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寇翎完全没有吞咽的反she,十之八九的药汁又从他那缺乏血色的唇边溢出来,青禹一边用手上的毛巾轻轻擦拭一边继续喂着,哪怕喝进去的仅仅是那十分之一,只要这对他的qíng况能够有起色,大不了就多奔波几次月亮湖去摘这特殊的植物,大不了就每天多喂药几次,青禹一点也不嫌麻烦。
一点也不麻烦……只要有那么一点点希望。
当年寇翎毁坏得十分严重的身子,就是靠这剧毒的水莽花液一点一点好起来的。
一开始青禹并不知道这种害死他们的毒液对他们竟然有着治愈的功效,但狗急跳墙,眼睁睁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寇翎身上那些大小伤口一天比一天恶化,流出的紫液一天比一天多时,青禹不得不冒这个险。
身上的伤渐渐地愈合、结疤,然后淡化到消失不见,恢复了原本美好外表的寇翎,却始终没有再醒睁开眼睛过。
从此,等待几乎成了青禹生活的全部。
一天,两天,一年,两年……
「总有一天会醒来的。」青禹总是这样对自己说,且坚信不移。
喂完药后将寇翎的身子安放回chuáng上,换了条gān净的毛巾将他白净的脸上沾染到的紫色渍痕轻轻擦拭gān净,顺便把沾到一点点药汁的衬衫换掉。
指头滑带过寇翎冰凉细滑的肌肤,和肌肤旁软软的长发,他想起好多好多年以前,他从月亮湖水中硬是将赤luǒ的寇翎拖上岸骑在身下揍了一顿的往事;想起了好多年好多年以前,他眼睛受伤看不见的那次,他的手就已仔仔细细反反复覆地抚过这个身体的每一部份,然后牢牢地将那感觉印在脑子上,就怕哪一天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
多年后的今天,那些酸的苦的忿怒的难过的忧伤的记忆,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冲刷淡掉了,沉淀下来的回忆里,全是那样让他心感到揪痛的甜、和深刻的留恋。
到底那些「多年前」是什么时候?
依稀记得老是缠着寇翎跟前跟后的小然那时才小不隆冬没多大,那软呼呼的小ròu娃儿抱着背着玩耍时总是吱吱嘎嘎地笑得可爱。但现在……女大十八变,女儿长得亭亭玉立的,不但不可能将她抱在臂膀上玩耍,那样越来越接近的外表年龄,连维持着父女之间的称谓都越来越困难了……
前几天阿南打电话提醒他,小然的二十岁生日快到了……
算一算,不知不觉,他已经等了十一个寒暑。
十四年的相处岁月却有十一年是在等待中度过,等待的时间仿佛特别漫长,但对生命时钟早就停止的青禹而言,时间的长度已经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也许这只是最初的十一年,他会用他没有限制的时间继续等下去。
◇◆◇
「祝你生~日~快~乐~」
围在蛋糕旁那四张脸上,都带着难得的愉快笑容。因为这样节庆般的欢愉气氛,在这个家中已经有很多年没出现过了。
「我许愿啰!」在摇曳着的烛火前,小然闭上眼睛,认真地许下愿望,然后chuī熄蜡烛。
「许什么愿?」阿南微笑地递过塑胶刀子问道。
「不就那个愿?」转过头看着青禹眨眨眼。
青禹报予她了解的微笑。是啊,那个愿望,这么多年来他们心中共同的愿望。
「生日快乐。」
「喔,谢谢!蛋糕给你最大块的!」接过阿南给她的礼物,小然露出会心的一笑。
看着那个礼物包装的外型,想必阿南哥今年又猜中了她想要什么东西了。
「小姐,请别大小眼。」聿敏一脸愁苦地递出自己的空盘子。
「太太,你没贿赂我。」
「拿去拿去!」母亲将百货公司纸袋递给女儿,依她看来送这个天生丽质却不怎会打扮的女儿漂亮衣服比啥都还实际。
「阿爸喔,你呢?」
「照惯例吧……」
「还是我自己决定?」
「嗯。」
说来惭愧,身为父亲青禹却从来就不清楚女儿想要啥,应该说,渐渐地他越来越不懂她在想些什么了。
是他自己舍弃掉了了解女儿的权力,等他察觉时,女儿突然已经长大成人,不再需要他的了解。
而他,一颗心早装了满满的全是寇翎,过去的往事、现在的等待……
再也挪不出任何空间放下其他的人事物。
看着二十岁的女儿,和二十几年前年轻美丽的聿敏简直一个模子翻印出来的,青禹对时光流逝的漠然首次有了点动摇。要不了多久,她看起来会比身为父亲的他成熟,然后随着岁月逐渐老去。
阿南也是,聿敏也是,身边的任何人都是,所有人最后都将会在他之前离去。
想到这,一种孤寂又无奈的感觉油然而生。
「爸!」
「嗯?」
「心不在焉的……」
「没……你想要什么礼物?」
「什么都可以?」
「能力所及,什么都可以。」
嘴上说得轻松,但青禹却有点担心他这满脑鬼点子的女儿又会给他出些什么难题。有一次是要他穿着围裙替她作一道菜,更有一次,她竟然要求从来就不唱歌的他献唱一首当礼物……结果他唱了国歌,被阿南当作笑柄笑了好几个月。
但他明白女儿的用心,她不过是希望能替这个沉闷的家带来多一点的轻松气氛……
「我想结婚。」
「啥?你想要啥?」
「结婚啊。」
「……真的假的?」
「真的。」
女儿的表qíng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的,青禹坐直了身子,用询问的目光扫视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阿南和聿敏的表qíng却没有什么太多的惊讶,仿佛此事早就在他们的预料中……
结婚……二十岁结婚虽然是有点太早,不过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只是,从来就没听说过女儿有什么对象,也没看过她带任何可疑的人物回家,要结婚也得有个对象吧……
难道说,他这个当父亲的真的失职到连女儿jiāo了男朋友却浑然不觉?
