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真随君出征,这后方总得有人看着朝中的局势吧?”
“这事王府的人自有安排。”
“他们恨我恨的跟眼中钉一样,难不成还能帮我?我和你之间,还不得靠自己的关系?再说,满蒙贵族向来自负,斗心眼子,哪斗得过那些八面玲珑的汉官?”
说到这儿,他突然有点后悔,连忙咬着嘴停下,毕荣这不明摆着满贵族的后代,自己倒是连他一起给批了。毕荣却不往心里去,雪卿不怪他私自决定出征,他已经不知道多高兴,今晚事事都顺着他也成。
“那是,我就斗不过你,还用看别人?”毕荣亲昵地流连在雪卿颈项之间,“不过话说回来,王府的人都知道我疼你疼得跟什么一样,不敢趁虚而入欺负你!”
雪卿鼻子里低低哼了一声,听在毕荣耳朵里,犹似勾引。饱暖思yínyù,如今两人酒足饭饱,室内温暖如chūn,两人亲着亲着,便滚在一处,渐渐衣衫退得撩乱,身体更缠到一块儿去了……雪卿终究还是没提彭白坊的名字,他觉得这事qíng上,还是要慎重。
不料第二天,“秋海堂”来了稀客,七八个一群过来捧场的官员里,竟有祝新棠!
第43章
因为先前恶言相向,两人面上多少有些过不去,雪卿自是不好发作,便由他与几个人喝酒听戏,也没单独照应。领祝新棠来的官员也是长眼,见雪卿似有不悦,趁他出屋,在隔间靠着栏杆chuī风的时候,跟了过去。
“雪卿和想云的过结,陈某有所耳闻,这祝大人又是想云的恩客,按理说,我是不该趟这混水,但他是相爷那边儿的人,彭大人放过话,要多拉拢着。”
“成,来者都是客,雪卿不会怠慢。”
“那就好!别在这里chuī冷风,着凉了,六爷可不心疼的慌?”
雪卿心里暗笑这人真是黏糊讨厌,脸上依旧挂着笑:“我透透气,里头酒气太厚。”
那人心想,您夜夜醉生梦死,怎还突地嫌弃酒气重了?不过也没多说,知是雪卿借口找清静而已,识趣地回去了。三郎在楼下招呼,远远看见雪卿站在风里,与是寻了个小官,让他给雪卿披件衣服。雪卿今日的焦虑和忧愁,都没有逃过三郎的眼睛,可有些事,他帮不上,只能瞎着急。
雪卿紧了紧小官送上来的披风,拧身在宽宽的窗台上独坐了一会儿,觉得身后有人站了半天也没出声。回头一看,竟是祝新棠。他楞了片刻,但总是混出来的人,什么样的场面都要圆,于是笑着问:“祝大人怎不在里头乐呵?是雪卿招待得不好?”
“在我面前,不用笑得如此勉qiáng。”
雪卿笑容未收,说话倒是较上次收敛不少:“祝大人不惹我,雪卿自不会冷脸相向,只是相爷的人,极少到‘秋海堂’打茶围,祝大人今日怎这么好兴致?”
祝新棠面色稍苦,但称得上坦然:“前些时日,是我鲁莽,说话失了分寸,你不要往心里去。”
雪卿见他这么说,有些楞,他当然明白祝新棠定是受了陶荆的唆使挑拨,才会那么冒冒然找上自己,便信口说:“雪卿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
“是不是我本意已经不重要,想云任xing,这么多年在这里长大,想你对他的了解,比我来得深。但我不嫌弃他的xing子,他是嘴硬心软的人……你们,都是。”
雪卿听到这里就有些不自在了,祝新棠这人是有些迂腐,雪卿也怕他说出些不着四六,让自己下不了台阶的话,周围这么多人,惹得不好收场:“祝大人对想云有心,是他的福气,雪卿上次也是失礼,还请您多包涵。”
“论品行脾气,姿态才华,想云样样都不如你,他这么多年,事事处你下风,又是争qiáng好胜的脾气,自然是容易结下恩怨,他对你的伤害算计,希望雪卿,不要再去计较……”
祝新棠说话时,仔细端详着面前的人,若说当年qíng窦初开,爱之入骨的滋味,恐怕一生也不能品尝第二次,然而qíng场上的回头是岸的道理,他体会得恐怕要比大多人早而深刻,他在最开始就看透自己和雪卿,这辈子是没有可能,而这几年与想云的相处,渐渐地,家人一样的厮磨,好也罢,坏也罢,都觉得自己有义务去包容,想要与他结伴一生,度安稳岁月……不知雪卿此心又是与谁分享?
“想云今年身子也大毁了,我想辞了官,带他回老家好好过几年清静日子。那些恩怨,一笔勾销吧!希望你,”祝新棠说到这儿,突然觉得哽咽。虽然他对雪卿的迷恋已经烟消云散,这几年留心打听过,却几乎没有见面,他想说的是,其实他怀念的,还是几年前,那个会在路边停留消磨时光,莞尔时,纯净温柔的少年。可他近近看着雪卿如今忧愁的眼,笑着的嘴,这种话如何也说不出来,只好叹气道:“你也保重,万事安好吧!”
