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心力jiāo瘁,担心着陈茜,十三就在我的将军府中住下,以便陈茜有了什么状况时能够及时抢救。而那人即使是在病中,仍坚持要处理政务。于是我和他搬回台城,长驻有觉殿。十三索xing也带着宝宝和星星进了宫,与妙容住在一起。
我素来不信世上有鬼神,但此时,却真心期待这世上能有无所不能的神灵,将他自病魔之手拯救出来。更开始常常出入寺庙之中,只望神灵能大发慈悲,于生死簿上划掉他的名字。
可是没有用,我所做的一切仍然是徒劳,那人仍是一天比一天更为消瘦……
那天他jīng神比较好,我扶着他到御花园中散散心。
园子里繁花似锦,并不因多日骄阳而变得枯萎,看着满园繁花,那人笑叹,“天嘉我大陈果然是真的啊。你看,即使亢阳如故,鲜花仍开得这么灿烂,天嘉这帝号真取对了。”
我眼睛蓦地一亮:当年他定帝号为天嘉,是盼望上天能嘉许保佑自己,而如今……
他说上天是真的嘉许保佑了他,应了帝号――若帝号真能名符其实,那,就改一个帝号吧!也许,改一个帝号就能令他好起来!
“茜,”温柔的抚着他的发,我轻轻说道,“改元好不好?”
他不解,“为什么突然想到要改元?”
“――我要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我们改帝号为天康好不好?――让上天保佑你身体安康,让天子健康,好不好?”
他默然,面色平静如常,只是,那剧烈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他激昂的qíng绪。没有点穿,握住了他的手,我静静等待他的回答。半晌,他展颜一笑,“好,我们改元,让上天保佑我身体安康。”
天嘉七年,二月丙子日。
他下诏大赦天下,改天嘉七年为天康元年。
改元后没多久,天降甘霖,令举国齐赞帝恩,而他的身体,却更加委顿。
三月,乙卯日。
天康帝拜吴明彻为中将军,任安成王陈顼为尚书令,并令安成王入尚书省协助处理政务。
看他那么憔悴,我哪里还舍得他为国事cao劳?!在我执意坚持下,乙卯日那一天,他将国事政务统统jiāo付给安成王陈顼、尚书令孔奂、仆she到仲举。非至关紧要的事,他不必理会。而我,就日日陪着他。
以往的日子里,我总是安心的一觉睡到天明,而如今,再不会了。这些日子来,常常在夜里痴痴的看着沉睡中他,不愿意,也不想睡去。
那一夜的他睡得比较安稳,听着他平稳的呼吸,抚着他披散的长发,我心里是酸楚的,却又出奇宁静。月光自窗口渗进来,清冷如冰,让我的心也变得冷起来。轻轻吻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眷恋的,缠绵的,伤痛的。
可不可以,就这样,让我和他过完此生?
泪,自我眼角缓缓滴落――我,看不到,明天。
那人咕哝一声,眼眸yù张,我忙忙拭去泪,换上平静的伪装。
“还没睡?”柔柔的看着我,眼眸笑成一弯新月,“又在看我。”
我哼道,“谁在看你?”
那人笑得得意,“就是你!看我看得呆呆的!”
“你美啊?谁会看你?”把眼睛转开,故意理也不理他。
“蛮,”拉拉我的手,那人软软唤,“我又有些头痛了。”
忙忙坐起身,再小心翼翼的扶起他,让他舒服的靠着我,承受着他全身的重量,我轻轻的给他推拿着头部。
“蛮。”
“嗯?”
“我……想传位于顼弟。”
传位于陈顼?我心里一惊,――他,这是在安排身后事了!真的,要分离了吗?心里无限凄凉,却qiáng笑道,“好好儿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
按住我的手不让我再给他推拿下去,仰起头看着我,他静静说道,“蛮,我们都清楚,我来日不多了。趁着现在神智清明,我,得jiāo待好身后事。”
茜!
想对他说些什么,以回避那个我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实,但,一向有着如簧巧舌的我,在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怔忡间,他又咳嗽了,咳得惊天动地,然后,不意外的看见白帕子又被染红了。
心痛如绞!
心痛如绞!!
心痛如绞!!!
我再次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痛苦!--如果可以,我多想为他身受这一切啊!我想代替他感受这种痛苦啊!我多想……我多想他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啊……
紧紧搂着他,头埋在他肩窝,不想让他看到此时我的表qíng。熟悉的气息,让我得到莫大勇气。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气后,我又抬起头来,笑着,继续给他推拿。
他却若无其事的将白帕子丢了,继续和我说着先前的话题,“我准备废掉伯宗,立顼为太子,我死了之后,就由顼来继承一切。”
“为什么?”
“伯宗年纪太小不说,而且生xing柔弱仁慈。仁慈原是好的,但在这样的乱世中,他不够坚qiáng到能承担一个国家。顼弟雄材大略,野心勃勃,伯宗为帝后,只要陈顼在世一日,他就绝不会安宁!――陈顼必会取而代之!与其殊途同归,我不如大方些,做得漂漂亮亮,反而gān净利索,保全了伯宗。”
我平静说道,“杀掉陈顼就好。”只要杀了他,一切麻烦都解决了。
“我做不到。”他摇头道,“当年他在周时,我已做出视亲弟为死弟的事了,现在,无法再一次如此待他。”
“当年既然可以做到,如今又有何不可?――茜,王权帝位之中,岂可有亲qíng?”
