了?我跟你说,就算你出银子,我梁红地儿还不让你睡呢!给我滚远远儿的!别在这儿碍眼。”
江道远对此习以为常,不退反进:“不睡就不睡,说说话儿也成!”
“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自己个儿慢慢想吧!”
梁红地说完就往外头走,江道远从后面一把将他拦腰抱住,冲着他的脖子亲下去。红地儿一巴掌扇过去,回头骂他:“你这人怎这么不要脸啊?”
“我今晚还就不要脸了!嘿嘿,”江道远依旧嬉皮笑脸,将红地儿qiáng摁到chuáng上,“我错了还不成么?心里要是不疼你,你跟彭白坊如何,我才懒得管!外人都看得出,你怎就不明白?”
为这事,两人争了多年,梁红地都懒得再和他吵,凭什么他江道远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却让自己一个出来卖的相公为他守身如玉?尤其当下这人高大沉重的身躯,压得他喘不过气,更觉得气血汹涌,他也没挣扎,冷冷地说:“如今睡我,每晚一万两银子,你那破东西恐怕不值这个价儿吧!”
江道远脸上终是挂不住,讨好的笑容僵住,顿时来了少爷脾气,气呼呼地,转身拂袖而去。
第27章-28
年关将近,裴玉亭要去山上斋戒,梁红地嘟哝着抱怨半天,不愿意跟着去。裴玉亭向来不怎么勉qiáng,这次执意要他陪着,也是想他离开京城,和江道远各自冷静一段再说。红地儿当红这么多年,相好的恩客不少,但好到chuáng上的并不多。江道远对红地儿意味着什么,裴玉亭旁观者清。
临出发前,雪卿去找红地儿,碰巧红地儿正在沐浴,室内氤氲一片。雪卿扬手打发了伺候的人,挽了袖子,坐在红地儿身后,拿起手巾,给他擦背。水里泡的药糙熏香给热水蒸得满室芬芳,雪卿伸手在脖颈处不轻不重地揉捏,红地儿鼻子里发出舒服一声叹:“你今儿倒有空来看我了?”雪卿当家以后,红地儿便让他不必日日过来请安,雪卿却还是三不五时地常到他的院子与他做个伴儿,前些时日,夜夜丑时才得入睡,早上起了身上也还是觉得懒,才怠慢了。
“爷您别挑我的规矩了,等我习惯以后见天来陪您,您到时候可别烦我。”
“我还靠你养活,哪敢烦你?”红地儿说着,扭头看了看雪卿,“我要是知道你要来,让他们准备大池,与你一起泡,大冬天的,没有比这舒坦的,你这脸色是怎么了?药没按时吃?”
“吃着呢,”雪卿漫不经心地问:“您和裴爷什么时候动身?”
“后儿个走,呆不了几天,我就得回来。山上苦,我可受不住。我本就是酒ròuqíng色之徒,偏要拽着我,扰人家佛门清静……你们裴爷是越老越顽固了。”
聊着话儿,过了一盏茶功夫,雪卿伺候他穿上宽袍,红地儿躺在竹塌上,任由雪卿帮他修脚趾甲。虽不怎么太jīng神,雪卿这段日子却是出落得更水灵了,他不似其他相公身量矮小,他体态颀长,举止风流,如今这么安静坐在那儿,也怪招人喜欢的。
“这两天前头不忙?”
“年关近了,都在朝上家里充君子呢,我们这儿倒落得清静。”雪卿说着,想起什么,“爷听说过富源钱庄的事没有?”
钱庄的老板卷了钱跑没影,虽然生意不大,但也坑害不少人,传得满城风雨,红地儿自是也听说了:“要不怎么说,钱财不能往不相熟的钱庄放。”
“银子放哪儿都不周全,人心隔肚皮呢。”
红地儿笑了:“说吧,你那肚子里藏着什么想法呢?”
雪卿脸微红,却也没迟疑,说道:“我核计着在琉璃场附近买些房产,再租出去,那附近热闹,不少收租呢!”
“房产这事我不在行,你买归买,别给人骗了,外头的人见你手里的银子来的容易,都盯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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