那一夜,雪卿回到自己的宅院,无法成眠。他和陶荆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吃过亏,挨过打,最终自己是灭了陶荆开堂子的梦,断了他在胡同里的后路,可这场角逐,究竟是谁赢了谁呢?陶荆的后半辈子一天天地瞧得见,而自己明日复明日,将来的出路又在哪里?他开始怀疑红地与他说的话,什么一代人养一代人?这四面八方的墙,如同牢狱一样禁锢着他,直到死,直到烂,直到灰飞烟灭,永世冤魂,也不得离开。
几天后,红地也听说陶荆要和祝新棠回乡养老的事,特别不以为然,撇着嘴说:“他胆子倒大,得罪了这么多人,还想去乡下过日子?他也不怕糟践了乡下的清静!”
雪卿是想得饶人处且饶人,没必要再追求过去那些个恩怨,却给红地骂了。
“谁都没你大度?当年要不是他,你能挨那顿打?跟你说的和白说一样,好了伤疤忘了疼!”
“挨打的我,又不是爷您,您跟着计较什么?再说,动手的是您,难不成我还一辈子记着您打过我的事儿?”雪卿心qíng不好,说话也是冲的,尤其在红地面前,发泄完了就后悔:“爷,荆哥儿好歹找到个归宿,咱就别为难他了。”
“家法要是在我手里,现在再抽你几板子都不解恨!”若是以前,就为刚刚那句呛人的话,红地就得火冒三丈,但他今日却难得地忍了:“你可别是羡慕他了吧?怎么,也打算等六爷回来,和他双宿双飞?”
“您别寒碜我了,二爷对您这么多年的心思,都没双飞,我才不做那千秋大梦呢!再说,我还得养您和裴爷呐,就算多好的人,我也不会为了成全自个儿,扔下您俩不管的!所以,这种事您可别和我提了!”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说二爷府上送了东西过来。
“说曹cao,曹cao到,我呀,有事先走了。改天约您和裴爷到外头喝茶,新开了家茶社,听说好着呢!”
红地目送着雪卿轻快挺拔的的身影消失在红木屏风后面,心里也不慡快。他明白雪卿这人,既然连陶荆的恩怨都可以忘了,是不会辜负自己和裴爷对他的养育之恩。可渐渐地,他也看得出,雪卿越来越爱做主,决定的事,是断不会和他商量了!
来不及多想,管事的进来,将江府上送的东西放在桌上,红地一看,是前些日子他送江道远的一条貂皮大氅。他不常送东西,既然要送,定是特别的,那氅的料子是托人从关外弄来的希奇货,并且他闲来无事,和裁fèng学着制出来的。如今忽然给送回来,他倒是有点纳闷,心下顿时不快,捉摸着这其中怕是又有什么说道,一打听,果然是,气得他浑身发抖,伸手便掀了桌子。
江道远本来为了下个月去山西办货的差事忙得不可开jiāo,结果,“秋海堂”来了人,让他尽快过去一趟。“秋海堂”的人,尤其几个主子身边儿的,个个都是人jīng,话不明说,却也听得出,这是不去不成的事儿。江道远无奈,放下手里的活计,匆忙赶了过去。
看见桌子上放的氅,他便明白怎么回事,前些时候,家里的女人为这个闹过,非要退回来,自己给她磨得烦了,便松口说由她去。这几日忙得晕头转向,倒把这桩事给忘到脑后,他当然明白以红地的脾气,是肯定吃不得这个亏的,如今果然轮到他折腾了,顿时头大起来。
“我想不到你还敢跨进我这门儿!”红地冷着脸,狠狠甩了一句。
“唉,我过两天就出门半货,你们也不能让我轻省轻省?”江道远决定装可怜,“什么时候你找我,我还能不来?”
“你这是知道我找你为哪桩了?”
“你何苦和那些婆娘一般见识?”江道远凑过去,坐在红地身边,意外地,红地并没有挪开,以为装可怜有了成效,赶快趁热打铁:“她们说我今年本命年,不好穿氅,先放你这儿,明年我再穿!”
红地冷笑:“谁大年初三送神的时候穿了黑貂的氅?感qíng我送的就犯克,嫌弃我就直说,拿件衣服说事儿,拐弯抹角的,可不象你江家二爷的作风。”
“这事和我无关!”江道远好心编造的瞎话儿,给红地当面拆穿,面子上有挂不住。
“和你无关才怪,你家里那婆娘以前怎么不敢,如今生了儿子,腰杆子直了,还不是你给惯的?如今是退了氅,下一招又是什么?她以为我梁红地是软柿子,想捏就捏?你最好把她管严实了,真把我气着了,她就是江家的当家夫人,我也不会让她活得畅快!”
“得了,你们有完没完?就没一头儿让我省心的!”
红地一听这话,心里的火“腾”地就升起来:“我让你省心,谁让我省心啊?你江道远扪心自问,谁敢给我梁红地这等委屈受?”
江道远也是气得头昏,话到嘴边,想也不想就溜出来:“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梁红地?”
这话就跟把刀子,狠狠戳在红地的痛处!他这几日已经为了这种尴尬和不甘如坐针毡,这本就是这行当里忌讳又无法避免的结果,却不想,连江道远也拿这个堵他!红地刹那间闭了嘴,惨白着脸,胸口起伏不定,顿时觉得这多年来的付出和忍耐,全白费了!
江道远也知说错话,又悔又怕,屋子里死一般寂静,随时都能断了弦样,空气紧紧地绷着。半晌,红地颤抖地指着门口的方向,说:“滚,你给我滚!”
残局遍地,难以收拾,江道远长叹一声,只得离去。来时的大晴天,这会儿风雨缠绵,看似无休无止,如同辗转多年的岁月,回首yīn晴雨雪,婀娜多姿,再往前看,去俨然乌麻麻漆黑一片,空dàngdàng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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