我还待说下去,他却笑了,柔柔说道,“这些年来,有你相伴,百炼jīng钢一般的一颗心,统共化作了绕指柔。哪里还能如当年一般心狠手辣、冷酷无qíng?――而且,心中既已生爱,又怎会无qíng?”
我默然,半晌,我长叹息,“……由你吧……”
次日,陈顼、孔奂他们进来请安时,他对他们说道,“朕想遵循周太伯传位于其弟之事,传位于安成王,诸卿以为如何?”
陈顼闻言身躯剧震,脸色苍白若纸,他拜伏在地上,久久未语,良久,方低哑着嗓子说道,“皇兄,臣弟不敢。”
他却不理陈顼,转过头,对孔奂说道,“如今齐、周、陈三国鼎立,身为天子,责任重大,立年长的国君在这样的乱世中比较适合。朕想效法晋成帝立胞弟为嗣的例子,远承殷代兄终弟及的方法,卿等定要遵循朕之意旨。”
孔奂立刻跪在地上,流着眼泪说道,“皇上只是膳食失调,偶尔龙体欠安而已。只要善加调养,不久即可痊愈。太子虽然年轻,但其盛德正在日益进步之中。安成王以皇上大弟之尊,效法周公助成王,足以辅太子为政。若无故废立太子,恐天下动dàng啊!臣等愚昧,不敢奉诏。”
陈茜不语。过了很久,方长叹息道,“古人那种直道而行的风范,已经很久没有了。如今朕却在孔卿身上发现了这种遗风啊。――以后,孔卿就为太子詹事,辅佐太子吧。”他挥了挥手,无限疲倦的说道,“都下去吧,以后,政事上,不用再来请示了。”
“……臣等,遵旨。”
自那次以后,他再不提及帝位传承之事,也不再处理政事。彼此都知道相守的日子不多了,所以格外珍惜相处的每一刻。那些日子,甜蜜得凄楚。
我每天陪在他身边,片刻不离。偌大的皇宫中,一切人等均被他拒之门外,只余我二人病榻厮守。
我开始数着日子过了,每过了一天,我就会感谢上苍,让我能多陪伴他一天。而后又会祈求诸神诸佛,请再多给我们一些时间。
神啊,请多给我一些时间,让我能把他铭刻在心。
世人传说,轮回途中皆会饮下孟婆汤,尽忘前尘。如果真有那孟婆汤,我愿永远不饮下――一生一世我要不够,生生世世我都要跟他相遇相恋相知。
第53章
天康元年,四月间,伯宗得了一子,取名至泽。
那一日,他qiáng打着jīng神要上朝,以令普天同乐。
倚在我身上,他闭目养神,由得我为他梳理头发。乌黑的睫,发白的唇,在光线下竟显得触目惊心,然后,我在突然间发现,他竟已有白发!
蓦然间悲上心头,他才三十八岁而已,正当壮年,怎的竟会有了白发?茜,你为国为民,cao了多少心?
当年陈霸先举兵后,他投到陈霸先营中,协助他作战。从担任吴兴太守开始,先后参与了广陵之战,长兴之战,平王僧辩,讨杜龛,破张彪,又镇守会稽,入卫建康,筑城南皖……经过南北征战后,他做了皇帝。即位后,他又与周人、后梁争巴湘之地,北周军退,大陈始全据江南。国用不足,他榷盐榷酒,并注意免除百姓负担。而后,他又平定留异、周迪、陈宝应等人的叛乱。在位期间,他宵旰勤劳,忙于政务――十几年来,他竟从没有好生休息过!
qiáng忍着辛酸,我给他打点好一切,随他一起上朝。
那一日,他诏告天下:在位文武皆赐锦帛,为父后者皆赐爵一级。
下朝后,我扶着他返回有觉殿。刚走得几步,他身子突然抽搐一下,随后狂喷出一口鲜血来,身子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我惊恐的看着他,一把抱起他就往殿内跑去,一边狂奔一边嘶吼,“快!快传御医!”
一直在旁侯命的御医们跌跌撞撞的跟了上来。
看着御医们围在榻前为他施治,我唤来伍成,要他立即去把十三叫来。
十三过来看了他之后,无奈的告诉我,“子高,大限已到……你们……告别吧……”
遣退了所有人,我守在榻边,静静的守着他。只是,他再没有真正醒来过,总是在昏迷中,他的身体再不如以前一般温暖,他的呼吸也比常人低微了很多。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我不禁悲上心头:人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茜,我们真能一同慢慢变老吗?
不敢再想下去,害怕的拢紧怀中的人,想要将他紧紧捉住,再不放他走……
癸酉日。
那一天,他清醒了。他慢慢伸出手,缓缓抚上我的脸,轻轻说道,“阿蛮,看来我的大限已到……我……真的就要去了……”伸手将这手紧紧的包住,感觉到手心中的那双手,我心里一痛,这不该是陈茜的手啊,陈茜的一双手,应该是温暖有力的,应该是可以指点江山的,而不该是这样,没有一丝温度,也没有一丝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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