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救命啊少爷!」阿满见了寇翎整个人往前一扑趴倒在地上不停磕头。
「怎了?」
「阿枝……我的女孩儿阿枝,老爷要毒死她啦!」阿满哭着嚷着,眼前这个少爷,是她女儿最后的希望了。
「……荒唐!」
寇翎站起身,一步从舟上跨上了岸,舟也不栓,背心也没拿,就直往家中赶回去。
◇◆◇
「老爷,求您放过我孩儿,她还这么小……」
伙计陈跪在地上猛磕头,额前给碰得肿了个包,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这间位于后进的大厅堂没有半个窗户,屋内却点着明亮的灯火。连通往楼井长廊上的窗户都糊上了黑色的纸,没有半点日光可以照进来,于是进出长廊的人都得提着灯笼以免意外撞在一起。
这是寇家鬼老爷白天活动的场所,现在这围站着许多人,而坐在正中央太师椅上的老爷,神色冷漠,像是看一场戏似地。
「不是都说好了吗?我给你那么大一块地,还有那些金子够你吃喝几辈子了,你有什么损失?」
「可是老爷,毕竟,毕竟是我的骨ròu啊……」
「啰唆!」寇老爷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一旁的女仆端上了一杯茶,厅堂中几个汉子压着不停乱踢乱扭的五岁小女孩,小女孩倒也机伶,她知道那茶一入肚就要遭殃,于是嘴巴闭得死紧,众人只好用力扳开她嘴,就要把那杯茶喂进去。
「给我住手!」
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都停住了动作怔在那,没人敢继续行动。
不需要看人也知道这好听的声音是谁的,只是此时这声音充满了怒意,针对着这一群刽子手般的大人,也针对着坐在那的主谋寇老爷。
小女孩得了机会挣脱了压制,飞似地往寇翎身后躲去,小小的身子抱着寇翎的腿,害怕地不住发抖。
「月楼!你又来搅和!你是想气死你老子吗?」
一见进到厅内的寇月楼,寇老爷就知道这次又没望了。
这个儿子总是三番两次地破坏了他的计画,让他到今日还是人不人鬼不鬼地赖活着,想到这,寇老爷就一肚子火大,本来就死白的一张脸更罩了一层霜。
「孩儿不肖,三番两次破坏了父亲缺德的害人勾当,使得父亲没办法完成您的臭名。」
此话一出,四周的人都吓得一身冷汗,寇老爷也气得chuī胡子瞪眼。
整个家族也只有这个三少爷敢这样对着老爷说话,一来,他天生聪明,能言善道,才气纵横,寇家上下没人能比,连老爷都让着他几分。
再者,他和他那些整天指望着老头家产的兄弟们不一样,他根本就不想要这些,所以对这个没有父亲样的父亲,也就不需要唯唯诺诺了。
「你好大的胆!我生你来忤逆我的吗?」
寇翎当着众人面前冷嘲热讽不给老爷面子,让他好生气恼,他抓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寇翎身上砸去。
「父亲,这小孩子有什么理由要帮你受这个活死人的罪?」闪过了老爷丢过来的茶壶,寇翎不满地说着。
「不孝子!那你老子受着罪就活该?!」
「……」本来想说是,但寇翎终究还是敬他是父亲,没有说出口。
「你倒说说看,你有本事!你倒给我想个法子!」
见寇翎不说话,老爷还当他胆怯,于是气焰又盛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她是别人生养的孩子,你没有权决定她的生死。」一句话,说得一旁的伙计陈跟阿满夫妻俩哭出了声音。
「那你是我生养的,我总能决定你的生死了吧?来人,把那杯茶端去给他!」
「老爷……?」端茶的女仆还搞不清楚状况,困惑地看着寇老爷。
「把那杯茶,端去给寇月楼。」
「……」寇翎难以致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荒谬……太荒谬了!
现在是怎样,这个当父亲的要自己的儿子去死?
「少……少爷……」女仆抖着手把茶盘端到了寇翎面前。
淡紫色的茶,散发出一股异样的甜香。
「既然你这么好心,见不得别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那你就成全大家,替他们喝掉它。」老爷说话的声音一点感qíng也没有,本来,他也不过想说说气话,但突然念头一转,反正让月楼来替死也没什么关系。
他怎么会有对他有感qíng呢,这个孩子,反正又不是他唯一的孩子,打从他出生从来他也就没有抱过还是说些什么疼爱的话,长大了和他更不亲近了,现在又却处处与他为难,他对他会有什么感qíng?
gān脆叫他死了算了。
寇翎看着一旁的人们,这些人,有些是他出手搭救一命的,有些是他的兄弟姊妹,还有他的母亲……
非旦没有半个人替他说句话,甚至……
他心寒地从他们的神色中读出了渴望,他们渴望他喝下那杯茶。
父亲本来就讨厌他,急着想要摆脱自身的苦境,巴不得他死。
母亲呢?
母亲身为大老婆,却因为没生下长子而地位一落千丈,多年来她就一直把这个根本不是寇翎的罪过套在他头上,对他冷冷淡淡,甚至憎恨他漂亮的长相抢了她寇府第一美的头衔!