「那……你要和谁结婚?」青禹试探xing地问着。
小然对着阿南扬扬下巴。青禹皱了眉,转过脸问阿南:「喂,谁啊?」
「我。」阿南用手指指着自己。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不是玩笑。」阿南不疾不徐地冷静说道。
「有没有搞错?你谁不嫁嫁他?」青禹有些微怒地问着女儿。
「我只喜欢他不嫁他嫁谁?」
小然的口气也固执了起来,原来她老爸真的对她一点也没注意过,一点都没注意过她的心思,没注意过她这些年来她的目光是如何追逐着这个照顾她保护她的男人。
「狗屁!你们相差几岁?十三?还是十四?」
虽然阿南长得一副怎么看都很年轻的娃娃脸,但再怎么说他都是个三十几岁的人了,而小然才刚过了二十岁的生日……
「那你和月哥哥又相差几岁?七十?还是八十?」
「妳……」被小然顶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的青禹,转而把矛头指向阿南,怒气冲冲地说道:「你在搞什么飞机?」
阿南说过真心想照顾他,他一直把那句话当作玩笑而没去在意,而此刻他回想起了那句话,终于察觉了些他从前没去多想的事qíng……
「我照顾不了你,但我可以照顾你的女儿。」阿南的话,更证明了青禹心中的猜测。
「狗屁不通!连爱都没有,这样你也要嫁?」转过头,青禹沉着脸对女儿低吼着。
「为何不嫁?我喜欢阿南哥,我是真心想跟他在一起。他想照顾我一辈子,也是真心的。两个人在一起要长久,需要的不是爱qíng,是理由,还有真心。」
「……」
真心?真心算得了什么?真心就能够幸福?
现在是怎样?这算什么?
一个是他多年的好伙伴,一个是他女儿,两个人联手起来演这一出烂得要死的狗血连续剧来当余兴节目吗?
青禹冷着脸站起身来转身就要上楼,小然却唤住了他:「爸!我会等,等我们共同的愿望实现了再结婚!」
「等?要他永远都醒不来了你要等什么?」
「你不是一直相信月哥哥会醒来?」
「……」
愣在那看着小然好长一段时间半句话也回不出,良久,青禹才默默地转身回到他的房间关上门。
永远……
靠着房门,心中的无力感连带着让身体也感到无力地靠在门上。
小然的话像只锐利的针一样,一针戳了他的心脏,血冒了出来。
他不是一直相信他会醒来吗?每天每天都告诉着自己,也许明天一觉醒来,就能看见寇翎睁着眼睛躺在他身旁望着他,然后用那好听的声音对他说话,叽叽喳喳地问了一堆这十一年来的事qíng,然后用那十一年都没有动过的手臂,紧紧地拥抱着他……
真的相信,一点怀疑也没有吗?
才怪!
记得寇翎睁着眼睛是什么样子吗?记得他的声音吗?
经过了十一年的时间,其实早就渐渐遗忘了吧!
他只不过是在安慰自己,幻想一些假设的qíng境来安慰自己,然后塑造一个信念来说服自己,好让自己能够渡过这简直是煎熬的漫长等待,好让自己不至于因为失去所爱的人而崩溃……
全是自欺欺人!
他根本就不相信寇翎能够醒来,他不是在等待,根本是在演戏!演一场给他自己安心的戏,而这戏却越演越难过,越演越痛苦不堪……
「你起来啊!」爬上那张chuáng,他揪着寇翎的衣襟用力摇晃着。
「给我起来!你还欠我一个解释!你起来!」
「gān!你说话啊!睁开眼睛说话啊!」
不管怎么用力地摇,不管怎么吼着,终究还是得不到任何回应。
颓然地放开了寇翎,望着那张美好地像天人般的容颜。
那张脸有多恬静,就有多残忍。
一头栽入了旁边的枕头上,紧紧抱着寇翎的身体,将脸埋入他肩颈边凌乱的发丝中。
从小到大到死遇到了那样多的挫折,有什么都是他不能熬的?
什么都能忍下来,男人有血无泪,这可一直是他的座右铭啊!
可是现在,寇翎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软弱,却让他有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十一年,实在好久好久,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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