那些兄弟们,寇翎难道还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平庸无材的他们害怕寇翎有一天会夺了他们的继承权,少一个对手,多一分安心。
其它人呢……
这些人都知道三少爷的好,三少爷的善良,可是谁知道这一次逃过了,下一次老爷会不会又拿他们其中一个人当替死鬼?
就连那刚刚还求着寇翎的阿满,也是用那怜悯但期待的眼神看着寇翎。
谁都希望保命,在这样的希望下,人们都变得事不关己地自私了起来。
如果这个少爷能够换来他们将来的平安,那他死了也很好。
寇翎着长长的眼睛看了四周的「家人」,突然他觉得很可笑。
真是荒唐透顶的一家子。
更荒唐的是自己也是这一家子的一员。
「你就算投胎了也投不到什么好人家吧。」
寇翎的眼光像刀子一样,冷冷地望向他父亲,慢条斯理地说。
「你……」
寇老爷用力拍了桌子就要破口大骂,寇翎却端起了面前的那杯茶一口饮gān,手一掷把杯子摔回寇老爷的脚边,拉开了抱着自己腿的阿枝,转身跨出了后厅堂,留下了一屋子错愕的人。
◇◆◇
隔天,寇翎的尸身在他房间的chuáng上被发现,白色的被铺被血染得一片鲜红,他身上穿着的月白色长衫也满是鲜血。
家丑不可外扬,这种父bī子死的事qíng,说什么也不能让外人知道,于是寇翎连个象样的葬礼也没有,尸体糙糙地被埋在了楼井的花园里。
老爷顺利地摆脱了他不能超生的命运,投胎去了。但寇府从此笼罩在一种说不出的黯然气围中。
每个人都知道,这个家惨死了一位年轻的少爷。
而罪恶感让那些人始终无法释怀,就像是共犯一样,虽然不是亲手,但也算是参与了杀害三少爷的一份子。
说也离奇,从那之后,寇家开始走下坡。
先是二太太偷养小白脸东窗事发,本来就互有嫌隙的女人们终于找到了除掉对方的借口,大太太和另外两个太太以有rǔ家风为由,祭出了家法狠狠地鞭了二太太一顿,最后把她赶出家门。
被打得皮开ròu绽的女人隔天就一命呜呼了。
接着是大太太染上了芙蓉瘾,某天夜晚,也离奇地bào毙了。
这时所有人都传闻着,一定是死去的寇少爷复仇来了,他的尸首不是还埋在这宅子里吗?他定是死得不甘心,在这间宅子里作祟,于是后边的厅堂再也没有人敢进入,寇少爷死掉的那个房间更是成了寇府的禁地,所有人连经过都不敢经过。
这样人心惶惶的日子过了几年,最后,索xing大家搬出了这栋山间的宅子,回到了山下的老家,但才刚回去,就碰上了二十年一次的大瘟疫,主人们死得死,仆人们逃得逃,寇家的风光到此算是正式画下了句点。
没有人知道寇翎的鬼魂是不是还留在那山中的大宅子中,从来就没有任何人见到他过,除了阿枝。
小时后的可怕经验,让这个小女孩戒心很重,从来就不相信别人,也不愿意和别人打jiāo道,甚至是对自己的父母,她也总是沉默着。
大家都以为,那个事件把这个小女孩吓哑了。
而事实上是,阿枝打从心底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那个人是值得她为他开口的。
长到了十岁大的时候,阿枝已从她母亲那学了一手好厨艺,但她从来不帮任何太太还是少爷煮饭,不管母亲怎么威胁,怎么打骂,她就是不gān。
她所认定的主子,就只有那么一个。
有一次她背着所有的人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熬了一碗费工的桂花杏仁燕窝羹,她把羹盛在磁碗,一手提着灯笼,悄步往那没人敢去的后厅走去。
她知道他在,那个小时后救了她一命的恩人,她始终没有忘记,那个人漂亮的脸庞,好听的声音,护着她的高瘦身子……
她也没有忘记他喝下了那杯剧毒的茶,叫她惊心动魄的一刻,没有忘记大人们把他装入了木箱子,埋入了土中。
小小的心灵在那一场风波后早熟了,她一直想要表达自己那么深切的感恩,但是他却从此消失了。
走入了黑暗的后厅,她把灯笼放在一旁地上,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碗羹,跪在厅门口。
「三少爷,我给您作了一碗羹。」
空dàngdàng的厅堂里除了她自己的回音以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静得叫人jī皮疙瘩头皮发麻。
「三少爷,我给您作了一碗羹。」
阿枝不死心,继续跪着,跪到脚都麻了没感觉,端着羹的手也酸得抖了起来。
「三少爷……阿枝给您作的羹要凉了……」
就在她累得半死双手颤抖不止把一些羹汤都洒了出来,失望透顶地眼泪模糊了视线想要放弃时,一只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碗。
「少爷……」阿枝抬起头,不敢相信地抹了抹眼泪。
站在她面前的「人」还是五年前的模样,一点改变也没有,只是那张清秀的脸蛋变得非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妳gān麻给我送羹?」
「少爷,您救了阿枝一命,请让阿枝服侍您,报答您的恩qíng!」阿枝磕着头,把在心中反复着五年的话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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